196X年
这晚, 当顾东来和那两个阴差交代完后, 这位明王殿下就一个人这么走了。xiashucom
他白天变成司机的模样,特意来了趟人间。
当现在留下他一个人, 这人却挥开一身紫气, 穿过其中就化为了自己的本来面目。
可方定海本以为他就算身上带着伤。
就凭刚刚对人说话张狂的样子,应该是没什么大碍的。
但谁想,顾东来这个人真的却比他想的还要骄傲自大。
他先将别人给赶走。可自己刚走到一半, 这人却毫无预兆地半晕倒在了唯一能看到他现在这副模样的方定海面前。
“——!”
这一下,长卷发男人膝盖砸下来。
人半跪在地上, 以手臂撑着地才堪堪站好。他整个人向前跌在地上。支住身体的双臂和腿骨骨骼都发出恐怖向一侧拧动的怪声。
【“顾东来。”】
根本没想到他会突然这样。
方定海冷声叫他。他少有对别人的生死感到感同身受的时候,尤其他们的关系更接近对手和敌人。
但顾东来这种看着明明不可打败的人, 要让人觉得他好像快死了, 也真的, 不容易。
以他现在的视角, 无法看不见对方现在的模样。
但方定海看到, 顾东来的眼睛上都是顺着额头滴下的冷汗,双眸也因为脱力眩晕而闭上了。
可两个人原本就不是处于一个时间下。
对方根本也不可能听到他的声音,所以平日早就用阿伽陀药救他的方定海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陷于困境却无法做任何事。
尤其, 在这二人共情的记忆中, 方定海能感觉到顾东来的气海,关元中蓄积法力已经紊乱不堪。
明明他是一个准神之身。
可对方身体上留下的, 更多是因为多年来为了一次次突破界线而厮杀斩妖而变得千疮百孔。
这种痛,比他当年执意要一个人闯进阴司门时,阿修罗恶鬼爬满身体后给一个生灵带来的痛还要密集, 痛苦。
这个人,却从始至终对别人说过一个字。
甚至于用一种根本无法形容的意志力,一直去压抑自己内心的所有所求所愿。直到,在这种只有他自己的情形下才能露出破绽,暴露出一丝失控,疼痛和疲惫。
【“我好想,吃巧克力。”】
【“我真的好想吃巧克力。”】
记忆中,方定海在听到顾东来在一个人痛到开始无意识地自言自语。
【“求您抱抱我吧,菩萨。”】
【“我是您的孩子,为什么您离开我,又丢下我么多年,从来没有看过我一眼,无论我如何做,您都不曾回来看过我一次……”】
【“一直只有我一个人必须去承担责任做这些很苦很难的事,可我真的很怕疼,也很怕苦,但好多事,却必须我去做。”】
【“我明白,这是我必须去承担的责任,我知道这是我应该去做的,是我的骄傲,是我的命运,可是我也会痛,也会苦,为什么从来没有一个人能救我。”】
【“抱抱我。”】
【“抱抱我。”】
这是这个人浑身剧烈疼痛下第一次发出的心声。
也是方定海第一次这么近地听到了顾东来准确地表达出自己深藏心底的愿望。
这是少年顾东来的声音。
也是他内心深处最渴望,也只能作为一种奢望从不能说出,却始终最希望被人所给予的东西。
可和他心神合一的僧人却不知道该怎么去形容自己的心情。
明明是这样一个自负到不容许被任何人靠近的人,内心最大的愿望到头来却像一个孩子一样,简单平常到无法让人形容。
而显然,造成他处境的原因是身上的旧伤,已经积攒到重到没力气走更多路了。
一时间,长发男人个子挺拔,但那指骨全无血色,却只能一只手掌死死扣在地上,浑身抽痛地倒在黑气边缘。
这使在他肉身中的方定海容不得去想太多,就抬起自己手臂的一下从金光中从身后撑住了这个人。
这一抵,两个人好像回到了上次抵着彼此肩头的那一夜。
明明是两个时空下的无名邂逅。
但当一个男人半透明的神魂像上次那样被长发男人抵着,他们好像跨过了三十六年的漫长时光,又一次交托了彼此的依赖和信任。
扑通。
扑通。
两个人交汇在一起的心跳仿佛温暖了彼此的肉身和灵魂。
方定海如佛像般低垂眉目,如同沾染上了那片片金光的双眸看着一边,却不明白这近在咫尺的到底是谁的心跳。
但他们彼此的肉身确实完全没有碰到对方一分一毫。
所以这不该是他的,他早已经没有凡人的心跳了。
可是他还是想哪怕用这一边没有人性血液的肩膀,给予这个在这一刻真的看上去疼到骨子里的人一点哪怕是二人才懂的支撑。
【“若有所求,至心念诵。”】
【“皆得如是,无病延年,命终之后,生彼世界,得不退转。”】
【“乃至菩提。是故曼殊室利。”】
也是这时,顾东来身边变化出来的那只金色大孔雀也略显焦急地飞翔着趴在他的肩头,鸣叫不停。
这只金色大孔雀的叫声,使半昏迷中的顾东来稍微清醒了一些。
他不曾意识到有个人刚刚无形中帮了自己。
等顾东来一点点爬起来,他在方定海面前擦拭了下鼻梁上的汗后,他才闭眼一把抓住那只孔雀,又任由其在紫光后变为了一把孔雀神弓。
“…摩耶,我没事。”
顾东来对着手中神弓开了口。
“走吧,先去找个地方疗伤,我暂时,还不会死的。”
这话狂傲无比。说完,长发男人还像个疯子般扯了扯嘴角,使神弓也跟着闪了闪。
这只金色孔雀,原来就是他的护法神弓。
从法器和人的对话中方定海也可以听出,顾东来其实早就清楚自己一直以来的状态。
而耳边,僧人透过对方神魂处断断续续传来的喘气声,还有对方一身的汗水,也能察觉顾东来身上的各种旧伤真的很重。
顾东来好像真的很累。
可他没有朋友,也没有亲人。独自身处于这世上唯一的价值和执着也就只有他一直坚持的成佛修行之路。
但他好像也早已经一个人孤独惯了。
所以更不会让自己这种关头,真的软弱到就这么晕在这种地方。
当下,方定海只感觉到这原本好像到极限的孔雀又一次硬生生撑了下去,又用一种他都不得不为对方这种毅力而钦佩的口气咬牙道,
“摩诃摩瑜利罗阇!”
那人的法号在口中念出。
当长发男子从背后隐约生出一对背翅,又随着片片羽毛烈火席卷下化身为自己的原形。
这位人间不曾见过的万鸟之王从半空中拍打绚烂夺目的深蓝色翅膀,一下飞向地底阴司布满了血水骷髅的另一边。
那一霎那,天空被他身上的灵光照的大白。
方定海眼看着对方美丽华贵的一根根尾羽划开这一片界线下的黑暗雾气,又一路以孔雀金身的形态就这么飞入了一片地底才能所见的世界。
眼前,一道道阻隔人间和阴司的地底黑气拂过对方的羽毛,使人仿佛一夕之间就堕入了这位于寻常人间的地底深处。
远处似有海的声音。
但却不是真正的海,而是一片往生者才能见到的海。
这地方,非活人生平所能看见。但经书中将这里成为阴司之北。
它如今名为魔境。
因为佛经有云,这里是地藏王还为人时所见一片真实的地狱之景。后来被众佛镇压后一直留存。
它位于一块在这大海旁沃石之上,处于正西黄泉黑路,从方定海在顾东来肉身中的视角往下却看,只能看到脚下是血水漫天,红色岩浆不断拍打上来。
这样的所在,唯有顾东来一个人能用翅膀飞到这里来。
加上,这里是阴司和人间的交接处。
除了一个个白色鬼头状的游魂野鬼飘荡在他的头顶处,没有人会发现顾东来,也正好能令他一个人在此度过这个独自疼痛的夜晚。
只是就是这样一片不同寻常的‘海’。
也令方定海想起了上一次他们一起大半夜去看海的那一晚。
原来,这个人当时说的海是这个意思。
他真的对海有执念——甚至于这么多年就开始了。方定海心想着。
但接下来的一切却令他第一次重新认识了这个人。
因为在此之前,方定海其实一直没有从别的视角去看过这一年这个人的真实样子。
可当顾东来来到这一片阴司下的阴司之北。
随着这一年的长发男子走到底下涉水处,一点点带着浑身伤疤疼痛,以这样的方式解下自己的衣衫,方定海竟从从水中看到了对方的面容。
接着,从未来而来的年轻僧人就亲眼目睹了一幕只有他才看到的鸟儿特别的‘疗伤’方式,和一场……神迹。
第一反应,内心虔诚专注,不曾为外物所打动的年轻僧人是双手合十地闭目诵经选择不去看的。
可他的心神和某个人是连在一起的。
所以当卸下金色面具的长发男人一个人涉水而过。在那空灵缥缈的雾气中。碧绿色磷光和萤火开始顺着湖水的中央向着他飞来。
当他化为走进这阴司之北的沃石中,像只孔雀一般振翅向着记忆的方向抬起了手臂。
他看到顾东来抬起手就这么放下了那个金色面具。
水波荡漾。
那长卷发垂在对方一侧肩头,顾东来的脸上果不其然是布满伤疤的。
但是,这张被阴司之水映照的模糊下的脸,却比僧人过往所见过的一切人和事物都具备美的真实诠释。
灵气拂开他黑色长卷发,那张第一次被方定海看得分明的面容,带着股天地间佛法自成的凛然。
他身上是件华丽高贵,镶嵌宝石的孔雀裘。
那长长的尾羽拖在地上,腹甲和半敞的大氅皮毛下,胸膛和腹肌若隐若现。
在他肩上,还停着一只真正的孔雀。那尾羽美到失真的孔雀和他的长发依偎在一起,随他的法力而羽毛流光溢彩。
他和迦楼罗长得确实很像。
却更英俊夺目,是一种男性化的浓烈灼眼的美,这是真正的无法随他过往所经历的一切刀山血海依旧焕若新生的美。
根本,非常人能所见,是能真正动摇佛陀之心的美。
“摩耶,我发誓。”
“我,绝对不会这么容易死的。”
“都已经这么多年过来了,我说过了,我永远要比任何人活的更久,命更长。”
“从梧桐树菩萨把我和西行从小扔掉,告诉我那句话开始……从灵山不复存在开始……从那些人一次次践踏我的尊严开始,我早就发过誓了。”
“等到我下一次能真正战胜这个软弱‘自己’,或许,距离你主人成佛的一天……也不远了。”
说着,孔雀法身如烈火般朝空中飞起。
扑通。
扑通。
稍微有些迟缓却很真实的心跳又一次响起。方定海终于确信了。这是自己的心再为这一幕而跳动。
可这才是顾东来。他确信了。
而这或许,也才是那个永不随劫难死亡,生性骄傲,却又爱着这人世间万物万生的……孔雀大明王。
……
这一眨眼。
在身处上一个三十六年的陌生轮回,两段属于不同肉身的记忆,就这么受二人命运驱使下第一次交错了。
顾东来这一年还不认识肉身中,帮了他一次的方定海。
方定海也不清楚这世上还有一个人叫顾东来,他还和自己禅房中看了那一只小灰雀一整夜。
他们作为两个截然不同,且不依靠任何人而独立存活的个体。
一个在山下的人间。一个山上的寺庙中。
却共同以这一年的两段分开的记忆经历了接下来的一段日子。
方定海透过当年顾东来最后关于这一段记忆的视角,也察觉到迦楼罗作为一个年轻母亲的生产时间就要一天天接近了。
因为迦楼罗是妖,又侥幸地借助顾东来的帮助怀上了人的孩子。
所以她这一次生产其实是很凶险的。
王子胜在龙江县找到一份工作开始教书。
他为妻子找好了生产的医院,像个单纯而紧张的父亲,又一天天地守在顾西行身边,共同等待龙湖之诞这天出生的这个孩子。
而为了这件事,作为一个初次当舅舅的人,某位明王殿下也曾不止一次又化作不同的样子,去看过妹妹。
在此期间,他像世上最放心不下妹妹,却没经验也不懂这些的成年男子一样,准备了各种小衣服和玩具。
但很遗憾,方定海看得出来,骄傲自负不把人放在眼里的顾明王还是不擅长这个。
就连他自己的法器都觉得主人买的这些‘礼物’,简直又丑又滑稽,完全不像他对于自己外貌实力的那种自信。
可方定海有听到对方在那一片恶鬼地,像个强大却也孤傲的家伙一般,自言自语地同那一把紫色宝石护法神弓说话。
他即将要一个人去阴司镇压万鬼了。但内心估计对人间似乎还有一丝牵挂。
可是顾东来的成佛之心却也很坚定。
毕竟,如果他不选择这一条路,那么一直保留人的情感血性留在人间,对于他的修炼并无益处,反而还会令他始终难以逃脱界线。
接着,他还回了摩耶一句。
“放心,那个孩子,一定会好好长大。”
“在他的父母身边,在西行身边一直好好长大,不用和我们当年一样成为失去亲人,被人抛弃的孩子。”
这是顾东来对那个小生命发自内心的祝福。
可与此同时,听到这里的方定海,却也很清楚一点,那就是顾东来此刻一定没有想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
如果他知道了,那这位这时候已经准备离开人间的明王或许不会把这一句话这么说出口,更没有想到自己压根没有走成。
因为就在不知不觉中,阴差口中的那一百四十多天后。也就是足足五个月时间一闪而过。
最先出现在这一年一场灾难的开端,就发生在龙泉山这一边。
196X年
第一百四十天
龙湖之诞的前八日
龙泉山寺院中,在方定海的记忆中,伴着这一天这年只有六七岁的海心海鹏他们蹦蹦跳跳地从山门下爬上来,又兴高采烈地砸开门。
他们地告诉在庙中的老主持和师兄们一件事。
说庙门口,现在来了一群每一个人身穿好昂贵袈裟的僧人。
目测是一个这两年听闻龙泉山大名所以才来到此地论法的僧团。
海心这个小屁孩还夸张无比地告诉大家,这群僧人每一个都宝相庄严,有佛光护体。这些僧人甚至比他们平常所见的年长居士们还要接近于准佛之身。
而这个现在等在山下的僧团,就自称八部。
“太夸张了吧,小海心你个小屁孩是不是在吹牛,而且八部?这什么东西?你听过没?”
天纵师兄挑挑眉。扭头抱着手蹲在门口看向身旁的海问。
但作为庙中向来最会掉书袋,也最博学的方海问听到这话时也皱眉,又疑惑地摇摇头问小师弟。
“告诉师兄,他们人呢,海心?”
“我才没有吹牛,大师兄,就在山下呢!你们快去看!好多好多!比咱们庙里人还多!”
海心手舞足蹈地对大家露出一个大大笑脸。这令庙里的大家伙都挺意外。
因为从前,大家伙可都没听过这世上还有一个这么厉害的僧团名叫八部的。
方明想大师作为一个老僧皱眉陷入一阵思索之余,却也出于善心,对佛门中人不会拒之门外,所以就让张天纵和方海问这两个弟子照例去迎接。
“定海,你别去了。”
“留庙里,看着这帮小的,我们不太放心。”
这话,看得出这两个大的其实很谨慎。
方定海留下了。接着,作为最年长的两位弟子。方定海的这两个师兄一起下山,也很快速去速回。
等到这一群乌泱泱的本人进入庙中,确实各个宝相庄严。
可这个僧团来到龙泉山众人的面前,他们的面目也被青年方定海看清楚了。
这其中带头的,是两个身有佛光笼罩,修为高深莫测,自称修炼多年已参悟了大道的僧人。
二人自称是一对兄弟。二人其中一个长着长鬃毛,是个脖子里带一串黑玉珠子,头顶弥勒僧头的青面僧人。
另一个宽胖高壮,是一个光头,耳带两只金环,批白色罗汉甲的白皮僧人。
不仅如此,作为这一次主动来到龙泉山,说是为了论法而来的未知僧团,他们还带来了文殊心经和普贤心经这两本稀世珍贵的佛家秘典。
——和一件要事。
那两本古朴心经,光从外部看,确实是佛家至宝。
光凭借这一点,这二人和他们身后的僧团是佛门弟子这一点就毋庸置疑。
也是这时,他们才自称,自己兄弟二人当年受文殊普贤菩萨点化,才得以领悟这么稀世的大乘佛法。
现在,亲自来到如今的龙泉山境内,试图寻找一只金翅大鹏鸟,名为迦楼罗。
她是灵山下凡的一只手段极狠毒的妖物,不仅在人间多年来作恶多端,还手握一件极厉害法宝,名为阴阳二气瓶。
此瓶能吸人,将其化为脓水。
大鹏鸟就靠此办法来食人害命,如今她化为一个女妖,用自己的妖法,即将在八天后和一个凡人生下一个妖胎。
要是不把她尽快收服,怕是要波及龙湖安危。
如今,这一支僧团中的两位圣僧不忍见龙泉山作为一个方外之地即将受女妖所害,遂前来给他们指一条明路。
那就是令方明想大师遵从佛祖一生希望佛门弟子斩妖除魔的所愿,再一次转动那面龙湖上的生死轮。
先改变因果轮回,杀了那已经被迷惑,跟着女妖害人的男子和孽种。
再抓住那个女妖迦楼罗,夺下她的宝物阴阳二气瓶。
等大一切功告成。他们背后那一位辅佐他们的‘佛菩萨’自然会亲自点化龙泉山上下,令这群怀有慧根的僧人都能早日逃出苦海。
这个要求,乍一听是没什么问题的。
因为那只金翅大鹏鸟迦楼罗作为一个妖,且是佛经中所闻的食龙之妖,确实和龙泉山颇有渊源。
毕竟,龙泉山上下都知道,从过去开始,他们的龙湖就一直有一个古老的传说。
说是湖水旁生活着有龙的后代,而且是从圣僧北冥时代就留下的。
只要有龙的后代在,龙湖才能一直保护山下生灵。
虽然从没有人见过龙的所在。
但迦楼罗是食龙鸟,如果又真如二僧所言,是邪魔,还即将于八天后生下妖胎,确实应该被龙泉山用法宝下山收服。
可面对两本佛经至宝的诱惑,和被佛菩萨引渡的承诺,这一年已经八十出头的方明想大师却在禅房中拒绝了这个要求。
“法僧,您真的确定?”
“这可是佛菩萨让我们亲自带给您的机会。”
“两位菩萨请回去吧,我的弟子们尚且年幼,我也已经是个老人,我们龙泉山上下没有人能降服那金翅大鹏鸟。”
“况且在我眼中,迦楼罗并非是妖魔。”
方明想大师回答。
“哦?她一个女妖,怎么还会不是妖魔?难倒老僧是不相信佛菩萨的话吗?”
“真正的妖魔,从不是由皮相和身份所定,一个愿以自己妖身为人母的女子,该是个勇气可嘉的女妖,在妖字前,她先是一个了不起的女子。就算龙泉山来日会和她碰上,也绝不会在她即将生产的时候,去加害一个女子,这并非我佛所愿。”
这一句回答,在当时看来简直不可思议。
因为对于一个佛门弟子来说,成佛几乎是他们一生的宏愿,怎么会有人拒绝这送上门的普渡了。
可方明想大师却没有解释,更没和弟子们多说什么,而是任由那八部二僧带着明显的怒气后的一声冷笑,和紧接着一句。
“想不到老法僧一个和尚,竟然为一个妖魔说话。”
“看来,在老法僧眼中,万生万物的生命果然同等贵重,既然如此,确实对妖魔也该‘一视同仁’。”
“那一切就如老法僧所愿,阿弥陀佛,今天……我们兄弟二人就先告辞了。”
这身有佛光的二僧就此离去,还留下了一句非常似是而非的话。
但在方定海的记忆中,自从这一天过去之后,自己的师傅就表现地有些不安。
或者说一生都乐观行善的老僧第一次地在短短三日内,做了一个十分仓促的决定。
他要弟子们从这一天起统统关闭庙门,将自己早就设下的法阵启动。
他会在法坛中央以毕生法力支撑起全庙的这一整个法阵,但无论接下来八天发生任何事,大家都不要迈出法阵去一步。
外面的人不准进来。
里头的人也不准出去。
一旦出去了,就不准再开门。
这十分复杂的一句话,大家伙虽然暂时没明白师傅的用意,可因为方明想大师的脸色和语气都难得很认真,大家也都遵从了。
倒数第七日
随着庙众和法坛中央的老僧人一起发力,龙泉山寺庙法阵在山间划过一道金光,变为一个巨大的罩子使整座寺庙都第一次凭空消失了。
倒数第六日到第四日
人间庙中一切安定,唯有在此期间下了一场大暴雨。
因为不能下山,这个季节又很冷。
突然性的封山和封庙,让大家的日子一下子变得很拮据,很紧张。
这其中,方定海还有他的那些师兄们因为年纪比较大,又有多年修为在身,到底还能撑一撑,度过这种突然之间与世隔绝的日子。
可那帮正在长身体的小师弟们就比较惨了。
小孩子们根基浅,按照凡间的说法就是免疫力差,很容易生病。
一旦饭也三四天吃不饱,稍微一头疼脑热,就会委屈地躲起来哭。
方海问这个做三师兄的,不得已只能夜夜去禅房里陪着小师弟们。后来,张天纵,方定海他们三个就轮换着照顾这些小毛孩子,这才让情况稍微好转一些。
倒数第三日
在人间这一边的顾西行在医院住院部醒来,不经意看到了手边摆着一包奇怪又丑陋的小衣服和玩具。
这位躺在床上,像所有人间妈妈一样美丽的准妈妈一瞬间有点疑惑。
只心想这大概是丈夫买的。
但当她用床头的枕头垫住腰肢,又拿起来小衣服看了一眼之后,还是没忍住扑哧一下笑了起来。
“怎么这么难看又傻气,栩栩,你爸爸真是好好玩,怎么老买这么多奇怪的东西,真是胡来,哈哈哈……”
她没有注意到,在病房的一角,有一个花瓶,插着一朵正在发光的白色优钵罗花。
倒数第二日
龙泉山寺庙
深夜。经历了数日的坚守,和外界暂时与世隔绝的庙众们正在禅房中。
小师弟们这两天已经陆续病好了。这时,这么多天也已经累的毫无分身乏术的方定海却冷不丁听到了一声剧烈而痛苦的咳嗽声。
他一下睁开眼。并快速意识到这是从海问师兄的禅房里传出来的。
接着,想确认是不是自己三师兄的方定海一下坐起来,又想看一下怎么回事走到门外。
可这时,他却听到了方海问突然咳得跌倒在地上的声音。
可随着他飞快跑出去,却见方海问已经嘴唇惨白地倒在地上。
也是这时,和他一样,从另一边披着件衣服跑出来的张天纵也听到动静来了。
“定海?这是怎么回事?喂,方海问!方海问!该死,你额头怎么这么烫,这么多天不吃不睡的了。你自己也病了怎么不早说!”
“……”
这话,已经额头烫到趴着不动的海问一个字都回不了。
他真的活生生被累坏了。
为了让小师弟们早点好起来,不再害怕,也为了让师傅方明想不在维持法阵时被外界的事情打扰到,他已经快五天没有睡觉了。
“天纵……定海,我没事……”
当下,这个俊秀温和的年轻僧人说话的力气都快了,眉间只有咬着牙才能咽下去的隐忍的疼痛。
他们是修行者。
可大家在修行前,到底都是一个个肉/体凡胎,对于常人来说会伤及性命的疾病,其实对于僧人们也会有致命影响。
尤其方海问和他们从小到大都是至亲般的存在。
这也让张天纵和方定海都看得心急。
可都到这地步了,师兄弟三人面对这大半夜的也不敢大吵大闹。因为他们三个都很在乎龙泉山,发自内心地也不想把有些事弄得拖累大家。
而此刻摆在他们眼前的就只有两个选择。
要么是下山去带着方海问找医院看病,要么就是去龙湖周围,看看能不能找到合适的什么药材炼些阿伽陀药出来。
可无论是哪一种选择,这都意味着他们要冒着违背师傅方明想叮嘱的风险去跨出眼前这一道已经被藏起来的庙门。
而这一晚,当这三个年轻的师兄弟之间第一次面临这样的抉择时。
心系着彼此,也不忍看到其中一个人病成这样甚至危及性命的他们做了一个决定。
“我是大师兄,年纪最大,所以我去后山,定海你先留下,帮我照顾方海问,一路我会用雷火咒给你信的。”
张天纵说道。
“万一,出了什么事,记得绝对不用给我开门,我只信你和方海问,我也把我这条命交给你和方海问,记得听师傅的话,和方海问一起留在这里好好保护大家。”
“还有,记住,我是大师兄。”
“有我在,你们所有人永远都不用怕,听懂了没有?”
作者有话要说:那么至此,龙湖的故事已经正式开始了。
天纵,海问还有定海,东来的命运都将因为这一个选择而改变。
龙湖之水,挥刀斩魔,方定海斩的到底是谁,下一章就要揭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