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理来说,郭某人自己也是士人出身。zuowenbolan虽然不是顶级士族,但是颍川郭氏也是传家百年家世衣冠。
颍川郭氏在中央也是占有一席之地的律法家族,家族世代都在中央有自留地。
虽然和郭鹏没什么关系,但是这样的家族出身的掌权者,怎么会想到要让那些卑贱的泥腿子进入学堂内学习的?
这是要干什么?
士人们百思不得其解,想破脑袋也不明白郭鹏怎么会做这种事情。
正如他们不知道郭某人其实是隐藏在民众之中的阶级敌人一样,他们永远也不会理解郭某人为什么要这样做。
这不要紧,这不是郭某人在意的。
郭某人只要这个事实成真就好了。
但这却让不少士人极其不满,甚至恼火。
受高等教育的权力本来只属于士人,后来迫于无奈让部分寒门豪强接触到了也就算了,这也是无奈之举,因为是乱世,士族与豪强的合流也是难以避免的事情。
结果在乱世之中,郭鹏居然趁乱把一群黎庶也引入了学宫之中。
比寒门还要卑贱的泥腿子黎庶!
肮脏到了极点的泥腿子!
呸!
他们也配?!
相当一部分士人对于这种事情极为恼火。
郭鹏让他们以官员的身份接受再教育,培育出来之后放在了地方县域之中,使得他有了较为充足的非士人基层官员的选择对象。
这不仅让士人难以接受,连部分豪强出身的寒门子弟对此也颇有微词。
这不是少数,或者说,反对的是多数,支持的算上中立的,都只是少数。
可以说这个政策完全不受支持,是郭某人连续击败袁绍袁术威震天下之后,用自己的威望强行推动的。
尽管如此,阻力依然很大。
很多人反对,很多人抗拒,士人家族觉得这是郭鹏的某种危险的行为趋势,必须要打断,于是立刻开始散播一些言论,掀起谣言,让郭某人处在不利的态势之下。
散播谣言操控舆论给自己谋取利益这种事情是郭某人的看家本领好不好?!
大家都是这样起家的,你们这样跟我对着干,是在看不起我凿冰捕鱼的纯孝之子郭子凤是不是?
当我不知道怎么操作这套流程是不是?
当年我在谯县小河边玩这招搞真人秀的时候,你们还在花天酒地醉生梦死!
跟我玩?!
当时,郭某人跑到了负责学宫工作的蔡邕那边游说。
郭某人舌绽莲花口吐芬芳,用纯熟的舌技加上有教无类的理念说服了蔡邕为他背书,不停地给蔡邕戴高帽子,把他忽悠瘸了。
然后被忽悠瘸了的蔡邕以名士的身份出面宣讲有教无类的正确性和必要性,说明有教无类的好处,以及他本人追随圣人理念的绝对追求。
然后蔡邕还受到郭鹏的鼓动,怀着孔圣人的心态,他亲自出面为黎庶出身的基层官吏们授课,讲解经义奥妙,引起了大量关注和热烈的讨论。
因为蔡邕的崇高威望,还有他亲自出面支持郭鹏,使得黎庶进入学宫学习的事情就此成为既定事实,无法更改。
当年,有教无类是士族对抗贵族的神兵利器。
可谁也不曾想到,终有一日,这柄神兵利器会被郭某人拿来收拾士人们。
当年士人们通过不懈努力和坚持斗争,花了几百年时间从贵族手里夺取了受教育的权力,完成了第一次学术下移。
而这一次,郭某人也在尝试从他们手里为寒门和黎庶夺取受教育的权力,完成第二次学术下移。
没想到吧?
出来混,迟早是要还的!
你们这帮混蛋,吃着祖师爷的饭,到处拉大旗作虎皮,搞什么独尊儒术,结果到现在却连祖师爷的话都不听了?
以往没人敢这样做,现在我这样做了,你们能拿我怎样?
有了蔡邕背书之后,郭鹏下令陈琳输出大量高质量的文章,紧扣有教无类四个字,牢牢占据道德高峰。
甚至还出动水军大肆为蔡邕造势,把蔡邕捧到了当代圣贤的程度上,号召大家向他学习,坚持有教无类的观念。
于是,反对派们很快就无话可说了。
当然了,无话可说可不是支持,无可奈何之下,大量士人子弟选择离开学宫,不在学宫内学习,以示对郭鹏的抗议和不满。
甚至还有人公开宣称终生不出仕,除非郭鹏改正自己的错误。
郭某人偷偷笑了笑,给他们点了个赞。
就郭鹏所知道的,寒门豪强内部也有不少对郭鹏这一举措感到不满和不安的。
但是他们面对士人的抵制,一样没有好的选择。
他们原本也是被抗议的群体,只是郭某人引入黎庶之后,他们的问题反倒变成了次要问题。
有士人撺掇一些寒门子弟一起抗议。
用答应让他们进入家学的条件忽悠一些寒门子弟帮助他们,这群蠢货于是选择了站在士人这边成为精神士人,进行抗拒,然后毫不意外的被郭鹏驱逐出了学宫。
连家人也受到了牵连——
若不是家中有人做官,他们才不会得到进入学宫学习的机会。
郭某人对待蠢货是没有任何怜惜的。
收拾不了士人,还收拾不了你们?
上了几天学读了几天书,就以为自己是士人了?
在郭某人眼里,蠢,不会得到改正的机会。
这样才能让更多人不犯蠢。
家人失去官职之后,这群蠢货才意识到自己被坑了,再去寻找士人们寻求帮助的时候,因为失去了利用价值,只有极少数人得到了进入士人家学里学习的机会。
大部分人都变成了里外不是人的猪八戒。
官没了,上学的机会也没了。
大部分脑袋清醒或者不那么清醒的寒门子弟经过这次打击之后,立刻清楚的意识到了他们不是士人,没有学宫他们就没地方学习,不能学习就难以做官,所以聪明的保持了沉默,接受了既定事实。
士人本来就能做管,寒门豪强没有郭鹏的扶持是做不了官的,他们必须紧紧团结在郭某人身边。
于是这一既定事实就被确定下来。
发展到现在,学宫变成了太学,授课规模更加广泛。
郭鹏在太学内部大搞班级和学科改革,受教育的寒门豪强和黎庶官员人数越来越多,士人子弟越来越少。
基本上除了郭氏程氏和田氏之外,很少有其他的士人子弟会进入太学学习。
因为皇帝的强力支持,以至于高洁雅致的士人们基本放弃了从太学进入朝廷做官的路线,所以自然更加重视察举,重视孝廉和茂才。
他们更加宣称只有孝廉茂才才是入仕的正途,其他的都是邪门歪道。
只有走举孝廉的路途做官才能成为高官显贵,走其他歪门邪道做官只能做小官,佐官,做不了主官。
因为他们掌控舆论,郭某人也不愿意在这种事情上动用陈琳这个终极武器,所以也就默认这样的事情。
而且事实上也是如此,举孝廉再经过公府复试之后授官的和太学渠道做官的,起点和终点都不一样。
郭某人也只能做到这一步了,继续往上,他还需要时间去筹备,去改变。
现在能在一定程度上引入底层黎庶出身的官员进入太学接受教育,然后授官,已经是多年斗争之下得到的成果了。
郭鹏也一直没有对孝廉和茂才动手。
他把这块地方留给士人,做他们的自留地,让他们自己去玩,容忍他们把这块地方玩出花来,只要不过分,他都可以容忍。
甚至把公府复试的权力也交给了崔琰这个在朝中很有些威望的士人,让他们自己操作,自己也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本身就是他的一种妥协。
此时不是撕破脸皮的时候,要等他的天下终于稳当,才是他使用王炸的时候。
此时此刻,王炸其实已经准备的差不多了,只差一个时机。
但是这一次是在是个意外,他们自己露出了马脚,又试图阻止郭鹏加征商税,那不好好利用一下就真的对不起这样的机会了。
机会是他们自己双手奉给郭鹏的,不好好利用一下,郭鹏真的觉得对不起自己。
不过说到底,郭鹏还是要妥协的。
否则按照他的想法,这场崔渠案所牵连的人数绝对不仅仅是三百人,三千人都有可能。
首先无论如何也要把崔琰的职位拿下来,换上一个更加可靠的人去做,把公府复试的权力掌握在手,拿捏住士人的命根子。
可是这样一来,更容易刺激到某些人敏感的神经。
现在还不是时候,不能压迫太甚。
于是郭鹏选择放过崔琰,让崔琰自己去处置崔渠。
把崔渠案扼杀在萌芽之中,没有让这场大案继续扩大化,牵连到更多人。
杀一个崔渠敲山震虎,惩治二十二个倒血霉的混蛋,毁灭二十二个士人之家,算是自己的惩戒。
借此机会宣布自己本来就决定好的加征商税的真实计划,在这样的高压之下与他们达成妥协,实现自己的目的,然后把这件事情就此揭过。
迅速结束这场争斗。
崔渠案到此终结。
这场政治斗争究竟是扩大化还是缩小化的契机,其实都掌握在郭某人的手里,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本事,在郭某人这里体现的淋漓尽致。
至于之后,谁会和谁结仇,谁会和谁不共戴天,都不重要。
只是崔琰、田丰和程昱这三个被广泛看好可能成为未来士人领袖的人物跪下了。
失去了光环,当然也就没有了成为士人领袖的可能。
崔琰还是礼部尚书,依然掌握着公府复试的权力,只是失去了一个家族子弟,而且声望受损。
崔琰颜面丧尽,非常沮丧,沮丧中蕴含着浓烈的怨气,针对揭露此事的人的怨气。
他恨极了王粲和曹操。
程昱还是尚书令兼任吏部尚书,只是一直以来引以为傲的严格被打破了,脸都被抽肿了。
程昱对崔琰非常不爽,可以说已经到了一定的程度,每每看到崔琰都会眯起眼睛,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敌意。
王粲和崔琰成了无法开解的仇敌,彼此之间的仇怨绝对不会就此结束,两人每次见到,都是互相怒视。
曹操着人进行反击的时候牵连到了程昱和田丰,程昱和田丰在心里对曹操颇有看法,很是不爽。
他们之间的关系是否会发生变化也不一定。
与崔琰有姻亲关系的田丰在这场风波里扮演了什么角色,程昱会怎么看待他和崔琰的关系,曹操和枣祗会怎么看待他和崔琰的关系,王粲又会怎么看待他和崔琰的关系。
他们之间会发生什么有趣的事情,这些人聚在一起又会产生什么奇妙的化学反应。
在这场事件里,被郭鹏刻意忽略掉的、没有提及的掌握审计职权的内阁是否有失职行为,曹操会如何看待。
御史台、刑部和司隶校尉部在这场突如其来的风波之中体现出来的某种趋势,以及他们被迫捅破的内幕交易的关系渠道。
势力严重受损的崔氏以及其他家族会对三司产生什么样的看法,会对王粲曹操和枣祗产生什么看法,彼此之间是否会有进一步的对抗。
进一步失去商业利益的高门大户们会针对这样的事实作出什么样的针对性策略,是会报复还是会想其他办法弥补损失。
每一条线索,都会在将来的某一天,触动大家敏感的神经,进而酝酿出下一次的政治斗争。
崔渠案是结束了,但是下一场更加剧烈的政治斗争,正在酝酿之中。
郭魏帝国的朝堂斗争已经被郭某人开启了,互相之间仇恨和斗争的连锁已经开始。
这一次被郭某人强行结束,强行压制,下一次呢?
官员们会进行更加激烈的政治斗争吗?
他们又会如何看待皇帝一而再再而三的针对他们的打压和掠夺呢?
下一次大案,会牵连多少人呢?
会破灭多少家族呢?
太有趣了,这真的是太有趣了,真的有趣到了极点!
极乐之乐啊。
哈哈哈哈哈哈哈!
郭某人露出了极其卑劣和无耻的笑容。
怎么能看着你们在一团和气之中用联姻的锁链将我越绑越紧呢?
怎么能看着你们在一团和气之中用利益交换的锁链束缚住我的手脚呢?
我能看着你们一团和气嘻嘻哈哈的完成从士族、豪强到世家门阀的转变?
别做梦了。
我能眼睁睁的看着你们把我的屯田村庄慢慢蚕食?
我能眼睁睁的看着你们把我的魏变成你们的晋?
当然不能。
别急,这是第一次,以后,我们还有很多次这样玩政治游戏的机会。
只要我不死,你们此生休想得逞。
程昱,曹操,田丰,崔琰,王粲,枣祗,郭鸿,国渊……
你们,真是我最棒的棋子啊。
互相争斗吧!
延德三年二月二十一,晚间,郭某人在勤政殿外看着茫茫夜色,对着漆黑的天空发出了如此的感叹。
延德三年二月二十二,早间,第一缕阳光刺破晨雾之时,魏天子郭鹏连续下发了多道圣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