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悬镜 第78章 冰释前嫌

在宁府里找了半天不见太子妃尸身，苏沐猜测是被埋了。从他没有伤害孩子和奶娘变能看出，此人是有良知的。

可是被埋了就更难找了。

正在苏沐一筹莫展之时，他隐约察觉到附近有什么人在盯着他看。这种令人发毛的感觉对于他来说再熟悉不过了。

他喉结动了一下，眸子缓缓向那“人”的方向移动，忽然一张惨白的脸映入眼底，颈部一个大大的豁口正不断向外冒血，血浆粘稠发黑，似乎是伴随着那个“人”的“呼吸”一不断冒着气泡。

就算是见了一千遍一万遍，苏沐还是无法适应，他下意识的用手拽住了太子的袖子，往后退了一步，心跳加快。

这反映显然是被什么东西吓到了，太子顺着苏沐目光看去，并没有什么异样，于是将他的手牵过来攥在手心里：“你看见什么了？”

苏沐看了一眼被太子牵住的右手，赶紧甩开，吞了口吐沫，尽量保持冷静道：“别这样，她会不高兴的。”

太子这下懂了，苏沐大概是看见了太子妃的魂魄，却更加坦然的伸手一把拉住苏沐正打算缩回去的右手，死死攥住不松开，扭头看着苏沐目光的落点处：“我是欠她的，但欠的不是情。若是她想要在此索我命去，便由她索去。”

好不容易适应了这张惨白的脸，苏沐本想挣脱太子，但手被拽的生疼，于是放弃瞥了太子那无所畏惧的侧脸一眼，又看着太子妃那双被乌血充斥发黑，看不见眼白的眼睛，深吸了一口气道：“她恐怕是想要我的命吧。”

一旁的奶娘听闻二人见了太子妃阴灵，面如土色赶紧普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悄悄啜泣了起来：“娘娘……您是不是有什么怨气未销，所以才流连在这世间不肯往生？您告诉奴婢，奴婢一定会完成您的心愿，让您早日超脱。”

可不是有怨气么……苏沐嘴角抽了一下，看了一眼奶娘怀中的孩子，又看了一眼面前的太子妃。

但她始终一言不发，一动不动，就这么站在原地，目不转睛的看着苏沐。

这时，奶娘怀中的婴孩像是感知到了什么一般，忽然啼哭起来，太子妃的脑袋咔嚓一声转向孩子那边，瞬间头首分离，脑袋摇摇欲坠的挂在脖子上。

苏沐见状下意识的伸手想要帮她接住脑袋，太子见苏沐莫名其妙的伸手，挑了一下眉，苏沐赶紧将手收了回去，扣了扣鬓角，尴尬的笑了笑：“呵呵……她……在看孩子……”

说着，只听咔嚓一声，太子妃自己又将脑袋按了回去，转身径直走向奶娘和孩子，蹲下来伸出双手捧住孩子的脸，轻轻的亲吻孩子额头，口中哼起一段轻柔的小曲。

“嗯嗯嗯……嗯嗯嗯……”

太子和奶娘也听到了太子妃哼曲子的声音，本能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现场气氛诡异到令人毛骨悚然。

奶娘哇的一声哭出来：“冤有头债有主，娘娘您的死磕不关奴婢的事啊，您千万不要来索奴婢的命啊……”

太子闻声侧首看向苏沐，见苏沐看着孩子，又跟着将目光移动到孩子身上：“她在做什么？”

苏沐使劲将收从太子手里抽离出来，便往前走边道：“哄孩子。”

果然，不消片刻，孩子哭声便止了，看着眼前的“母亲”嬉笑起来。

奶娘见状抖成筛糠，闭着眼睛一直在口中碎碎念着阿弥陀佛菩萨保佑。

太子见苏沐上靠近太子妃和孩子，便知他想做什么，叹了口气对被吓坏的奶娘道：“啧……别哭了。除了魁鬼，一般亡魂只有余念未消，才会被看见，且只有受托付之人才能看见。放心吧，她不是来找你的。”

苏沐看着太子妃抚摸孩子的神情，不由动容，走上前去，蹲在她和孩子身侧，伸出手轻轻触碰她眉心：“冒犯了，娘娘，别害怕，我帮你。”

奶娘闻言半信半疑的止了哭声，抬头看着蹲在她你面前的苏沐：“娘娘她生前……不是记恨苏大人么？为何要……”

苏沐目光一斜，看了一眼太子妃身后的奶娘，淡淡的一笑：“她恨的一直以来都不是我，是命。”

说罢，他闭上了双眼，仔细聆听她最后的夙愿。

眼前是一片一望无际的花田，温柔的阳光，和煦的微风，太子妃只身伫立在花丛中，见了苏沐转身对他一笑：“谢谢你没有恨我。”

苏沐看着如此美好的她，不禁心疼得皱眉：“这世间的阴差阳错，岂是你我能左右的。我没有资格恨你，是我欠你的。”

太子妃柔柔的笑着，伸手拨了一下耳畔的长发，低头看着脚下的画：“不……是我欠你的。当初皇上为太子选妃时，我便已经听说他早已心有所属，娶妻只是为了救心爱之人一名罢了，我却还一意孤行，向爹爹求了面圣的机会。”

原来她知道，苏沐目光闪烁起来。

“是我太天真，以为在殿下身边久了，殿下日夜看着我，多少也会生些情愫。”她说着说着眼泪顺着脸颊滑落了下来，“你放心吧，孩子是靠皇上逼着给的汤药生下来的。殿下的心，一刻也未曾背叛过你。”

“我知道……”回想起太子灌下汤药逼自己与太子妃行房的画面，苏沐声音难以克制的颤抖起来。

太子妃瞧着苏沐仙君一般精雕玉琢的脸，不禁释然的笑了一下：“是我太卑鄙，妄图插足其中拆散你们这天造地设的一对，妄图将他从你身边夺走。”说着从头发上取下一个精巧好看的步摇递给苏沐，“原谅我。”

“其实娘娘不将所有不是都拦到自己身上，我也会好好照顾孩子的。孩子有什么错……孩子是无辜的。”苏沐看着掌心的步摇，他知道太子妃今日突然服软只是为了让自己对她的孩子好一点，可怜天下父母心。

他不怨太子妃，也不怨太子，明白人各有各的身不由己，更何况是身在王公贵族之家。

苏沐的话令太子妃自愧不如，自己那点私心在他面前一览无余，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她看注视着苏沐，一身纯白，如玉般无暇，许久才上前推了推他的手指，帮他握紧那个步摇：“这孩子的名字我一直没想好，希望苏大人能替我帮他起一个。这步摇，是他最喜欢的，每次哭闹，摇一摇这个他便会笑。他平时最依赖奶娘，总是要闻着奶娘的气味才能入睡，我这个当娘的有时也心生妒忌。还有……还有……”

说还没有说完，她便哽咽了。

苏沐看着眼眶通红的她，握紧了手中的步摇，深深的向她鞠躬行了个礼：“娘娘的嘱托，苏某会牢记在心。孩子我会好好照顾，待他稳坐龙椅之日，再来向娘娘报喜。”

“谢谢你。”太子妃含泪而笑，“对了，你们不用带我回去了。我的身子被宁兰君葬在了后山的花海中，比起京城……我更喜欢那里。”

“可是……”苏沐总觉得亏欠她，想要弥补，甚至想要逆转时空去救她一命，但他看到的无数个结局中，太子妃都没有逃过一死，他无能为力。

太子妃摇摇头，没有再说什么，也深深向苏沐鞠了一躬，随后转身步入了花海之中，渐渐消失在苏沐的视线之内。

苏沐拭掉眼角的泪，睁开双目，摊开手心看着那个步摇。

奶娘见了那个凭空出现的步摇，瞪大了双眼看着苏沐：“这是娘娘的步摇。”

“她……走了？” 太子侧首望着苏沐的背影，沉声问道。

苏沐点点头，没有说话。

太子深知她将孩子托付给苏沐而不是自己的原因，大抵是因为自己平日总是对她避而不见，置之不理，所以她怕这份厌恶牵扯到孩子身上罢了，而苏沐身上所散发的那种善良的光芒，一般人只要和他接触过几次就很容易能察觉到。

于是他垂着眸子，看着奶娘怀中的孩子：“她是来将孩子托付于你的吧……”

苏沐还是点点头，没有说话。

当然除了愧疚，还有些后悔，太子想起太子妃死在自己眼前的场景，眉梢不由皱紧：“她一定是怪我，没有能力阻止这一切。”

“没有，她没有怨恨任何人。”苏沐摇了摇头，宽厚的背脊一起一伏，尔后扭头看向太子，“殿下，我们走吧，回京城。”

太子有些犹豫的看着奶娘怀中的孩子。

他有想过，不如借此机会假装在江陵牺牲了，从此世间再无夏侯顾怀，就能与苏沐浪迹天涯，逍遥自在。

至于储位，只要把皇孙送回去给父皇便是，大吴后继有人，他父皇便不会仔细深究他的死。

况且还有晋王在，他那么喜欢，储位让他去争无妨，正好随了他的心意。

这念头在他心中过了一遍，自然而然的被苏沐知道。

苏沐淡然起身问太子：“殿下果真能放下这个孩子不管？你知道没有你做靠山，这孩子在朝中便是死路一条任人宰割，难道殿下曾经受过的苦难，全都要丝毫不差的在这孩子身上复刻一遍么？”

太子眉头紧锁，右手掩面道：“这想法太不负责任，我知道……我只是……不知为何……有些害怕。”

苏沐歪头从指缝中看着太子的眼睛：“你没有别的选择。”

太子闻言愣了一下，抬眼与苏沐相视。

苏沐看着太子的双眼认真的道：“这次回溯，我看到了所有，我的过去，我们的未来。但每一个未来都通往了死亡，唯独这一条路可以活。”

这番话令太子有些震惊，是因为苏沐彻底成为了先知，而他知道，成为先知，就代表着他会飞升而去。

“我说过不要再用咒力的……你为什么不听呢？”太子对苏沐离开的恐惧挂在脸上，几乎是颤抖着说出了这句话。

苏沐没料到太子首先在意的重点会是这个，赶紧伸手去捧他的脸安抚道：“别怕别怕，我不会离开你，不会飞升。忘了告诉你，自从你与我定下契约的那一刻起，就成为了驭神者。驭神者用血供养真神，真神作为回报，听候差遣，有求必应。只要你希望我留在你身边，我便永远不会离开。”

“太好了……”太子闻言松了一口气，猛的将苏沐抱入怀中，低头将脸埋在他的银发之间，嗅着那令他安心的味道，“……太好了……作为你的驭神者，我命令你，永远不许离开我，永远都不可以……”

“遵命，我的太子殿下。”苏沐说着用脸在太子脖颈上蹭了蹭，像只撒娇的小猫。

没想到这道“命令”一下，苏沐心口忽然亮了一下，但转瞬即逝，以至于沉浸在彼此温柔怀抱中的二人都没有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