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日,宁兰君终于从重创中苏醒。
他醒来便望着天花板发了半刻的呆,随后从枕下摸出了朔方石,看着散发着紫色光芒的朔方石自言自语:“是我轻敌了……抱歉殿下,臣定不会误了您的光复大业。”
说罢,他双手握住朔方石,闭上双眼向它许愿:“请让我拥有足以击败他的能力,若能如愿,在所不惜。”
这是苏沐被晋王囚禁的第七日,这七日对于苏沐而言仿佛过了七百年之久。
他几乎是赤丨身侧躺在榻上,手脚仍然被束着,双目无神的望着不知何处,没有任何力气。
七日了,太子就算当时没死,过了这么久恐怕也没了……
他从未如此绝望过。
这时晋王端着一碗粥推门进来,勾着嘴角坐到了苏沐身边,舀了一勺碗里的粥送到苏沐嘴边:“啊……”
苏沐有气无力的看了晋王一眼,只觉口渴难耐,刚张开嘴要喝,晋王立刻将手往后一缩:“今日好像……该做的事还没做呢?”
苏沐闻言目光一转,看向地面:“我真的没力气了。”
晋王将手里的碗一放,伸手把他扶坐起来,歪着脑袋看他:“乖……你不努力尝试,又怎能学会回到精准的时间点上去呢?再试试……”
苏沐喉结动了一下,干涩难耐:“使用先知之力本身就是以透支生命为代价的,这几日我试了多少次,已经记不清了。真的做不到……要么你放了我,要么你就杀了我。”
过量的跳跃时空已经透支了苏沐的身体,他垂眼看着自己长出银色龙鳞的手臂,知道自己大限将至。
辛问之曾告诉过他,童子命若不破除,他只有两种结局:一,他不渡劫,活不过二十岁,死于非命,再次堕入轮回渡劫,如此往复循环;二,使用先知之力渡过所有死劫,但过于频繁的使用先知之力,便会加速他与真神的契合速度。待到完全契合,灵魂相融,他就会化作真正的白龙,脱离凡体飞升而去,位列神位,从此再不入轮回。
对于附身于童子命的真神来说,第二种结果是完美结局。可这两种结果对于童子命之人本身来说,都等于死路一条。
他终于明白,先知不是预知未来。所谓的先知,只不过是靠亲自经历过后,再回到事件的开端然后避开致命的选择罢了。
晋王根本不懂这些,只觉得人在他手里,心才安。他伸手轻轻摸着苏沐脸颊上和脖颈上的鳞片,像在欣赏自己得来不易的收藏品一般:“你虽不是从前的易安,却比从前的易安吸引我百倍千倍。”
说着他便伸手捏过苏沐下颌,熟练的吻他。
苏沐已经完全不反抗了,耷拉着脑袋奄奄一息,任由他摆布,脑海里不断浮现太子的脸。
这些天他一直不停地尝试用用心声唤太子,将心声传到他力所能及的做远的极限,却始终没有得到任何和回音。
就在他将要心灰意冷等死之时,脑海中忽然浮现了一个词——“斯德哥摩综合症”。
于是目光一转,注视了晋王投入的表情片刻后,主动迎合起来。
晋王被他此举先是一惊,愣了一下,放开了他的唇盯着他的眼睛有些欣喜的哑着声音问他:“你终于感受到了对吗?感受到了我给你带来的快乐……我知道……这是迟早的事。”
苏沐仰着头看他,主动吻住了他一张一合的唇:“……别说话。”
果然,在苏沐配合了晋王一番之后,晋王对他的警惕放松了许多。接下来的三日,他次次主动配合,像一只乖狗一般张着嘴向他乞食,就算再虚弱,也尽量主动用先知之力尝试帮他改变过去。
终于,在他被囚禁的第十一日,晋王松开了他的手脚,转而将绳索系在了他脖子上拉拢过来,鼻尖触着他的耳畔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狡猾得很。此前在你体内下了锁心咒你都能溜走,这种低级错误我不会再犯了。”
锁心咒!!!
苏沐这下才明白之前自己心跳一旦过快,就会剧痛难忍的毛病,原来是这个天杀的家伙给自己偷偷下了咒!
这家伙原来从一开始就发现了他不是苏易安,从一开始就打算将他像狗一样拴在自己身边。
想到这里,苏沐差点表情管理失控,暴露了自己的假意迎合。还好深吸了几口气,又将怒气暂时咽了回去。
没有咒力的话,苏沐是打不过习武多年的晋王的。他看了看自己解放的双手,又看了看窗外的蓝天,胜利在望,一定要沉住气,再忍耐一会儿。
晋王垂眼瞧着他干净的侧脸,稍稍松了松手中的绳索,想试试他是不是还想找机会反抗。
苏沐自然明白现在不是逃走的时机,便没有表现出任何要逃的意思,反而主动乖乖坐在了晋王腿上,低头弯腰从桌上叼起一块点心喂到他嘴边。
再接下来的三日,晋王不再随时将苏沐脖颈上的锁链攥在手中,而是任由它就这么挂在苏沐脖子上。就算如此,苏沐也是忠心不二,一刻也未曾想要逃走,还总是主动投诚。
或许是因为苏沐这几日演技太好,亦或是他深知苏沐已经虚弱到无力逃走。被囚禁的第十五日深夜,晋王居然没有锁门走掉,而是毫不防备的在苏沐身边睡着了。
是时候了。
待他睡熟之后,苏沐缓缓坐起,使出自己所有的力气,重重在他脑后一击,晋王晕了过去。
苏沐拼命扯了几下脖子上的绳索,扯不下来,干脆不管它了,跌跌撞撞夺门而出,一路不敢停歇,一直跑到了大路中央,人最多的地方。
“救命……救我……”
话音未落,他两眼一黑,倒在了人群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苏沐感到一股暖流涌入心头,褪去了周身的寒意。感觉唇边有什么东西,他下意识的抿了抿嘴,尝到湿润的铁锈味,紧接着一股熟悉的香味顺着鼻息蔓延开来。
殿下?!
他噌的一下睁开了双眼,只见太子那张棱角分明的侧脸就在他眼前,略显疲惫。
“醒了醒了!!!”
辛问之聒噪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太子闻言扭头看向苏沐松了口气轻叹一声。
“哥!怎么样?感觉好些了吗?”
寻声望去,苏齐安的脸也引入眼帘。
这一切是多么熟悉而美好,简直像做梦一样。
难道……真的是梦?
意识还未完全清醒的苏沐忽然被什么东西呛了一下,才发现太子割破了手腕,将自己的血喂入他口中。
“咳咳咳……”苏沐坐了起来,看着眼前活生生的太子,一阵鼻酸,双眼通红,半天才虚弱的说出一句话来,“你还活着……真是太好了……”
“别动,”太子扶起苏沐,将他揽入怀中,接着抬起手臂将自己滴血的伤口放在他嘴边,“张嘴。”
苏沐有些不明所以,看了看太子,又看了看辛问之:“这是作甚?”
“你都长鳞了!”辛问之叫道,“不是告诉过你不可频繁动用先知之力么?”
苏沐闻言回想起那十五日的折磨,眉梢不由皱了起来:“……我也不想。你们……是怎么找到我的?”
“你一头银发,浑身是鳞,还衣不蔽体的躺在地上,很难不引起骚动啊!好了好了,多说无益,”辛问之摆摆手道,“看样子你是已经知道一切了对吧?”
苏沐看着辛问之的脸,想起了穿红衣的林穆阳,故作轻松的笑了一下:“关键时候你还挺靠得住。”
“向来如此。”辛问之也笑了笑,将太子的手臂贴到苏沐嘴上,“赶紧多咗几口,现在唯一能留住你不让你飞升的办法,就只有用他的血了。”
看苏沐眼神便知他想问原因,他便往身旁的椅子上一坐,翘起二郎腿解释道:“你和我不一样,你与他定下了血契,生生世世永不破约。他的血能留住你,但这是暂时的。你必须七日饮血一次,才能勉强留在凡间。”
苏沐闻言看了太子一眼,见他看辛问之的表情变了,就知道他肯定是知道辛问之就是林穆阳了。
于是他乖乖吸了一口太子的血,喉结划过他薄薄的肌肤,接着心疼的赶紧推开:“可以了,我现在有力气了。”
太子再三确认苏沐身上的龙鳞渐渐正在消退,收回左手拿了块布条随意的包扎了一下,接着目光落在苏沐脖子上的锁链,眉头紧蹙:“是不是我不问,你就打算一直不说,打碎牙往肚子里咽?”
苏沐目光回避,或许是觉得羞耻,没有说话。他不想让太子知道这几日发生的一切,但脑海里控制不住浮现那些不堪的画面。
太子见苏沐不肯说话,便打发了辛问之和苏齐安出去,待门锁好,伸手接了他脖颈后面的封印咒,垂眼看他:“这咒只有宫里的人会,是夏侯铭宇?”
这话不是疑问,是笃定。
苏沐只好点点头。
“他竟然把你绑起来了?!”太子很久没有如此愤怒过了,“我一而再再而三的忍让他,顾念兄弟情义,处处宽容。他如何针对我,我都可以不计较,可是他对你下狠手,我便饶不了他。”
苏沐面无表情的摇摇头:“罢了,我这不是好好的么?”
“好?再晚一步你就救不回来了!”太子说着抽出佩剑挑断了他脖子上的锁链,“他逼你使用先知之力吗?他到底想干什么?!”
“改变过去,救她母亲性命。”苏沐避重就轻的答。
“他疯了……”太子知道他这些年变得有些阴暗,但还是没有办法理解。
“他是疯了。”苏沐淡淡的答着,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于是随便找了个话题话锋一转,“太子妃娘娘她……”
但才刚一开口,苏沐就后悔了。
一提到太子妃之死,太子眉头皱得更紧了,那种极度的自责压在心头令他喘不过气来。
一想起这个画面,太子脑子便疼的嗡嗡作响:“她就死在我眼前,咫尺之间,本该救她,我却束手无策。我救不了任何人……我食言了,那个孩子……最终还是重蹈了我的覆辙……”
“我知道你很难受,”苏沐瞧他按着太阳穴,伸手想要安抚她,“毕竟她是你的妃子。这种事情换谁都会难以接受……”
“苏沐,”太子听不下去直接打断了他,捉住他伸出的手按在了自己的心口之上,“为什么你还不明白?她的死是我造成的,是我为了救你让她牵涉进来,这是我的错。我怪自己没有保护好她,怪自己让无辜之人受到牵连,但这不表示我对她心存爱意。从始至终我夏侯顾怀心只有你一人,到底要我怎么做你才会明白?”
这一刹那,苏沐心里好似有一根弦绷断的声音,所有与小顾怀共处的画面在他脑海中轮番浮现。
他知道。
只因自己一句话,他便等了自己这么久。
苏沐心里痛得快要喘不过气来:“……抱歉顾怀……我让你等了太久。”
太子听见他唤自己乳名,万千思绪涌上心头,眼眶忽然红了。
“十二年……我听你的话,带着他的首级回宫,苦苦煎熬,爬上了储位,扳倒了所有想要我性命的人。为的只是活下来,活到你来找我的那一天。等得太久……都快忘了你的样子。我害怕忘记你的样子,于是把你画在纸上……可还是记不清你的脸。你为何……这么久才来……”
太子这十二年的委屈在这一刻全部倾涌而出,声音渐渐沙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