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悬镜 第61章 坦诚相见（上）

太子闻言与苏沐四目相视，心里像被什么东西重重的撞了一下，许久没有说话。

他知道苏沐一定是生气了，但方才苏沐的语气平静得令人害怕，一点也不像是气话。他想挽留他，想向他解释，想告诉他一切，但是说不出口。一筹莫展之际，只能先饮酒压惊。

苏沐见他不言语，也就低头默默饮酒，不再瞧他。心想太子果然还是在意太子妃的，不然按照他的性子，挽留的话早该说了。

苏齐安一边看着这两个人你一杯我一杯的闷头喝酒，一边看着辛问之和宁兰君酒过三巡聊得甚是投缘，气氛怪异得很，于是借口出门透气就向往外溜。哪知刚站起来就被宁兰君拉了回来，一把勾住他的肩膀将他强行望酒桌上凑：“小苏大人别急着走，我还有更好的酒请君细品。”

苏齐安一脸无语只好硬着头皮坐在宁兰君和辛问之中间，听着两人一左一右在他耳边两面夹击，叭叭个不停。

几盏酒下肚，太子有些微醺，单手支颌测靠在桌边，目光斜斜盯着苏沐。

苏沐也有些醉意，察觉太子炽热的目光，便忍不住去瞧他，二人目光一相接，又噌的一下回转，耳根泛红，对太子爱意实在是难以掩藏。

太子懒懒抬眼瞧了瞧他泛红的耳廓，对此也心知肚明，喉结一动又饮一杯，心里问苏沐道：“为何要说那种话？”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酒劲上脑，苏沐闻言便有些鼻酸，双目泛红，终于肯回应他：“在我的家乡，男子娶了妻便不能再与他人有情了，某则便是通奸的罪名，是要遭万人唾弃的。”

太子闻言有些讶异，他知道苏沐特别在意自己是否有二心，却没料到能上升到个人名节之上，于是愧疚道：“原来如此……怨我，一步错，步步错。”

苏沐放下酒杯，往椅背上一靠，闭眼长舒一口气：“所以……你现在有了该守护的人，就理应把我放下了。”

“可我从始至终想要守护的人都只有你，”太子眉心微皱，急得差点说出声来，“你现在要我放弃你去守护别人，我怎么做得到？”

苏沐仍旧闭着眼，仰着面将脑袋靠在椅背上：“若你也认定我是你此生唯一，又怎会急于娶妻生子？”

此话像匕首般刺入太子的心脏，痛得他几度哽咽，良久才道：“我当初决定这么做的时候，就已经料到你会如此揣测我……不过现在听你这么亲口说出来，好像比我想象中还要刺耳。”

“抱歉，刺痛了您的耳朵。”苏沐闻言睁眼，起身便借口酒醉往屋外走。

太子见状立马跟了出去。

酒桌上的其他人早就喝得东倒西歪，跟本没人在意这两个人的动向。

苏沐顶着寒风走了一段路后，被追上来的太子截住，从背后一把拦腰揽了过来，四下无人终于敢说出声来：“小白龙……你答应过我再也不会离开，怎么才五日便又要弃我而去？”

苏沐被这么一揽，险些闪了腰，扭头向斜上方去看他，他便直接捏了苏沐下颌要吻。

苏沐赶紧避开：“殿下喝醉了，这里是太守府，不是东宫，不要乱来。”

太子抬眼扫视四下，见不远处刚好有个黑漆漆的柴棚，二话不说将苏沐拦腰夹在腰间拎进了柴棚里，再把他放在一堆高高码起柴堆上，接着将柴棚那勉强能当做一扇“门”的栅栏一关，双手杵在苏沐两侧，以压倒性的气势逼近他道：“现在没人了，你可以跟我好好说说了？”

苏沐无处可逃，迫不得已仰面看着他：“殿下以为是我要扔下你不管？当初我被奸人陷害，受尽折磨的时候，命悬一线的时候，你在何处？”

每一个字，都像尖刀一样刺进太子胸口，他咬牙默默忍着，有苦说不出，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怎么不说话？”苏沐接着酒劲发泄着这么久以来心中所有的情绪，“哦~差点忘了，你在成亲呢！呵呵呵呵……”

太子目不转睛的看着苏沐，死死咬住牙关。

“我被人打得全身筋脉尽断，半只脚踏入阎罗殿的时候，你夏侯顾怀在亲吻你的新娘！！！”苏沐长这么大，头一次吼的这么大声。

这一吼，太子的泪再也绷不住了，断线珠子一般噼啪往下掉：“对不起……是我没有保护好你……可……我……只能这么做……除了这么做……我别无他法……我……”

太子话说到一半便说不下去了，哭到颤抖。

眼泪大滴大滴的落在苏沐腿上，苏沐低头看着泣不成声的太子，后悔刚才说了这么难听的的话。但转念又觉得这不过是他惯用的手法罢了，认为他总是将自己软弱的一边摊开在自己面前，像只无害的兔子惹得自己心生怜悯，然后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这一次，苏沐决定不再越陷越深，心一横，推开了太子便要出柴棚去。

太子见苏沐要走，双眼中透着恐惧，嘶哑着道：“别走！”

苏沐不曾逗留片刻，伸手去推柴棚的栅栏。

“小白龙！”太子踉踉跄跄站直身子，往前两步伸手想要抓住苏沐的手，但泪水模糊了双眼，扑了个空，“小白龙！别走！我不能再失去你了，别走！”

苏沐推开栅栏，右脚跨出柴棚，眉心皱得很紧，眼泪无声的划过脸颊：“抱歉……我真的猜不透你……”

“不必猜，我让你看！我的心……全都让你看！”太子从未如此惶恐过，冲上前去一把抓住苏沐的手腕，将他掌心贴在自己的额头上，颤抖着道：“你不是能窥人心境吗……倘若我将一切都向你毫不遮掩的坦露……你是不是就不走了？”

太子此举令苏沐有些震惊，他抬头看着自己按在太子额头上的右手，颤颤的呼出几口白气。

每个人的心中都一块不想被任何人踏足的秘密花园，就算是再亲密的两个人，也不可能百分百事无巨细的坦诚。这一点苏沐再清楚不过。

正因如此，太子此举才诚意满满，苏沐心一下就软了下来。喉结动了一下，向他确认道：“我若进去了，你便无处可藏了，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不后悔。”没想到太子根本不怯，坦诚的看着苏沐双目，“我想让你看见全部的我，从此往后便不要在质疑我的真心。”

苏沐闻言心里咯噔一下，有些犹豫。

见苏沐犹豫，太子神伤道：“你现在就连看都不想看一眼么？我当真……如此不堪？”

“不……”苏沐决定接受他的坦诚“……我想要了解你的全部。”

说罢，苏沐双目一合，探入太子神丝。

与此同时，太子妃忙完了孩子兴冲冲的从里屋出来，抬眼一看太子和苏易安不见了，整个人砰的一下的炸了。

“殿下呢？”她连忙去问站在桌边伺候的下人们。

下人们摇摇头：“出去了，也没说去哪。”

“跟苏易安一起？”太子妃瞪大了双眼。

“苏大人先走的……殿下后走……”下人们自然是知道自家主子跟苏易安的那点事，不敢把事情说的太明，怕气着太子妃。

怕什么来什么，太子妃没有多想一秒，直接冲了出去，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掉。

早在一个月前，京城。

祁析收到一封密信，某人告知他自己意外收获了一个宝贝——朔方石。

见了这三个字，他目光闪烁了一下，随后将信纸伸向油灯点燃，手执着信纸衣角，想欣赏宝贝似的看着燃烧的信纸，嘴角不自觉的上扬。

原本林星河擅自安排太子离京这一步棋就走的很不尽如人意，打乱了他的完美计划，如今竟然有如此意外收获，简直令他狂喜万分，一个新的计划在他心中迅速成型。

他扔掉最后一点燃尽的残渣，欣然执笔，边回密信边忍不住发笑：“哈哈哈……哈哈哈……天助我也……天助我也！”

时间回到此刻，悬镜司内，林星河正趁着夜色出门去。

祁析已经一个月没有与林星河联系，就连早朝他都不去，只是称病在家休息。林星河心中大概有数，恐怕是因为太子离京之事，祁析对她失去了信任。

如此一来，除掉她是早晚得事，眼下只能找新的靠山来自保，好在她每一步都早早做好了安排。

她与孙晁的婚事不日便要风光大办，在此之前，她决定上门去找司马祈假意求和。

虽然司马祈杀父之仇她从未忘怀，但眼下她一个女子在朝无亲无靠，又被祁析疏远，她只能寻求更强的势力庇护，以便有朝一日与祁析抗衡。她知道祁析有多可怕。

她总是告诫自己，任何情感在她要走的道路上，都会成为绊脚石。为了警醒自己投靠只是形势所逼，要时刻铭记这份血仇，她特意挑了个特殊的日子。

待到月上枝头时，她一脚踏入了内阁院的大门。

“大司仪怎么这么晚了还没休息？”守门的小厮见是他们主子家的准儿媳来了，也不拦她，笑眯眯冲她行礼，“丞相他在练剑呢，要不您稍等片刻，奴才这就给您通报一声去。”

“练剑？”林星河瞥了一眼后院，冷冷道，“大晚上的练剑作甚，莫名其妙。不必报了，我自己进去就行，别扰了他老人家，走火入魔可就不好了。”

“嘿嘿嘿……”小厮毕恭毕敬的点头道，“丞相每年这个时候都要练剑，奴才也不懂。”

“每年？”林星河闻言心里一怔，因为这个世上没有人比他更清楚，每年的今日，是他父亲林穆阳的祭日。

这老狐狸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害死我爹还有脸每年在他祭日时练剑，难不成是庆祝么？

想到这里林星河默默咬紧了牙根，努力克制住自己想杀司马祈报仇的冲动，右手紧紧握住剑柄，径直朝后院走去。

刚入得后院，便听见清晰的剑气破风之声。司马祈一身单薄紫衫，飘逸的舞动手中的剑。一劈一刺，每一个步伐，林星河都再熟悉不过。

她满眼难以置信的看着司马祈的每一个招式，每一个动作，简直与年少时记忆中的父亲一模一样。

这是父亲的剑术，他怎会习得？还练得如此精进，深得其精髓，练她自己都自愧不如。

她心道如是，躲在暗处望着司马祈，秀眉紧皱。直觉告诉他司马祈与林穆阳之间一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司马祈手中的剑愈舞愈烈，在这皓月之下竟恍惚间竟真的像是林穆阳本人一般。

“爹爹……”林星河不禁轻声喊了出来，眼泪静静的往下落。

司马祈舞的投入，根本没有察觉，只沉浸在其中，挥汗如雨。

许久之后，一套剑法练毕，他才喘息着坐在了身旁的一颗大树之下，端起了酒杯对月而饮，口中怅然道：“我给星儿寻了个好人家，不日便要成婚了，况且她现在是大司仪，你就不用太过担心了。想当年你悄悄与那陈家小姐私定终身，悄悄生了个女娃下来，我可是猝不及防。如今你倒好，拍拍屁股一走了之，留下可怜的孩子不管，上哪逍遥自在去了？八年了……整整八年了……你后悔过吗？”

林星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