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悬镜 第55章 久别重逢

太子出城四十日后的一个午夜，大部队距离江陵城门只有不到三里，太子妃忽然腹痛难即将临盆。

贴身侍女急匆匆去队伍前面叫太子，太子眉梢一皱，望了望前方几乎肉眼可见的江陵城门，手中缰绳一勒，转头去向太子妃轿辇。到了轿辇旁，见产婆探出头来说是情况紧急要就地接生才行。

太子又看了看身后城门，眉心紧皱道：“前面就是江陵城，那里条件好些，可否先进城再接生。”

产婆又转头进去看了看太子妃的情况，探出脑袋来摇摇头道：“恐怕不妥，这孩儿的脑袋都能看见了，就这么一个时辰的空挡恐怕就要出来了，不宜搬动啊。”

太子闻言便要掀轿帘去看，被产婆及时拦住：“殿下万万不可，女子生产血光冲撞，不宜示人。”

太子一听有些怒了：“本宫什么场面没见过，生孩子这点血又奈何？孩子是本宫的，本宫自然要进去看。”

太子太迎来，产婆也不好阻拦，正在这时，轿内传来了太子妃的痛苦的呻吟声：“……别……怀郎别进来……妾身不想被怀郎见到如此狼狈模样……”

“可……”太子在轿辇门口攥紧了双拳，他知道女子生产九死一生，实在是害怕她再为自己断送了性命。

“怀郎对妾身的心意……妾身明白……”太子妃痛得满头大汗，有气无力地道，“……如果怀郎真的在意妾身……答应妾身一件事便可……”

太子点头道：“嗯……说。”

太子妃呻吟着道：“……妾身要怀郎答应妾身……从今往后……无论发生什么事……见到什么人……都不能负了妾身……亦不能负了我们的孩儿……”

忽然向他要这样的承诺，太子觉得她此番话语目的性太强，可能是又什么原因的，于是没有立刻回应。

太子妃见太子犹豫，痛哭着哀嚎道：“妾身此生不能为怀郎做什么……唯有诞下这个孩儿……只希望能与怀郎一生一世一双人……或多舔子嗣承欢膝下……再无他求……若是今日……妾身没有熬过这一关……便只能祈愿……来生再续前缘……”

“好了好了……别说了……我答应你……”太子实在是不忍心听到她痛苦哀嚎至此，心软下来便答应了，心想她也只是太爱自己罢了，是自己多心了。

听到太子的承诺，太子妃这才松了一口气。

产婆见太子妃心态好转，便赶紧引导她使劲，见轿辇前一堆人忙前忙后，又是烧水又是熬药又是递东西的，自己唯一能帮的，就是往后撤一步，给接生的人让出位置来。

两个时辰后，随着一声婴儿的啼哭，太子妃成功诞下了一名健康的男婴。太子看着眼前这个皱巴巴的小人儿，心里五味杂陈，他亲手抱起孩儿与太子妃同乘轿辇，一路抱进了江陵城。

江陵城早就做好一切准备迎接太子，城门大开，站在城门中间迎接的，正是江州太守——宁兰君。

宁兰君身着墨色官服，身材高挑，面容俊秀，看上去是那种家境不凡，彬彬有礼的公子哥模样。见了太子车马，毕恭毕敬的行了个大礼：“太子殿下大驾光临，微臣已在此恭候多时了。”

太子坐在马车里没下来，只叫人掀了轿帘问候一声，便跟随宁兰君进城往太守府上去。太子只留了随行伺候的奴才跟着进城，其余精兵车马留在城门外扎营驻守。

他们沿着江陵城最宽的主道前行，没人看见在他们身后，城门边的城墙上，苏沐一行人的画像贴在那里被风吹得哗哗作响。

忽然一阵强风将苏沐的画像撕裂，眼看就要随风飘走，被看守城门的侍卫一巴掌按住，赶紧往回贴：“老李，弄些浆糊来重新粘一粘。”

老李抱着手道：“还粘啥，宁大人说了，赶紧连夜把这些画像撤走，千万别让太子看见。”

行了一段，忽闻前方人声鼎沸，太子这才探头出去问了一句。

宁兰君这才解释道：“殿下舟车劳顿，怕是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今日是三月初三，在江陵三月初三便要点鱼灯，我们便习惯称之为渔灯节了。”

“三月初三……”太子口中喃喃着，心里却觉得时间过得太慢，怎么熬了这么久，才是三月初三。

“三月初三，开春纳福……怀郎，我们的孩儿，乳名便唤作‘迎春’吧？”太子妃靠在太子身侧，甜甜地道。

太子微微皱了一下眉，不知是觉得这个名字不好听，还是别的什么，没有接太子妃的话，只是默默扭头看向轿辇一侧的宁兰君道：“节庆热闹是好事，不过太子妃才刚刚诞下孩儿，身子虚弱，不宜吵闹，还是择一条安静的路走罢。”

宁兰君点头应是，即刻便道。

与此同时，苏沐一行人闲来无事在热闹的集市上晃悠。被困在这里已有月余，他们其实也不着急出去，毕竟江州太守与越国人狼狈为奸，在这山高皇帝远的地方一手遮天，连封密信都传不出去，他们想逃更是不可能的，只能等待吴帝察觉事有蹊跷，派人来接他们。

抛开恩怨不谈，江陵本身是个很美的边境小城。一条小河贯穿了这座城，沿河的岸边竖起支架，中间用无数条细绳横向链接，每条细绳间隔一米，绳上挂满了各色各样的鱼形灯笼，将整条河点亮，每当有风拂过，鱼灯便在空中摇头摆尾，栩栩如生。

城中最宽的一条主道便是沿河而建，鱼灯节的集市便顺着主道从头摆到尾，热闹非凡。

这里不舞狮也不舞龙，舞的是一条条金灿灿的锦鲤，人们跟着敲锣打鼓的舞鱼队载歌载舞，欢声笑语彻夜不歇。

苏沐一行人穿梭在人群中，望着彻夜通明的绚烂灯火，只叹美不胜收。

辛问之左手一串糖葫芦，右手一个烧饼，吃的正开心，忽然又看见前面有卖艺的，嚷着要去看。

苏沐笑着摇摇头，婉拒。

辛问之瘪了瘪嘴：“你不去罢了，我们去。”

说完便硬拉这晋王和苏齐安去凑热闹了。晋王哪有闲情逸致看这些，一心只想报仇的他总是挎着一张脸，是被辛问之强行拖拽。不过苏齐安倒是心甘情愿帮辛问之提着各种东西，颠颠地跟在他屁股后跑。

苏沐好不容易得了清净，一个人散步散到了河边。看着河上挂着的鱼灯，忽然就想起了太子。想起他带自己去喝酒，去看灯，去见识自己从未见过的水火相融之奇景。

“从前都是你带我去见识这世上美好的东西，如今我见了这般美景，也想带你来看看呢……殿下……”苏沐抬头望着鱼灯，自言自语道。

就在这时，正在调转方向的太子轿辇内，太子忽的瞳孔一缩，整个人愣住了。苏沐心中呼唤的这一声“殿下”真真切切的传到了太子的心里。

依偎在他身上的太子妃甚至能感受到他越来越快的心跳，抬眼去看发现太子脸色不对，赶紧关切道：“怎么了……怀郎？”

“是他……”太子像是自言自语，眼神中透出震惊和惶恐，全身灌注的听着，想要确定自己刚才是不是听错了，全然没有注意到太子妃在说什么。

“怀郎？”太子妃见太子愣神，又喊了一声。

“娃娃哇哇哇……”怀中婴儿忽然嚎哭起来，太子被这哭声打断，这才回过神来看了看孩儿。

“许是饿了，来娘亲抱抱。”太子妃从太子手中接过孩子哄了哄，便探头出去唤奶娘给孩子喂奶。

太子目光空洞的看着眼前的一切，思绪完全不在孩子和太子妃身上，蓦然起身掀开轿帘跳下了马车。

“怀郎！你这是要做什么？”太子妃被太子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赶紧探头出去追问。

太子却只是轻描淡写的说了一句：“鱼灯节难得一见，我想去看看，你先随宁太守回府歇息，我看看便来。”

“哦……”太子妃应着，有些失落，虽然不太情愿，但刚生产完确实不宜外出见风，便也只能作罢，乖乖跟着太守回府修养去了。

待她们走后，太子往前走了一段，行至集市之中，随后驻足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地向四周张望。他穿的是天青色常服朴实无华，没有过多缀饰，虽然过于消瘦，但还是难掩他万里挑一的俊秀身姿，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格外显眼。

许多路过的姑娘见了他羞红了脸颊迅速跑开了，但也有胆子大的，笑盈盈的红着脸与身边的人议论：“你瞧这公子俊俏高挑，不像是我们这里的人。”

“就是就是，倒像是京城来的富贵人家。嘻嘻嘻……”女子们用手绢掩口笑嘻嘻的说着。

而太子的注意力全然不在她们身上，他一遍又一遍的扫视周围的每一个人，心脏越跳越快。与其说是期待，倒不如说是害怕，害怕是自己听错了，害怕自己的希望落空。

他不敢唤他的名字来确认，因为担心如果真的是他，他一定在怨恨自己，躲着自己。但如果他没有听错，那他一定就在附近，

于是他顺着拥挤的人群寻找，但周围熙攘的人群不停流动，令他应接不暇。

忽然，他在一个买面具的铺子前看到了一个身着白衣的乌发男子，背影与苏沐十分相似，于是慌忙上前去看，走到面前才发现不是：“抱歉，认错人了。”

与此同时，苏沐在集市旁望着漫天的鱼灯沿河而行，正好与人群中的太子错过。

太子找了很久很久，并无所获，灰了心站在嬉笑的人群中间默默掩面而泣。心想是自己魔怔了，小白龙怎么可能会在这里，他已经不在这世上了……

哭了好久，默默抹去泪水，拖着他疲惫不堪的心灵，调头回去了。

四周的灯火忽远忽近，晃得他头晕，熙攘的人群谈笑风生，刺得他耳鸣。他面无表情的穿越人群，看不到前路的尽头。

忽而一阵风过，初春的寒意灌入领口，太下意识的拉紧衣领，鼻间一嗅，却意外的嗅到了他最熟悉的香气。那香气清幽淡雅却暖意十足，是独一味二的苏沐的味道。

“是他……”

太子循着香其飘来的方位猛然一回首，只见一位银发白衫带着半脸面具少年侧首仰面望着河上的鱼灯。在鱼灯的映衬下，他下颌雪白的肌肤显得透亮，整个人从头到脚，连发丝都在发光一般。

“是他……”

太子隔着熙攘的人群，望着眼前这个少年怔然出神，心脏狂跳，几乎忘了呼吸。

他想唤他，却不敢开口，因为此刻面前之人显得太不真实，他害怕是自己的幻觉，害怕一喊他就随风消散了。

同时，苏沐似乎是感应到了什么，下意识的往人群中看去。

砰砰！

苏沐的心咯噔一下，一双湛蓝的眸子闪烁起来。

砰砰！

太子见他回首，心跳声大到连自己都能听见，刚才吸进去的那口气现在才呼了出来。

“是他！”

二人目光相接，隔着流动的人群，久久驻足原地，周围车水马龙，此刻都与他们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