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悬镜 第15章 斩首示众（上）

翌日，时进午时。

“现在什么时辰了？”晋王撑起疲惫的双眼，掀开轿帘问了一句。

靠在轿辇旁睡着了的苏齐安闻声立刻站起身来，瞧了瞧当空的烈日：“快了，王爷即刻前往还能赶上。”

晋王这才眯着双眼瞧了瞧天色，又看了一眼东宫墨色的大门，眉梢稍稍皱着，放下了轿帘：“走吧，别误了时辰。”

还不到行刑的时辰，刑场外就已经被围观的百姓挤得水泄不通。多年前人们曾经亲眼目堵被斩，人头落地的狂徒，今日却说是没死，又被捉来砍一回。这对百姓来说简直是天大的稀奇事，坊间传闻是官府抓错了人，还有的认为是当年斩错了人，一定要来凑个热闹，亲眼看看是怎么一回事。

正午的烈日晒得在场所有人满头大汗，更别带着枷锁跪在刑场正中的周子煜。他衣衫褴褛不堪，被血渍染遍，透过破烂的衣衫，能清晰的看到他身上一条条血淋淋的伤口。还剩最后一口气，便要留着今日斩首示众。

百姓们对于这种下三滥的狂徒自然是报以嗤之以鼻的态度。如同多年前一样，周子煜第二次蒙着不白之冤，遭受着来自百姓的唾骂。甚至有人捡起石子往他头上扔，被砸中后他脑袋嗡嗡作响，虽不及周身皮开肉绽之痛，但带来的屈辱之感却是他此生都难以承受的。

我堂堂皇家御用带刀侍卫，勤勤恳恳没日没夜为你夏侯氏奔波卖命二十载，此等忠心不二，却换来你夏侯氏栽赃陷害，害得我家破人亡。如此迂腐罪孽深重，百姓能容，天理难容！！！

周子煜这么想着，耷拉着脑袋，翻起双目仇视着在场的每一个人，与他目光相接之人，无一不被他眼中的戾气所惊，连忙后退三步，尔后又捡起石子砸向他，口中怒骂着：

“杀人犯！”

“这种人就该被五马分尸！”

“呸！他还有脸瞪我们！打死他！”

“打死他！ 打死他！打死他！”

众人纷纷跟风捡起石子疯狂地砸向周子煜，砸的他头破血流，仍不停手，认为自己是在替天行道，大快人心。若不是有官兵制止了他们，他们恐怕真能将周子煜活活砸死。

“都给我住手！住手！别扔了！！”守在刑场周围的官兵们皱着眉朝百姓们喊道。

周子煜明白，官兵们自然不会是因为心疼他才喊百姓们住手，一定是有什么原因。于是他沉重地喘息着，斜眼看向左侧台阶的方向，有人正向他缓步走来。

周子煜见了那人，不屑地一笑，把目光转向刑场右方，一语不发。

那人见他还有力气藐视自己，便上前去立在了他跟前，以高高在上的姿态俯视着跪在地上被重重的枷锁压得直不起腰的他，语气冰冷道：“见到我，你好像并没有感到意外。”

周子煜闻言懒得回头，他恨的太久了，已经没有力气再恨下去：“王爷，别来无恙？”

晋王眼中暗淡无光：“我倒是十分意外，这辈子居然还能再见到你。不过也不会太久了，有何遗言便说吧，我保证，这将是你最后一次开口的机会了。”

周子煜隐忍了许久，终于扭头过来看着晋王，直视他的双眼道：“此情此景，无一不是昨日重现。你难道不知我想说什么？”

晋王闻言冷冷一笑：“诡辩就罢了。时辰到了，看在你我相识一场，就给你个痛快吧。”

周子煜闻言忽然怒喝道：“你也说是相识一场，却一刻也不曾信我！他人所言，无凭无据，岂能当真？！你难掩他人之口，也不曾亲自去探明真相，便任由他人将我送入无底深渊！相识相伴，到不如江湖萍水相逢之人！”

晋王眼中渐渐泛起厉色：“他人？何来他人？”说着说着，晋王声音颤抖起来，匀了好几次气息，才稍稍平复情绪，“从头到尾都是你辜负了我所有的信任，你没有资格与我谈信任二字！如不是亲眼所见，你以为我愿意相信……我最信任的兄弟……侮辱杀害了我母亲这种丧心病狂之事？！我必定要亲自将你缉拿归案，亲手送你上断头台，亲眼目睹你家破人亡，才能代偿我万分之一的悲痛！与他人何干？”

周子煜闻言一怔，眼神忽然恍惚了，他一直以来都以为是别人要抓他顶罪，而晋王之是太过悲愤，一时间听信他人之言，便相信了他是凶手。没想到今日才知，一开始目睹他在庄妃遇害现场的人就是晋王，就是晋王本人单凭眼前所见，就认定了他是凶手，而皇帝只不过是顺水推舟的就将这个帽子扣死在了他的头上罢了。

可不是吗？受害人亲属自己都认定了他就是凶手，还有谁会去费时费力查找真正的凶手？！可不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吗？

周子煜只恨自己顿悟太迟，鼻子一酸，眼眶通红，抬头看向晋王，眼神里尽是心寒，嘴角颤抖地冷笑着：“呵呵呵……微臣伴王爷多年，终究还是不值得王爷为微臣对眼前所见多存几分质疑。单凭所见，便已经在心中宣判了微臣死罪。若王爷只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恐怕就算真相现在就摆在眼前，王爷也只会当它是个谎。”

晋王不愿再听周子煜狡辩，倏然蹲下，捏起他的下颌面向自己，急切到几乎要吼出来了：“既然如你所说，是我错怪了你，你倒是拿出证据来啊！你倒是正证明给我看啊！！！”

说罢，晋王目不转睛的看着鼻青脸肿，奄奄一息的周子煜，眼神里不是单纯的愤恨，更多的是一种迫切。迫切地想看到周子煜真的能证明他自己是清白的，迫切的想证实自己从前的一切推断都是错的，迫切的想要证明这一切都是噩梦一场。

但周子煜双眼通红的看着他，一言不发，许久后才摇了摇头道：“我证明不了……证人已经死了……”

晋王双目一闭，咬紧牙关，抬头再睁眼看向当头烈日，随后默默起身对刽子手道：“时辰到了，送他上路。”

说罢，他头也不回的走下了断头台。

闻言，周子煜绝望的双目一番，闭眼，仰面朝天，深呼吸一口，做好了结束一切的准备。短短一瞬间，他脑海里回放了许多画面。最后一刻他想到了失忆后的苏易安，脑海中浮现他为此案奔波劳碌的画面，心中默默玩笑道：“这些天来辛苦你了，易安兄，我若能上九霄仙界，定护你一生平安顺遂。”

东宫寝殿，睡梦中的苏沐忽然惊醒，心头涌上一阵寒意。他连忙推门望天，不会看时辰，又扭头问守在门口的宫女：“什么时辰了？”

宫女礼貌行礼道：“回大司仪，快午时了。”

苏沐当即一怔，立刻回头三步并作两步回到案桌前，伸手一把抓起证据，核对一遍，夺门而出，拔腿就跑，心中不停重复念着：“完了完了完了……完蛋了完蛋了完蛋了……”

喝酒误事，真是该死，这种紧要关头，我居然能睡着了！！！

他一路狂奔，路上随便逮了个宫人便问：“你可知晋王今日可有入宫，现在何处？”

那宫人见大司仪火急火燎，满头大汗，愣了一下才道：“……今日那个罪人斩首示众，晋王自然是在刑场。”

苏沐草草谢过这个宫人，扭头继续狂奔。没跑几步，又折返回来，气喘吁吁地问：“刑场……怎么走？”

宫人一脸疑惑但还是向他指明方向。

苏沐：“谢谢！”

说罢继续狂奔，速度之快，将所经之处一路扬起尘烟。路人们只见一个不明物体“嗖”的从眼前一闪而过，根本来不及看清是什么鬼东西，还被扬尘呛了口鼻。

完了完了……GG了！

苏沐一路上都在自责，若周子煜因为自己睡过头而丢了性命，他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好不容易到了刑场，周围却被密密麻麻的围观群众围的水泄不通。被挡住去路的的苏沐被迫停下脚步，双手杵在双膝上焦急的喘着粗气：“让让……劳驾让一让。”

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刑场上，根本没人理他。他赶紧抬头望向刑场，太远，隐约看见有人带着枷锁跪在上面，旁边的刽子手手握一把大刀，就立在那人右侧。

苏沐长舒一口气，人还在，还来得及，得赶快。

于是他硬着头皮挤进人群，拼命朝前挤，边挤边大喊：“等等！等等！刀下留人！晋王！晋王在何处？让我见晋王！”

可是此刻苏沐身在茫茫人海之中，渺小如沙粒，周围围观百姓各自议论，苏沐的声音被鼎沸的人声淹没，刑场上的人根本听不到。

“晋王！王爷！王爷！！！”苏沐不能放弃，边喊边竭尽所能以最快的速度朝前挤。

身边被他强行挤开的民众骂骂咧咧：

“挤什么挤？！我先来的！”

“喊什么啊？我耳朵都要被你吼聋了！”

“起开起开！”

“哎！你挤什么？！”

“……”

在众人指责之下，苏沐耳根子都被骂红了，却顾不得什么颜面，厚着脸皮继续推搡着朝前：“抱歉，我有重要的事，抱歉让一让，抱歉……”

下一秒，鼎沸的人声忽然安静了下来，众人聚精会神目光投向刑场正中。苏沐见状，也跟着抬头望了一下，忽而听得远处传来一声洪亮的——“时辰到，行刑！”

话音未落，便见刽子手高高挥起手中大刀，刀面在阳光下反射的白光倏然晃了苏沐的双眼，令他下意识闭了一下眼睛。同时心头一紧，紧张到脸色煞白，几乎是声嘶力竭地喊道：“刀下留人——！！微臣苏易安有要事求见晋王——！！”

以故事一向的尿性，都是要喊刀下留人的嘛……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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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斩首示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