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风细雨来 第3章 血誓（一）

“师父,那人是谁啊，他为什么没有心跳？”回到福来客栈，小玺边沏茶边问，“还有，那老伯为何管我叫什么......太子妃？”

秸罗垚端起茶杯，盯着小玺的眼睛看了许久，似是在思考什么，“他是黎连，他爹黎清是天界九霄国被革职的老将军。他得的病啊，就不是活人的病。”

“不是活人的病？我怎么，听不懂呢？”

“听不懂没关系，大概意思是，黎连的神丹在逐渐消散，所以时昏时醒，他剩的日子不多了。你娘的灵丹也是。”秸罗垚啜了口热茶，“你长得很像黎清的一个故人——我和你娘的另一个师妹。”

小玺神色一紧，与阿宓对视一眼，“我娘癫狂痼疾已久，之前也是时昏时醒，如今几乎日日昏迷，这么说，我娘的灵丹也在逐渐消散？难道......我娘也时日无多？”

“这几百年，你爹为了治你娘的病，请遍了洪荒内的医师，只是收效甚微......”秸罗垚放下茶杯，看向小玺，“孩子，手给我。”

秸罗垚握住小玺的手，用灵力感受到小玺的灵丹，他眼眸低垂，沉默片刻后开口：“你有七颗心。都有谁知道这件事？”

小玺掰着手指数，“我爹娘、阿宓、我哥哥姐姐，就这五个。”

“但是我哥哥姐姐已经不在了。”

“此事绝不可声张，一旦被旁人知道，会给你引来杀身之祸。”秸罗垚继续道，“你可知，你为何有七颗心？”

小玺摇摇头。

“你爹交待我，必要的时候再告诉你，我倒觉得早就应该让你知道，你有选择的权利。”秸罗垚示意阿宓关好窗子，自己则用灵力在房间四周布置起消声阵和防偷窥的回光壁。

一切妥当后，秸罗垚坐回原处，对小玺缓缓说道：“孩子，因为你的心，是玄机玉。”

“亿万年前，玄机天神殒命后，其神魄集太虚灵气形成了玄机玉。太虚始祖将玄机玉一分为三，分别铸进空灵、坤灵、海灵三大神族的三把神剑。三大神族后来依次在天、地、海三界建立起九霄、柔只、重溟三国。千年前，异魅族入侵洪荒，生死存亡之际，重溟长公主和九霄太子为援助柔只军，偷走了海灵剑和空灵剑，与坤灵剑三剑合璧，使玄机玉合体，才共同击退异魅族。”

“三土师父，这不是大家都知道的事吗？说书的天天讲，这跟我师娘的病还有小玺的七颗心有什么关系？”阿宓倒是比小玺还焦心，急忙追问。

“你师娘凤清荷怀着小玺时带领凤族军队支援重溟长公主，身负重伤，而小玺因为灵丹未成，差点胎死腹中。”秸罗垚眼中闪过一丝稍纵即逝的犹豫，“重溟先长公主海灵熹就是清荷和我的小师妹，为了救小玺，海灵熹用玄机玉修补了她的灵丹，三份玄机玉与小玺的肉身融为一体，化作了她的七颗心。但你师娘因为承受不住玄机玉的反噬，灵丹破碎致魂魄四散、灵识混沌，患上了癫狂证。这就是击退异魅族后，三把神剑归位，玄机玉却不知所踪的原因。”

“所以师娘的癫狂痼疾根本不是寻常疾病，而是因为灵丹破碎？”阿宓恍然大悟，“这些年各路人马一直在找玄机玉。合体后的玄机玉，是可毁天灭地的存在，一旦被一方势力掌控，将是整个洪荒的威胁。”

“没错，你师父这些年奔走在三界五灵域，想尽办法修补你师娘的灵丹，而且她每年至少需要一朵七叶守魄花护养余魂。小玺被送去黄龙山软禁，也是因为黄龙山主答应用黄灵珠固护你师娘的灵丹，条件是用小玺的血做交换。”秸罗垚捋捋胡子，“其实合体后的玄机玉，不但可毁万物，更能治愈万物。眼下救清荷唯一的办法，就是开启玄机玉治愈万物的功效，复原清荷的灵丹。但此举万分凶险且残忍，不但要以血誓为引，还要以百万生灵的性命为祭。”

小玺面色凝重，沉默许久才开口：“师父，百万生灵性命为祭，难道是要杀一百万人？”

“是的。”秸罗垚长叹一口气，“杀生求生，去生更远。但只有立血誓者亲手屠百万性命，凑足百万滴鲜血，才能开启玄机玉......”

“我发。”没等秸罗垚说完，小玺直接打断，“师父，麻烦你告诉我怎么做。”

“不要着急，血誓一旦立下，只能遵守直至誓言完成，否则立誓者将灰飞烟灭。而且血誓与玄机玉融合的瞬间，三把神剑会捕捉到玄机玉的气息，汇聚的鲜血越多气息越明显，那些找玄机玉的人，迟早会借此找到你，你一定考虑清楚。”秸罗垚拍拍小玺的肩膀，“你爹迟迟不告诉你，就是在犹豫该不该用此暴虐之法、该不该让你冒险，早晚也不在乎这几天，你先想清楚。”

“等一下！”阿宓突然想到什么，“三土师父，再没有别的方法能修补师娘的灵丹吗？”

“别的办法都解决不了根本问题，只能减慢灵丹完全消散的速度。这就是你师父过去的四百多年一直在做的事情。”

小玺眼眶红润，情绪有些激动，声音也大了许多，“能晚一天是一天，师父你说还有什么东西能推迟我娘灵丹消散的时间？我去找就是！”

“你爹几百年来踏遍洪荒，能找到的灵药和法器都用上了，如今只能寻求其余四大灵域的灵珠。若是能有龙的守丹麟，将大有裨益。龙的守丹麟不但能固护灵丹，而且是上好的重镇安神药。”秸罗垚轻叹口气，“但洪荒内唯一的龙族——震麟族，早在对抗异魅族时就全族覆灭，眼下洪荒内根本没有灵龙。”

阿宓疑惑：“三土师父，妖龙的守丹麟不行吗？”

秸罗垚若有所思，“也不是不行，只是妖龙的守丹麟自然比不上灵龙。而且——所谓大蛇成蟒，大蟒成蚺，大蚺成蛟，大蛟成螭，大螭成虬，大虬化龙。这中间每个环节至少需要五百年时间修炼，放眼整个洪荒，妖龙也没有啊......”

空气一阵安静，小玺趴在桌子上沉思。

“不过——”秸罗垚忽然开口，“龙没有，虬妖倒是有一只，还是只十个脑袋的，也许可以试试。只是对虬妖来说，剜守丹麟太残忍。”

“您就不能一气儿说完吗！”阿宓心急如焚，“怎么总是大喘气呢，十个脑袋的虬妖是谁啊？”

秸罗垚依然不紧不慢，“稍安勿躁，我前段时间去看过清荷，她的灵丹虽然在消散，但至少还能维持五十年，我们还有时间。你们俩，听说过柔只妖兵的小将军吗？”

“渃(luò)桀？”小玺抬头看向秸罗垚，眼中有了几分光亮。

“对，就是他。”

“我这就去找他！”小玺说着就要出门，被秸罗垚和阿宓一把拽回。

“小玺，那妖怪不是你一个对付得了的，此事不可莽撞。”

“阿宓说得对，今日是上元节，外边热闹得很，你们俩出去转转，为师我还约了木匠商量修缮医馆的事。”

“师父，你确定渃(luò)桀是虬妖？不是说没人见过他的妖身吗？”小玺急忙拦住要出门的秸罗垚。

“是没人见过，但你师父我长着避役族的眼睛。”

窗外的乌鸦一个劲儿啄窗框，阿宓打开窗户，三五只玄色羽毛的乌鸦跳上阿宓的肩膀叽叽喳喳个不停。

阿宓拿起桌上的糕点掰碎撒在窗边，说道：“辛苦辛苦，多谢！”

“小玺，没想到三土师父还有避役神族血脉，我还以为他只是个巫医。”阿宓边给乌鸦倒水边说，“避役族的眼睛能看穿大部分灵和妖的真身，他给福宝扎针的时候就知道你的身份。”

阿宓看着小玺，冲窗边的乌鸦努努嘴，“我之前只是猜测师父与柔只军暗中往来，现在得到了印证。早上派它们跟着，师父还真去了天涯城。”

小玺：“南赤域与三界向来只谈商贸，不谈政事。爹谈生意又从不亲自下场，这次只身前往天涯城......难道是站队柔只军？”

“这我就不知道了。”阿宓耸了耸肩，摊开手。

“二位姑娘，有人找。”

店小二敲开门，小玺发现长右跟在后边。

阿宓递给长右一个金线勾勒的绸缎荷包，长右说了句“镖头放心，我一定送到”。简短交流后，长右留下一个用灵力缩小过的钱袋，又仓促离去。

“你什么时候会做荷包这种精巧的玩意儿了？”小玺凑到阿宓跟前，假装质问。

“长右方才说师父知道灵药被抢后毫无愠色，今天师父又特意去天涯城找坤灵冉。所以我猜，他八成早就知道这批灵药会出意外。”阿宓有意岔开话题，“长右还说师父今日要亲自去天界和海界致歉，不过只要灵药被抢是意外，九霄和重溟就怪不着我们。”

“那长右匆匆忙忙地要去哪？”小玺盯着阿宓，眼睛一眨不眨。

阿宓似乎有些心虚，躲开了小玺的眼神，“他去给西苍域老夫人送药。”

“那我知道了！”小玺双手一拍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收你荷包的人是不是也在西苍域！”

“好啊你阿宓！上元节给人家送荷包，你背着我认识了哪家的小郎君？快说！”

“你别闹！”被小玺这么一说，阿宓竟红了脸，“师父派长右给我们送了些钱，我带你去买几身新衣裳。三土师父也说了，今日上元节，你好不容易离开黄龙山，我们去凑凑热闹。”

离开福来客栈的时候，阿宓注意到老板钱泽将一封信笺交给了只巴掌大小、通体乌黑的跂踵(qǐ zhǒnɡ)，老板娘杜若在忙着数钱。

杜若边数边对钱泽说：“要不找三土哥借点？”

“啊？”钱泽似乎有心事，随口道：“他连修医馆的钱都是我垫的，你还指望他帮咱？我们还是找找看啥东西能当掉换钱靠谱。”

小玺和阿宓的背影逐渐模糊，钱泽眉头微皱，心中默念：姑娘，我不想害你，但柔只军不能没有渃(luò)桀......

街道上五彩斑斓的花灯高高挂起，接连不断的小摊上摆着各种吃食和玩物，猜灯谜的游人络绎不绝，好不热闹。

阿宓拽着小玺进了家饭庄。

落座前，一只跑堂的小犬妖上菜时不小心打翻了热汤，双手被烫得通红，热汤溅了小玺一裙摆。

小玺只是说了句不打紧，又从挂在腰间的佩囊里拿出白糖和紫草膏给他。

那小犬妖一个劲儿鞠躬，道歉又道谢。

“仙膳居是落琼郡最好的酒楼，我早就想来了，一直没机会，听说他们家的桂花糕也是一绝，给你来一份尝尝。”阿宓翻着食单，什么蟹黄玉柱、冬瓜酿虾、蜀葵脍、蜜渍豆腐、千里莼羹、龙须酥，点了满满一桌子。

“还有他们家的黄酒，醇厚甘美，余味悠长。”知道小玺在担心娘亲，阿宓想着法子找各种话题逗小玺开心，她拍了拍小玺的脑袋，“摸摸小猪的头，啥事都不愁。一会儿我们去成衣铺子给你挑些好看的衣裳，再去找点好玩的事情做。师娘说过，无论如何，都要好好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