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哇塞,殿下,这也太漂亮了吧?”褚乙惊叹道,“这怎么比京城的青楼还要漂亮!”
的确,上天梯临水而建,一座座花楼拔地而起,清风拂起薄透的纱帘,楼上姑娘们袅娜的身影若隐若现。河边垂柳抽了新芽,粉白的杏花,金黄的连翘点缀在花楼之间。水面上花船轻动,惊起沙禽掠岸飞起……
“看你那没见过世面的样子,还有啊,谁告诉你上天梯是青楼的了?这里可是……那文人雅士、迁客骚人云集的地方!”说着,裴子宸又唰地展开他那破扇子,装模作样地吟道,“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
说到这上天梯,只知道多年前有位留连此地的风流才子,留下诗句“仙气笼阁楼影深,星河明灭照斯人。试问上天梯何在?人间喧闹深处寻。”那时候东家便欣然接受,将这花楼提名——上天梯。
这上天梯说起来也算是娱乐中心了,有酒楼也有花舫,到了晚上还有各类演出,尤其热闹。
“这位公子,我瞧着您是生面孔啊……您这……”褚乙从袖中掏出一块木牌,展示给这老鸨,老鸨眼睛一亮,改口道,“原来是虞小公子,我引您进去。”
走进去一看,才知道里面热闹非凡。
各国舞姬踩着欢快的鼓点跳舞,周围一圈学生模样的青年在行着酒令。鼓声戛然而止,酒杯停在了一个面色苍白的书生面前,他颤颤巍巍地
端起酒杯,看样子紧张坏了,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
“我等人,先四处转转,你不必跟着了。”裴子宸道。
那老鸨欣然颔首,急匆匆地去招呼其他客人了。
这时,一道熟悉的白色身影闪过,他从容地接过书生手中的酒杯,吟道:“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
其他人忙起着哄:“哎哎哎,谢掌柜,你怎么能帮小王作弊呢?”“罚酒罚酒!”“对对对,谢掌柜罚酒!”
那个被称作小王的文弱书生轻声说了些什么,看样子像是“我来喝吧,谢掌柜”,只见谢一白摆摆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一仰头将那杯酒一饮而尽。
四周围起哄声又起:“谢掌柜爽快!”“好!好!”“谢掌柜一起!”“对对!咱们再来!”
谢一白在起哄声中望见了不远处的裴子宸,“我就是一粗人!恰好会这一句罢了,你们玩,你们玩!”
裴子宸心说这人怎么能无聊成这样,只会一句还偏要插嘴,不过巧的是这一句恰好还是自己刚刚无意中吟出来的……
“……我约了朋友……你们玩!你们玩……”裴子宸只听见这么一句,那人就出现在了自己跟前。
“好久不见啊,虞掌柜?”那人嬉皮笑脸地望着他。
我请问呢,咱俩就住隔壁,昨天不还见过吗?裴子宸这样想着,却是面不改色道:“好久不见,谢掌柜。”
“谢谢你的诗啦,虞掌柜~”
“你……刚跟在我后面?”裴子宸感到脊背发寒,有人跟在自己身后自己竟丝毫没有察觉。但若是谢一白并非跟在自己身后,难不成他是谢玉麒那样的绝世高手,耳力惊人,能在如此嘈杂的环境中辨识出自己轻声吟出的两句诗?
想什么呢?谢玉麒早就死了。也许真的是自己没留神吧,裴子宸自嘲道。
谢一白才不在乎裴子宸想了什么,继续道:“虞掌柜怎么有雅兴到此啊?”
这真是给裴子宸整笑了:“你问一个富商的儿子这种问题?倒是你,谢掌柜,布匹生意很赚钱?”
谢一白整了整衣摆,抚平了那并不存在的褶皱,漫不经心道:“令尊是?”
“虞峨。”
“哦哦哦,久仰令尊大名。”
正说着,三人找到一个角落坐下,裴子宸正疑惑白润秋怎么还没来,却见褚乙凑过来道:“殿下,你们俩很熟?”
“一点也不。”只是这人和谁都熟。
他一抬头,才发现这地儿还有说书的,店小二给他们看了茶,谢一白熟练地抓了一把瓜子,甚至还分给裴子宸一半。
既然人还没来,裴子宸便从善如流,接过了瓜子,边嗑边听起来。
“……话说,那一夜两派只杀得天昏地暗,那剑光交错啊,连黑夜也杀得如同白昼……这沂山派掌门谢玉麒……何等的人物啊……”
听到这儿,裴子宸嗑瓜子的动作也是一顿,他悄悄用余光瞥了一眼谢一白,他好像没什么反应,还在和旁人一块起着哄:“然后呢?然后怎么样了?”
“诸君要问了,”说书人模仿着台下人作疑惑状,“沂山派有谢玉麒这么厉害的人物,怎么就会败给了影月门呢?”
“对啊,为何啊这是?”台下人捧着场。
裴子宸有充分的理由怀疑这个故事他已经讲了一万遍了,这些人都是托儿吗难道?!
“我说与诸君听啊,只因这激战中啊,谢玉麒他中了一箭,”他又故作神秘状,“诸君又要问了,这谢玉麒只中了一箭,于他又有何影响呢?”
“对啊对啊!”
“我告诉诸君啊,那箭上抹了毒啦……”
“然后呢然后呢?”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哎呀怎么又是这样?!”有人不满地抱怨道。
“哎呀,其实他不说,咱们难道就不知道了吗?”另一人道。
“对啊对啊,谁不知道,最后啊,影月门一把火烧了沂山派!”
“我是说谢玉麒呢?他怎么样了?”
“当然是死了啊!这有何疑?”
“谢玉麒怎么会死?!你骗人,他肯定没有死!”
“嗯……话说,这沂山派为何会和影月门打起来呢?”又有一人插嘴道。
“这可说来话长了……”
沂山派与影月门有世仇这事儿,江湖上也可谓是传得沸沸扬扬,各处说书人各种添油加醋,怕是传得有上百种版本,可真实原因却是一件令人啼笑皆非的小事儿,远没有说书先生们口中所讲的那么波澜壮阔。
据说很久以前啊,有位世外高人,隐居在那深山之中——到底是哪座山,想来也是无人知晓了——不管如何吧,相传这位高人曾收过几个徒弟,其中二位——顾烨和陆华北,现在可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这二位就是沂山派和影月门的建立者。
那时他们还是同门师兄弟,关系非常要好,又都天资过人,是那位高人的得意门生。二人年轻气盛,心怀着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济世理想,携手并肩下山闯荡。路上遇见一位独自闯荡江湖的女子温岭,三人相见恨晚,决定同行。
说起这温岭啊,确是人如其名,是位美艳动人的高岭之花。陆华北早就心悦于她,奈何此人虽生得俊俏,武功也不差,却是像块木头似的不会说话。顾烨察觉了好兄弟的心思,决心帮助他追求温岭。可是这一来二去,他俩却好上了,这下可导致了二人关系的破裂。
直到二人分别建立了沂山派和影月门两个江湖门派之后,进入门派学习的两派弟子也是一脉相承地水火不容,矛盾摩擦代代积累,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
直到谢玉麒接任沂山派第六代掌门时,影月门公然向沂山派下了战书,不仅毒杀了掌门谢玉麒,更是纵火烧了沂山派小半个山头。经过现任掌门也就是谢玉麒生前同门师妹邱宴林的励精图治,才勉强重建了沂山派,但是实力已然大不如前。
……
“虞掌柜先听着,谢某有事就先告辞了。”谢一白起身离席。
裴子宸有些失神,看见谢一白向自己拱手告辞,便习惯性地向他颔首致意,手里还捏着瓜子正在嗑——却突然想起自己现在不是太子身份,连忙起身拱手回礼。
复又坐回座位,裴子宸有些烦躁地嗑着瓜子,脑子里乱七八糟地想着东西。
“小虞!小虞!你在这儿啊,可算找着你了!”
裴子宸抬头一看,“我道是谁呢——你小子怎么才来!?”来人穿着一身素白的便服,笑吟吟地喊他,裴子宸拍拍手,将瓜子壳拍干净,笑骂道,“谁让你喊我小虞的?”
白润秋哈哈一笑,压低了声音叫道:“小裴——小裴怎么样?”
裴子宸抬脚就要去踹他,白润秋丝滑闪身躲开了这一脚,却不料撞翻了身后桌上的茶水。
“对不住对不住!”白润秋急忙道歉,裴子宸在一旁忍笑忍得肋骨疼。
“走吧,小虞公子!”白润秋很欠揍地叫道。
一行人来到二楼最大的包厢,刚坐下,裴子宸就笑道:“‘殿前失仪’,是不是在早朝上偷吃包子被抓包了?!”
“瞎说!”白润秋随手拿了个樱桃嚼了,一本正经地正色道,“是烙饼!”
传说中十五岁中状元的“神童”白润秋,其实并没有传闻中的那么孤僻高冷,而是整天乐乐呵呵没个正形——尤其是遇见了裴子宸之后。
但是他在长辈眼中又掩饰地极好,实在是百分百符合“神童”的那种一本正经温文尔雅端庄自持的形象。
所以,想必将他贬到郢州应该是皇帝和太傅的意思了——裴子宸只身待在郢州,总得有人陪护和监督,那么这个曾经的太子伴读,端庄稳重,自然是再合适不过了。所谓的‘殿前失仪’,不过是随便找的一个由头罢了。
“就知道欧阳老头会派你来监督我,”裴子宸模仿着太傅的动作,若有所思地摸着下巴,“‘殿下此行,当多多感悟国计民生,从经商之道中悟出治国理政之道,切勿耽于玩乐。’哈哈哈,我还不知道你,当年你每日比我起的都要晚,还说什么监督我?”
“瞎说!我可是……勤快得紧……每日……鸡鸣就起!”白润秋看起来是饿坏了,刚上几个凉菜就开始呼啦呼啦地吃上了,塞得满嘴,一句话愣是分了好几次才说完。
“没听说过被贬之前还要把人关一阵子的啊?怎么看你像刚从牢里放出来似的?”
白润秋咽下满嘴的菜,道:“这还不是为了诓你一顿,午饭都没吃——对了,你也知道我是因为你被贬的了,怎么补偿我?”
话是这么说,其实二人都知道,白润秋这次的受贬,不仅仅是裴子宸的原因,更多的却是白家最近的风头太盛。白家是武将世家,白父本就为都督佥事,近来信国对外战事势如破竹,白润秋兄长白惊羽屡建奇功,封怀远将军。因此白润秋被贬也是意料之中。
裴子宸夹了一粒花生米,道:“说得好像我很需要你似的。”
“不需要我?!我看啊,让我们纯洁天真、不谙世事的小太子殿下一个人待在这儿,不被吃干抹净了才怪呢……”白润秋说着放下筷子,给自己和裴子宸都斟了酒,端起酒杯抿了一口,咂咂嘴说,“说实在的,古往今来,如你这般的太子殿下可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呢……”
裴子宸极力忍住骂他的冲动,平静地回击道:“我记得……白家可是武将世家……怎的白侍郎就如此弱不禁风,每次和你出个门,还得太子殿下亲自保护你啊?”想了想,他又补上一句:“白侍郎这般,也算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吧?”
“那我也算是,上知天文……”白润秋辩解道,不料却被裴子宸打断:“下肢瘫痪吗?”
俩人都乐了,哈哈哈地笑作一团。
正笑着,突然间,灯灭了。
“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出自【宋】志南《绝句·古木阴中系短蓬》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郢州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