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辆深色涂装的警车在公路上呈一字飞驰,最前面的警车里,付尘开着车,简洁明了地给后座的姚文逸和苏祺共享了案件信息,两个人听完都是一脸凝重。
警车行驶过通往“西埔”和“中阳”的岔路口后,坐着副驾驶的卫司凡突然开口问:“为什么先去中阳?”
付尘本想直接回答,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试探道:“你觉得为什么?”
卫司凡挑了下眉,瞥向付尘侧脸的眸子深了几分——意料之外的反问。
卫司凡理了理思绪后回答道:“是根据报案人发现尸体时间的前后吗?中阳区的死者在昨晚八点被发现,而西埔是昨晚十点。”
付尘不置可否,勾起嘴角:“可能这就是学医和学刑侦的区别。”
卫司凡转头看向他。
付尘解释道:“刑事案件的侦破与嫌疑人的确定一般会从受害人的社会关系入手,而第一步,就是确定受害人身份。”
姚文逸和苏祺在后座点了点头,和课本上写的一样。
“既然连环作案的可能性最大,那么最快锁定嫌疑人范围的办法就得先从有身份的查起。”
卫司凡灵光一闪,想起了报告上看到的那个名字——“陆瑶”。
中阳区江淮公司楼下,警戒线包围了废弃垃圾站。
“咔嚓——”专业的相机记录下案发现场每一个被标了序的可疑的地方,散落的衣服棉絮碎片,被用镊子夹起,小心谨慎地装进证据袋中。
付尘赶到后,中阳分局的队长王立便迎了上来。
“新南总局刑侦一大队队长付尘。”付尘向王立展示了警队名牌,然后对着姚文逸一招手,姚文逸心领神会,带着苏祺和卫司凡穿过警戒线走进了案发现场。
“付队您好,久仰大名!我是中阳分局刑侦支队队长王立。之前总听市里夸赞付队的各种英勇事迹和聪明才智,今日终于见到本尊,真是荣幸。”王立恭维地伸出手。
付尘不爱听地摆摆手,眼睛忙着看案发现场,根本没看见王立的手,自顾自地说:“别,王队长,您比我大不知多少岁呢,说这话折我寿啊。”
王立尴尬地笑了几声,默默收回了手。
——一个荒废的垃圾场,人际罕至、臭气熏天,不失为一个抛尸的绝佳地点。
付尘静静地想到。
“在现场发现几个人的脚印?”付尘问。
“呃,报告付队,现场环境比较混乱,沙土居多,只发现了三种不同的脚印,一个可以确定是死者脚上那双帆布鞋,鞋码、形状都能对上,一个是高跟鞋,另一个脚印长29厘米,初步推测大概率是一双男士皮鞋。”
——有死者的脚印……
付尘推翻了自己的猜测,继续问道:“还有什么可疑的地方?”
“在现场没发现凶器,可能被凶手带走了。”
“嗯。”
“去江淮公司走访了吗?”付尘说着,瞥了眼身后的大楼。
高处一个人影忽然从窗户边缩了进去,快到以为是错觉,付尘盯着那扇窗,眯了眯眼睛。
“嗯,已经派人去走访调查了,还没回来。”
“哦。”付尘应了一声,嘴里却喃喃出声:“十、十一、十二……十四。”
王立疑惑地问:“数什么呢付队?”
“王队长,你待会把你们整理出来的案情报告交给那法医。”付尘指了指不远处换了深色工作服蹲在尸体旁检查的卫司凡。
“啊,哦,那你干嘛去啊付队?”王立问。
已经走出几步的付尘转过身冲着王立一扬头,眼里的光藏都藏不住:“抓人。”
卫司凡走近尸体后,几乎瞬间就确定了这里是陆瑶遇难的第一案发现场,浑身除了腹部被剖出的一块长15厘米、宽10厘米的方型口子之外没有其他外伤,可以初步确定为致命伤。而死者周围血液的溅射方向,身体器官的剖出动线,尸体最后的动作状态,都符合死者的现存位置,并未被移动过。目前还不确定体内是否有药物成分,还需带回警队做检测。
卫司凡对着不远处的姚文逸喊道:“文逸,来帮我挪一下尸体。”
姚文逸闻言诧异的指了一下自己,对着那一片狼藉下意识推脱摆手:“不,我我我不行……你叫……”
姚文逸手都伸出去了,四周找了一圈却没找到付尘,一声“付队”卡在喉咙里。
“我找过了,他不在。”卫司凡平静地说。
姚文逸倒吸一口气,付队不在,一旁背对着他们兢兢业业翻着垃圾的苏祺还是个新人。姚文逸只得忍着胃里翻江倒海的感觉,屏住呼吸走了过去。
远处看还只是散落的肉块,离近了之后,姚文逸甚至能看见那些肉块上的筋脉、淡黄的脂肪,以及割的七零八落的血管,还能认出哪一块是肠子,哪一块是肝。与此同时,巨大的血腥味和腐肉的恶臭味占领了所有的嗅觉。
姚文逸简直深恶痛绝,偏过皱成一团的脸没再继续看,没忍住小声骂了出来:“我草,真他妈残忍。”
卫司凡的视线在姚文逸身上停留了两秒,淡淡地说:“把尸体翻过来。”
姚文逸拼命伸长胳膊脸离得八丈远的样子有些滑稽,嘴里还叽里咕噜地念叨着:“办案需要,无意冒犯,办案需要,无意冒犯……”
卫司凡小幅度无奈地摇摇头。
姚文逸翻完的瞬间就窜了出去,都快窜到警戒线外了才停下来,俯下身捂着嘴喘气,感觉早上吃下去的包子馅已经顶到了嗓子眼。
卫司凡隔着手套接触到尸体冷硬的皮肤时才微微皱起了眉,眼里露出几分寒意。
尸体背面受压部分皮肤呈现深红色,小部分显出深紫色,死亡时间为14至16个小时,也就是昨晚的六点到八点钟。
比想象中的死亡时间短了很多。卫司凡抬头,顺着来时的路看了过去,似乎能看见昨天晚上穿着帆布鞋蹦蹦跳跳走进来的少女,下一秒,一个黑影闪过,尖刀刺破皮肤捅进血肉,“噗呲”一声喷出的血液溅在地上,少女缓缓倒下,凶手的暴行却刚刚开始,大量的鲜血随着一次次的下刀而涌的满地都是。
少女再也醒不过来了。等到黑暗散去,太阳升起,只留下了一个浑身冰冷、腹部一个巨大的空洞的躯壳,永远地躺在了这里。
卫司凡叹了口气。
“姚副!你来看!”苏祺突然叫道。
姚文逸从刚刚就紧绷着的神经被苏祺这一声大叫吓得浑身打了个颤,腿都有点软,姚文逸倍感无语,转过去指着苏祺恼羞成怒道:“苏祺!你别一惊一乍的!怎么了?”
苏祺没想到姚文逸这么大反应,抱歉的抿了下嘴,用夹子小心翼翼地夹起那碎石和塑料中的一个干瘪的黄色烟头,“sorry姚副,有一个烟头。”
姚文逸盯了那烟头两秒,又看了看烟头离尸体的距离,眼前的画面蓦地切换成夜晚,紧接着出现了凶手杀完人后静静点燃一根烟的背影,火星闪烁,凶手就像在享受这一刻,最后烟燃尽,他随手丢在地上,用鞋尖狠狠地碾了几下,离开了现场。
“姚副?”苏祺奇怪地叫道,带着手套的手在姚文逸眼前晃了晃。
姚文逸收回的视线落在了苏祺身上——这小子刚毕业,来警队还没俩月,是穿着警服也盖不住的年轻气盛,眼睛里装着发现了重要证据的期待和激动。
姚文逸挡开苏祺的手,无声地在心里评价到,这人是新了点,不过观察力还不错。
“放回原处标号拍照,然后装证据袋里带回去。”姚文逸交代。
苏祺点头:“嗯,我知道,课本里教了。”
“咔嚓——”
结束初步检查后,卫司凡仔细地用相机给尸体的各个细节拍了照片,做完收尾工作,招招手让王立的人将尸体装进袋里,推上了车。
姚文逸和苏祺也结束了记录,摘下手套口罩丢进废弃物回收箱,卫司凡也脱下一次性工作服,露出了和其他警员一样却尤其整齐服帖的黑色制服。
姚文逸面色不怎么好,“王队长,看见我们付队了吗?”
王立指了指身后高大的玻璃建筑,“刚才付队去后面这大厦里抓人了,让我把整理出来的案发现场报告先交给你们队法医。”
“抓人?抓谁啊?”姚文逸瞪着面前的高楼,一脸不可思议。
“不知道啊,”王立到现在还没想明白,“刚才付队就往上看了一眼,然后开始数数,数完留了句话就走了。”
卫司凡皱了下眉,接过报告,三个人面面相觑。
“付尘他,一直都这样?”卫司凡缓缓开口,带着淡淡的问号。
姚文逸抓抓头发,表情复杂:“呃,付队他吧,怎么说呢,就是能力太强、独惯了。他遇到事从来不考虑请别人帮忙,好像他身边没人似的。就我跟他一起办案的这四年里,他扔下全队的情况少说也有十来次。哎,付队也是,次次被蔡局骂次次也不改。习惯就好了。不过司凡哥,你别误会啊,付队他人挺好的,肯定不是故意丢下咱们。”
卫司凡垂眸,不知想到了什么,轻声道:“我知道。”
江淮大厦。
旋转门外站了一群闻风而动的记者,听见死人了的第一时间就抱着相机举着话筒,希望能拿到大案的第一手消息,最好还是什么贴近社会现解读人性的主题,编写头条图文,博取眼球。
记者们等了一上午,被中阳区的警员拦在门外,除了闪着铃的警车、江淮大厦的反光玻璃之外,什么也没拍着。
此时,穿着警服突然跑进视线里的付尘就像一只鲜美的绵羊进了饿狼窝,在付尘反应过来之前,长枪短炮就对着他一顿狂闪。付尘眼睛有旧伤,意料之外的强烈的白光顿时让付尘感受到一阵剧烈的刺痛,他立刻捂住了眼,一时有些茫然的晕头转向。
“警官现在是什么情况可以说一下吗?”“死者是男是女?有人跳楼了吗?”“死者怎么死的,是自杀还是谋杀?”“警官!警官?!请回答一下问题!”“你们锁定凶手范围了吗?”
脑子一阵嗡嗡作响,付尘清楚自己没时间和媒体记者纠缠,另一只手做了一个停的手势,弓着背连喘了几口气以缓解胸口的憋闷,在嘈杂的人群终于安静后,付尘站直身子放下手,勉强睁开的眼睛还有些泛红。
付尘快速地声明道:“不好意思啊各位记者,你们的问题属于警方机密,我无法回答。我明白大家站一上午一定很累,但还请各位删掉刚刚拍到的照片,保护警方的**,也请相信我们永远会尽最大的努力侦破案件。”
付尘该说的都说完后,也不管身后的人到底听进了几句,闪身走进大厦。
空旷的待客大厅已经被初步封锁,几个身穿警服的人正挨个盘问着江淮公司的职员们,付尘冲他们亮了下名牌,也不知道是不是受了王立的影响,每个警员都听过他的名字,立马点头致意,放他进去了。
付尘不敢再耽搁,边跑边脱掉警服外套随手扔在前台,喊了两个人看住电梯后,冲进楼梯间,两条长腿在台阶上健步如飞,疾驰而上。
脑袋里一遍遍回放那一瞬间在窗户旁看到的人影——男人,黑色连帽卫衣,身高在175cm左右,身形不胖。
一口气爬到十四层,付尘推开楼梯的防火门,没想到迎面就撞上一个躲躲藏藏的男人,穿着黑色卫衣,看到付尘就大叫一声,扭头就想跑。
“站住!”
付尘哪会给他逃走的机会。当即大步流星,两步就追到了男人的鞋跟,紧接着没有任何停顿,卯足劲从后背扑上去把男人撞倒在地,然后迅速控制住男人的手臂反绞在后背,用一只膝盖紧紧压住。
“别动!”付尘说。
男人一边挣扎一边语无伦次地大叫了起来:“警官,跟我没关系,跟我没关系啊……!我,我,我前几天是跟瑶瑶吵了一架,就打不打游戏的事,我不至于杀她啊……!你放开我…!真的跟我没关系啊!”
“嘘,冷静点,”付尘用袖子擦了一把脑门上的汗,转头看了一眼男人的鞋,心中便有了推断,“这些话你留着到警局再说。”
“真不是我啊!真不是…!”男人急得要哭了。
“我说是你了吗?”付尘有点烦的掏掏耳朵,把人从地上提溜起来,瞪着他问道:“姓名,和死者什么关系?”
男人缩了起来,眼神躲闪:“我叫刘易,陆瑶男朋友。警官,我…我就是害怕,楼底下那是瑶瑶对吧,我两天没见她,她怎么会死这么惨。”
付尘眯起眼睛,听出了话外之意:“你心中有愧?”
刘易被戳中的心事,面部表情一瞬间难看了起来:“我那天说话有点过分,今天本来是来公司找她和好的,谁知道……”
刘易没有再继续说下去,一想到楼底下的场面都觉得毛骨悚然。
付尘拍拍刘易示意他不用再说下去。一只手从裤兜摸出警官证,向刘易展示了一下,然后说:“刘易,因为你形迹可疑,我现在要将你带回警局进行详细询问,请你配合。不过你放心,只要你是清白的就没事,警方不会污蔑你。”
刘易心有余悸地咽了口口水,点点头:“嗯,我配合。”
付尘带着刘易出电梯的时候,和一队三个人撞了个正着,姚文逸顿时一喜,喊道:“付队!”
“案发现场侦查完了?”付尘问。
“报告付队,全部侦查完毕,都在这里了。”姚文逸说完,举了举自己怀中的牛皮纸袋子。
付尘点点头,转向苏祺,介绍道:“陆瑶男朋友刘易,你看着他,带回警局做一下笔录”
苏祺接过人,应道:“好的付队。”
刘易被苏祺推了两步之后惊恐地回头望向付尘。
付尘扬头安抚道:“没事,实话实说。”
刘易点点头,跟着走了。
两人走后,姚文逸立刻抓着付尘肩膀上下打量了一圈,担心地问:“没受伤吧?”
付尘奇怪地避开姚文逸,边往外走边说道:“你就不能盼我点好啊?”
姚文逸无奈一笑——还不是你之前总吓人。
追上去又指着付尘脸上的汗问:“说说咋回事啊,付队,你看你这汗,爬楼梯了?”
“昂,14层呢。”付尘长吐出一口气,摇摇头,“挺累,回头得把一大队的体能锻炼提上日程了。”
“啊?不是吧!”姚文逸瞪大眼道。
卫司凡跟在两个人身后,小幅度地勾起了嘴角,余光不经意一瞥,看见前台上孤零零躺着一抹黑色——某个人的警服外套。
卫司凡开口想提醒,却又闭上了嘴,没有打断对着付尘疯狂吐苦水的姚文逸,默默脱离队伍走过去抱起了衣服。
衣服上贴着警号,卫司凡垂眸,骨节分明的手指在数字刺绣上轻轻拂过。
——XB09048
是付尘的,不会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