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决心也就下了那么零点几秒吧。
很快,郁星洲深感自己大约真是对这个弟弟太好了,将人宠坏了。
剧情里,相府被抄家时,苏寰只有不到四岁,苏家为救这个幼子,便谎称相府是两女,而苏寰自幼便是女子装扮,又因为体弱,常常染重疾在床,鬼门关不知走了多少趟,虚弱的话都说不出来,也见不了人,便也没什么人怀疑、或是刻意去注意他,都避之不及,生怕被传染了什么病。
于是从开拍至现在,郁星洲都是着一身青色长裙,挽着双髻,余下长发散在后面,小姑娘的打扮。此时的剧情是,夜繁和前来协助的莫宇,趁夜悄悄潜入苏凌和苏寰住处,前来商议出逃方案。
这一段苏凌苏寰两人的戏份居多,夜繁和莫宇都没什么词,但相比较还会时不时在画面里晃动一下,刷存在感的夜繁,莫宇完全是游离的角色,主要就听了,画面拍不拍得到他都不太重要,偶尔扫过去一个镜头表明他在场就行的那种。
故而,江漠辞直接站到了郁星洲背后,画面的边缘处。
起初,郁星洲不觉得有什么不好,江漠辞在他身边很近的距离,他心里倒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安心,大约是想要在弟弟面前证明自己的虚荣心在作祟,他拿出了自己全部的专注来融入角色。
可没讲几句词,郁星洲忽然察觉到了异样。就在说完自己的一句词之后,他微微垂了下脑袋,一阵轻微的扯动感从后面传来,不剧烈,但是,是不该有的异常,他愣了下,瞥了一眼镜头,在它从自己身上挪开,正对向尚凌的时候,悄悄回了头。
江漠辞的表情含着冷淡,是属于莫宇的少年人的锐意和骄傲。
可那藏在他背后的手,竟然卷了他的头发,极其无聊的缠弄着,卷了几下,散开,又卷着……
过了一会儿终于不卷头发了,却开始卷弄着他裙边的腰带……
他这个角色是因为虚弱,几乎是维持一个姿势,原地不动的,而江漠辞也是留了一点点距离,以至于他若不是这次动作大了点,完全不可能感受到他在后面的小动作!
“哥哥,马上到你的词了。”江漠辞见郁星洲注意力在自己身上,不仅没有自觉收手的意思,反而凑近了一点极小声提醒道。
郁星洲慌张回过头调整情绪,接着戏,可内心却炸了。
要是他动作稍微大一点点,腰带散开了,他可就炸了啊!而且,就算被他发现了,也一点收手的意思都没有吗!
真是他太惯着他了!要不是前方有摄像机正对着,他可能回头就是……
就是……
好好教育江漠辞一番!
郁星洲努力克制着不去想他,将注意力都放在眼前的角色上,终于捱到了这段戏过去。
商量过对策,便是苏凌送夜繁去门外,两人的感情戏了,他和江漠辞可以离场去休息了。
等两人彻底淡出摄影机的画面后,郁星洲终于不忍着脾气了。
他一把拽着江漠辞的胳膊,拉着他来到角落里,头一次没顾江漠辞的情绪,声音中带着怒意凶他:“漠辞,你干什么呢……你刚刚的动作要是被别人看到了怎么办!”
郁星洲觉得,自己心里大约是住了一头猛兽,平时总被囚禁压抑着,以至于自己都没发现,自己竟还有这样会对人发火的一面,尽管,是很凶的表情和语气,可说出口的话,却没有多么重。
“对不起,哥哥,刚刚没有我的戏份,我只需要当个背景,又正好哥哥你在我跟前,就将注意力都落在你身上了。而且,你那条裙带用的料子好软,和普通麻布不太一样,是丝制的吗?摸起来好软。”他笑着道歉说,却是轻描淡写的,一副完全没认识到自己错误的样子。
然后,他那视线又落到郁星洲散着的发末端,伸出手去轻轻拽了下,一贯的撒娇语气:“可是我好无聊。而且我看哥哥方才都是一遍过的,演的很自然流畅,好像没有受到我的影响,我还以为你不在意呢。”
“……”他那是怕出错,根本不敢去在意好吗?
他望向江漠辞,后者弯起眉眼,柔柔笑着,手还在不安分的动着,好像真只是单纯打发无聊,给自己寻找一点简单的快乐。
“应该是丝制吧。我是不在意这种事,如果是私下,就比如现在,你想玩我当然不会拒绝你,可当时是在拍摄,如果摄影机不小心拍到了这一幕,而恰好在剪辑师和导演都没发现的情况下播出了,那我们会给这部剧惹很大的麻烦吧?”
郁星洲其实并不懂这些会形成的影响,但还是做出一副前辈教育做错事的后辈的姿态来。
而他也是非常直白的感受到了,江漠辞并不是一个和他一样,被前辈严辞凶几句,就会听话乖巧,乖乖挨训的萌新后辈。
他只是在询问郁星洲会不会在意的时候,失落反省了一下,而得到并不会的答案后,便立刻没有反省的意思了,笑着回应他说:“我觉得不会。被拍到播出去也没关系吧?莫宇这个角色本身就是个初出茅庐,青涩气盛的少年,而他结局更是因苏寰而死,那么对于苏寰一见倾心,溺于美色……”
他缠着他发端的手已经绕到了脸颊一侧,捏着发梢故意轻轻扫了下他的脸颊。
“也没什么不对吧?”
他这语气,这动作,竟生了几分故意挑逗的轻蔑。
郁星洲微红了脸,打开他的手,严肃说:“但是按两个人的感情发展来说,现在也太早了!”
“我倒是觉得,原角色设定一定没有哥哥你好看,不然莫宇怎么会拖到那么晚才动心?实在是不合理。”江漠辞认真的说。
“你……”
江漠辞松了手,却仍盯着郁星洲,沉声叹了口气说:“可惜棚里没有镜子,不能给哥哥看看,你此刻这模样,是有多好看。”
江漠辞这语气并不像是在开玩笑,郁星洲本还有些气,可这两句恭维的话出口,他瞬间不好意思了。
“还……还是以剧本为主,不要乱改的好!”
“好。”江漠辞应了声,也不知道是不是真听进去了他的话。
“他们在换布景了,到后面剧情了。”江漠辞望了一眼远处忙碌的工作人员,揽住郁星洲的肩膀,商量着说,“哥哥,我保证,不在你讲词表演的时候闹了,所以你别生气了,好不好?”
这句道歉,倒是有些诚意。
郁星洲勾起唇,刚想应声,江漠辞又继续说:“我保证,只在没我们剧情的时候动!绝对不影响你发挥!”
他极真诚的盯着他说完了,然后半推半揽着他,往镜头中心去了。
郁星洲嘴角抽了抽,这个人,真是有个鬼诚意!
行,说不听是吧?江漠辞!你最好祈祷着不要有下次场景互换,能让我故意影响你报复回来!
·
苏凌和夜繁商量过后的下个镜头,便是两姐弟出逃那日。
苏寰假死,苏凌求着看守北疆的士兵,准许她将苏寰拖到附近的山野里安葬。夜繁已经提前帮忙打点过,苏凌也备了珠宝,这一路出来十分顺利,除了她和木板上拖着的弟弟,还跟来了两个士兵,跟随看守着他们。苏凌按着与夜繁商议的路线,一路行至山林处,缓慢走着等待夜繁和莫宇带人杀出来劫人。
这期间,郁星洲所扮演的苏寰,是以一种尸体的状态,躺在木板上,两端捆了麻绳,由苏凌拉着他前行。他是完全不需要动的,闭眼躺着装死就好。
郁星洲也是很认真的,面部表情也维持着冷漠平缓,克制着自己任何想要动的**。
闭上眼睛的时间很漫长,漫长而单调,就会无聊。
郁星洲忽然理解了江漠辞的无聊,他从一开始,指节就轻轻捻了自己裙摆的一小点布料,维持着那个姿势轻轻攥着,等着周围的人察觉到不对劲停下,等着夜繁和莫宇杀出来。
身边有人开始说话了,推进着剧情。
他什么也看不到,而且为了模拟北疆的严酷环境,开了鼓风机,声音没有大到令人烦躁的地步,但也足以遮挡住棚子内离他远些地方的绝大部分的声音。就算是靠近了的说话声,也要集中注意力去听,去思考,才能确定他们是谁,在距离自己多远的地方,做些什么。
打碎这僵局的,是人们突然高昂的喊杀的杂音,一片混乱之后的片刻宁静,熟悉的声音在距他很近的地方响起,是配合人物的清冷声线。
莫宇:“公子,我们声势浩荡的劫了人,势必会惊动附近巡守,聚在一起目标太大,不如兵分两路,到王城内再汇合。”
是江漠辞的声音。
仿佛是身处暗中的人终于得到了走出困境的明确信号一般,他那注意力一下子集中了,但身子仍是保持着不动的。
按照剧情,江漠辞这句话之后,宫凯忻和尚凌再接上几句商量,他就该换姿势了!虽然新姿势还是装死的状态。
然而,郁星洲等了一阵子,也没等到夜繁的那句问苏凌的台词。
他只隐约听到了导演喊了一声,“cut!”和,“其他人员先不要动,原地就位”的话,就再也听不清了。
郁星洲想,他应该就属于那个其他人员,于是他也不敢乱动,继续等待着,等待着接下来的信号。
再然后,有人从他身边匆匆走过,可人大约走得很远了,他听不到说话的声音了。
就仿佛整个空间忽然只剩下他一人,和风扇的噪音。
“嗡嗡……”
聒噪而烦闷。
郁星洲藏在衣袖遮掩下的手指微微动了动。
好长时间没有动静了吧?他们在说什么?在干什么?还没好吗?他还不能动吗?
他已经,等了好久了吧?
内心的不安,逐渐占据了绝大部分情绪。
他的表情,还是和最初一样的平淡吗?摄影机有在拍他吗?内心的情绪,有写在脸上吗?他有不符合人设剧情吗?
越是不安,越是开始慌张。
一丁点小小的动静,都会被无限放大,比如恐惧……
比如……
有人轻轻扯了下他的袖角……
“哥哥好敬业,真就躺着一动不动啊?还是,睡着了?”
温柔的笑声极近,不像是站着的高度,难道,江漠辞坐在他旁边地上了?
他不受控制的动了下眼皮,江漠辞也看到了,接话说:“哥哥醒着啊,太好了。我刚好无聊想找人听我说话,这下不用对着睡着的人碎碎念了。”
江漠辞已经握住了他的袖子,手背轻轻蹭过他微攥着裙边的手背,旁若无人的小声念叨着:“哥哥放心,现在没在拍了,也没人注意我们。有几个群众的打戏导演不满意,那段说要重拍,正在重新商议呢,而且凌姐的发型正好被风吹乱了点,在重新弄头发,他们都说很快就好,怕再入场会麻烦,就让已经就位的背景演员暂时不用动,候着他们随时开拍。但我感觉他们也快不到哪儿去,一个人待着有点无聊,就过来找你了。所以,哥哥躺着继续装死就好,不用回我话,也不用理我,他们准备好了我就得暂时离开你了。”
这段碎碎念说完,江漠辞的手轻轻放开了郁星洲的袖子,不知是要抽手离开,还是换到其他地方。
可郁星洲内心却慌了一下,他没有开口,甚至表情都没有动,但攥着裙边的手的小指,翘起了轻颤着,勾了下他要抽离的手。
对方的动作带着惯性划开了。
他轻咬了下下唇内侧,没说出口挽留的话,没底气的缩回了小指。
而温度快要彻底错开时,对方猛的停顿了下,抓紧了他手指。
“诶?哥哥舍不得我?”他轻轻笑,将他的手从裙边拽了下来,紧扣住,安慰着轻语,“别怕,我还不走,还想要和你再说会儿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