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风愁[重生] 第48章 容霞道2

琅玉师承蓬莱子，专研排兵布阵近二十年，什么帝王之术，驭民之策，都学得无比精透。一切要领都掌握了，自信功成，就差落于实践，要是光学不用，跟纸上谈兵又何区别。虽为女子，却有着比男儿更雄伟的理想，那就是成为一**师，辅佐能人上位，建功立业。这样的志愿，自小就根深蒂固，是她为之生存的动力。

于是，在一个清风和畅的晴天下午，她向师尊告别，准备下山。

蓬莱子是位隐士高人，奇门遁甲，五行八卦，样样精通，还会测算，究天人之变，贯通古今之运。临行前，他觑着天色，为自己徒儿算了一卦，得出的结论是:不宜下山，必死无疑！

琅玉此行就是为着冲锋陷阵的厮杀而去的，战场之上，刀剑无眼，自然知道凶多吉少。她可不是贪生怕死的小女子。要知道，她想成为军师的理念，是她一生的信仰。她千辛万苦来拜师，为的也是学成归来，大展身手。面对师尊忧心烈烈的告诫，她也只是回了一句:“时也，命也，若是上天注定弟子会惨死沙场，那也是死得其所。”

蓬莱子却不断摇头:“玉儿，你别犯傻，天数变化很大，为师不能详言，但你须知，别说得偿所愿，死得其所，有可能，真正的战场，跟你所想，大相径庭，届时希望落空，你又当如何？”

琅玉却道:“身为女子，便当有所作为！若是空有学问，却只能屈居深山，隔岸观火，弟子一定比死痛苦，弟子宁愿向死而生，即便结果不如人愿，弟子势必也要走这一遭的。”

蓬莱子原就没想过能劝住她，知徒莫若师。只是叹气，清楚今日一别，怕是永不再见，望着徒弟孤注一掷的面容，几乎不曾老泪纵横，终究也只是一声长叹。

琅玉下得山来。那时的四界还算太平，中天界有国土面积，说明有领主君王。她在山上学习时就已经对天下形势了如指掌。选择了一位有前途的君王，想要辅佐他成就一统中天界凡人的霸业，这就是她心之所向，日日夜夜都想达到的目标。因她是名弱弱的女子，开始并未得到君王青睐。后屡出奇策，军队连连告捷，这才受到重用，成了她想成为的军师，并且得到一个“军神”的称号，意为神机妙算，犹如神人一般。

就在她以为可以尽心尽力施展宏图大志之时，哪知天有不测风云，下界一条魔龙作乱，打通与中天界的通道，一时间，妖魔鬼怪就如疯魔一般涌入上界，到处为非作歹，吃人不吐骨头，所过之处，犹如地狱修罗场，尸横遍野，血流成河。修士都自顾不暇，惨遭屠戮的不计其数，更何况凡人，帝王之师又如何，也逃不过妖魔啃食。

琅玉所在军营，被一场魔物袭击，片甲不留，死伤无数。她跟随师父修行，重心只在谋术，带兵打仗，她可以轻而易举替将帅出谋划策，而且每次都言出必中，带领军队打胜仗。可那是凡人之间的斗争，跟妖魔是不一样的。她做梦也没想到，有朝一日，她的对手，会是一群茹毛饮血的怪物。这下子，她可吓坏了，手足无措，登时无计可施。妖魔对凡人而言，简直刀枪不入，一百个对战一个，都未必能全身而退，绝大可能是全军覆没。那也是人之常情，肉.身之躯，怎能抵挡魔族獠牙利齿。

那一战，实力悬殊太大，琅玉败了，军队丢盔弃甲，败得惨不忍睹。中天界霎时沦为妖魔鬼怪掌心玩物，去哪儿都是死。琅玉是个有志气的女子，她没有狼狈逃窜回山找她的师尊。在无穷无尽的残酷打击下，她侥幸保住性命，壮心未已，立志组建一队新的帝王之师，讨伐的对象不再是同为凡人的敌军，而是妖魔。这支军队，也不是寻常的凡人，而是修士。当然，这只是她内心的想法，还没有付诸实践。她这样意志坚定的女子，想做什么，必定百折不挠，呕心沥血都会达成。

抱着这样的想法，她找了个深山老林，潜心修炼。蓬莱子是个奇人，天文地理，玄门修真，什么都会，也都倾囊相授。只不过琅玉那时一心一意只有运筹帷幄的兵法，于修炼一道荒废了。这一次，她决定苦炼仙术，自己先强大起来，再呼吁一些同道中人，组建她心目中的理想之师。后来军队成功组建了，然而在与妖魔一战时，螳臂当车，蚍蜉撼树，再一次溃不成军，彻底崩塌。琅玉自己也身受重伤，灰心丧气地游荡了一阵。两次打击，对她来说都非同小可。不过，也没那么轻易就让她缴械投降。

她再一次鼓起勇气，准备重新组建军队。就在这个过程中，她机缘巧合收了一名徒弟。可能一个人走得确实太累太孤独，她的一部分期盼，也放在了这个徒弟身上，将自己毕生所学，没有保留，全部传授给了他。然而，命运总爱跟人开玩笑，仿佛她每次做什么，都会得到相反的结果。这名耗费她全部心血培养出来的徒弟，在长大成年后，居然堕魔了，没错，就是走火入魔，成了一名魔修。

蓬莱子虽不显山露水，修真界没多少人知道他来历，可是绝对是名门正派，耳濡目染之下，琅玉对正邪殊途的认知可谓根深进了骨髓。她对正道有多拥戴，对邪魔就有多痛恨。当自己培养的徒弟成了人人喊打的那种魔徒之后，可想而知，她有多绝望，有多痛心疾首，估计都恨不得代徒弟去以死谢罪了。更可恨的是，这名弟子还很争气，另外一种意义上的争气，他杀进魔族，实力超群，俨然成了魔族之主，号令魔物，无恶不作。魔族群龙无首时还比较收敛，有了带头的，简直猖狂到了无以言表。这可真是……不知该如何评价了。

听到这里，景惹忍不住感慨:“果然不要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因为人是靠不住的。”

别说人，很多事都是靠不住的。琅玉终于明白了这个道理，也想起当初下山师尊给她的忠告，不曾想，是真的事与愿违。看着山河破碎，风雨飘摇的中天界，她第一次有了绝望的念头。可以怪命运不公，时运不济。可是，又能如何呢？每一次的挣扎努力，都是用她一辈子所有精力在支撑，她相信自己是打不倒的，只要她不想，就永远可以东山再起。可是，她忽然感觉有些疲惫了。

她又开始了游荡，遇到妖魔侵略，就出手，一路打打杀杀，身上受创无数，素白的袍子全是斑斑血迹。这一日，琅玉失魂落魄来到一处高高的山道，再往上，就是孤零零的高耸悬崖。这里的石头红彤彤的，宛如鲜血染过。其时夕阳近黄昏，落日余晖，殷红美艳，这条山道，叫做容霞道，可以容纳晚霞的意思。

琅玉走到悬崖边上，晚风很急，吹得她发丝衣袍狂飞，那些不知是敌人还是自己的血，就仿佛绽放的彼岸花，甚至比黄泉居路上的花朵还要妖艳。她手里提着一把砍翻出缺口的剑，摇摇晃晃，几乎站不稳。

而山头的另一边，也是一座峭壁，同样站着个人。妖族之主，戚城。那时的妖族在他带领下，还没那么多戾气，比起魔族的残忍，可以说很温和了。这妖皇在下界呆久了，没见过世面，来到上界，简直不得了，仿佛不见天日的囚徒终于得见光明，那份欣喜奇特，足以令他疯狂，神魂颠倒。而且他有一嗜好，只贪图美景，是个没野心的逍遥王。

戚城一眼就看到了面色苍白的琅玉，女子的憔悴槁木死灰般的神情，落在他眼里，是怎样的画面不得而知。只知这妖皇对其一见倾心。因为就在二者相遇的这日，琅玉颤着手，举剑割喉自戕了。她的一生称得上波澜壮阔，跌宕起伏。死去也是极其壮烈，飞溅的血花，比那漫天残阳还耀眼凄凉，白衣如血，美艳凄厉，如一道坠落的红光，跳下悬崖。

景惹再次感叹:“真是个奇女子。”

不仅他感叹，那妖皇也惊呆了。

琅玉死后执念太深，虽化身为鬼，却觉得愧对师尊，也愧对自己。当初信誓旦旦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意气风发已经荡然无存，唯有深深的惶恐自责，因自己执迷不悟，塑造了一个魔物，罪孽深重，死不足惜。只是对不住师尊多年教诲，无颜以对。遂成了没有面容的无颜鬼。妖皇戚城在鬼族找到她，从衣着身形，还有脖子上的刀口认出的她。随后，一妖一鬼不知怎的堕入爱河，生下一子。可惜好景不长，琅玉在下界偶然碰到了她的徒弟，彼时已是魔族主人的纪涟，这是她一生执念导致，她觉得自己责无旁贷，理应替.天.行.道。师徒相见，没有嘘寒问暖，只有冷冰冰的一战。结局是同归于尽，琅玉魂飞魄散。那妖皇则跟着殉情了。临死前，把凝聚几百年修为的妖元给了他们的孩子。

末了，景惹唏嘘不已，道:“那那个孩子呢？有了前代妖皇修为，岂非很了不得，是现在的妖族之主吗？”

凝芜挑眉，似笑非笑:“那就是另一个故事了。不过，我没兴趣讲了。”

他做事都是看心情。几人见他兴致不高，没敢多问。

凝芜望着远处，喃喃道:“你们都在想，那个孩子继承妖皇修为，又是鬼妖结合的产物，定然是个祸世妖孽，然而，”

他声音不大，可几人都听得清清楚楚，都聚精会神聆听。宗神秀目光一动不动凝望着他。凝芜却没继续往下说。

然而后面，是令所有人都大失所望的转折，那个孩子，没有惊天动地，没有腥风血雨，反而，过得比鬼族最低贱的奴隶还凄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