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风波（重生） 第5章 寻不见归处，且向廊州度（2）

杨兰回来时还牵了三匹马，她斜趴在屋顶休憩，时不时好奇又隐秘的打量顾文雪，再歪头看着阿诺的棺椁，觉得这个女婢能得到主子如此厚待，也算是死得其所。

又想起自己，不由自主感叹若有一日她忽然离世，也不知西楼上下有没有人能为她守夜，想到这儿，竟然有一丝羡慕她们主仆情谊。

在她心中，顾文雪也算是有情有义之人。

三人一夜无言。

第二天清晨，顾文雪在书房屋子倒满了油，挑起昨晚剩下的火苗丢进去。

火势渐起，直到吞噬整座竹屋，他们走到不远处的山坡上，看竹屋化为灰烬，这才驱马离开。

到廊州那天正是八月初八，顾文雪看着城墙，扭头问徐飞：“你就不怕我进去后翻脸不认人，任由你们被西楼处置？”

“西楼是顾家的，从来只听过奴婢忠于主子，从未有主子听命奴婢一说。”

听徐飞的语气毫无担忧，顾文雪心中嗤笑。

西楼楼主之子，如何也能留的性命。

只是可惜那叫杨兰的姑娘。

“西楼的人，都是顾家的吗？”

顾文雪反问，甚至停下脚步，言语间意有所指。

她不是怀疑，只是不信，数千人的西楼，怎么会人人都愿当顾氏家奴。

“西楼中人，多是贱籍出身。好听说是江湖中人，实际不过一些三教九流之徒。”徐飞依旧一副恭恭敬敬的模样，“能入西楼脱离贱籍，世代不在被人看轻，已足以让人心怀感激了。”

倒是坦率，顾文雪这才第一次正眼看徐飞，问：“你多大了？”

“在下十八，杨兰十七，与阿诺同岁。”

与阿诺同岁？

顾文雪盯着徐飞，虽然勾起嘴角，可眼中没有几分笑意，她心知对方是故意如此说。

看来他也知道自己不会有大碍，有性命危险的是毫无背景的杨兰。

“你倒是会打主意。”顾文雪点头，“可你想没想过，如今天下，知道我身份的人，只有你们两人。”

徐飞和杨兰听见这话对视一眼，急忙跪下表忠心，“徐飞、杨兰愿意永远追随公子左右！”

顾文雪自然知道两人此举只是为了活命，也明白两人跪的不是她，而是她身后的顾家。

这样也好，有了明确的利益牵扯，才能更容易拿捏。

“若有一日我发现你们有了异心，我不会手软。”顾文雪眼神锐利如刀，说这话时面如寒霜，语气也冷了三分，虽然没有说明后果，却让人不由自主寒颤。

顾文雪还没走到顾府就被爷爷身边的知弦接到顾府别馆。

别馆内的雕栏画栋似江南风景，之前听父亲说过，她们奶奶是江南普通种花女子，生下四叔后身体虚弱，加上被四叔早夭打击，年纪轻轻便去世了。虽然三年后续弦京城赵氏，可仍旧怀念发妻，如今独居廊州也只带着发妻配饰衣物随行。

穿过花园走上阁楼，徐飞和杨兰被知弦叔拦住，只让顾文雪一人进入屋内。

屋内焚香，穿过几层幕帘，终于看见坐在榻上的顾老太爷。

“孙儿拜见爷爷。”顾文雪行男子跪拜礼，动作一气呵成行云流水。

“来，坐。”顾宁康放下书籍挥手，见对方坐下，才示意下人从冰窖拿出酸梅汤放在顾文雪面前。

听见酸梅汤，顾文雪垂眉避开顾宁康打量的视线，起身作势制止，“爷爷，酸梅汤是妹妹喜欢的，孙儿并不喜甜。”

顾宁康闻言上下打量顾文雪，片刻后遣退屋内众人，这才问：“就算是雪儿喜欢的，你又何必急匆匆推出去，岂不显得此地无银三百两？”

顾文雪心中一颤，但却面不改色，“妹妹才走，我见不得这些东西，睹物思人徒增伤感罢了。”

“你心中有怨。”

“是。”

顾宁康盯着顾文雪，半晌后开口：“你哥哥是出了名的温文尔雅，你能学习四分皮相，可内里终究太过偏激，等回京城后，需时时谨记。”

这是？顾文雪望向顾宁康，许久才喊：“爷爷？”

这次她没刻意压低声音，能听出有几分女生的清脆。

“你能告诉爷爷，为何如此吗？”

“如今天子圣明，可朝堂上文武倾轧，朝野下门阀**，官员中一半的人尸位素餐，百姓对世家的激愤怨恨达到极点，更勿论暗自通敌卖国的奸佞，北燕虎视眈眈我大楚领土。”

“所以，你要如何？”

“治天下，灭北燕。”

这九个字顾文雪说的掷地有声，脸上也带着九死不悔的决绝。

顾宁康渐渐收起笑容，“这确实是天下士子的梦想，但你可知，这每个字，行将踏错一步，就会万劫不复。”

“我知道。”

“呵，知道？天下众生混沌，世家利益如树根纠缠连接。曾有一人也想要开蒙清明朝廷，可他最后被皇室抛弃，被世家唾弃，甚至如今还被世人误解。前车之鉴，如此你还坚定不移吗？”

“是。”顾文雪握紧拳头，手背上新结的痂断开流出血，她抬头看着顾老太爷，“让大楚重回盛世，这是哥哥的愿望。”

“那你呢？”

“我？我就是顾文冰。”

顾宁康沉默，他避开顾文雪的视线，叹气问：“你意已决？”

“我意已决。”

顾宁康起身缓步走到窗前，背手看着窗外积云翻滚，心中感叹平静了十六年的大楚又要变天。

上一次他胜券在握且心怀希翼，可最后结果却无疾而终，还牵扯许多无辜人付出鲜血。

而今，他有些踌躇犹豫，甚至结果，他都不敢去想。

许久，他说：“顾文冰，出了这个门，世上就再无顾文雪了。”

如此，算是答应了。

顾文雪起身对着爷爷的方向跪下，磕了三个头。

一叩三九寒风，聚雪为冰，忘来处；

二叩青灯孤酒，舍己倾力，探前路；

三叩执子棋局，定策筹谋，不回头。

从此，天下间，再无顾文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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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燕大楚边境，有一小城，名为丹城。此处多商贾偷渡走私，也有两国奸细埋藏其中，偶尔掀起的血腥之味也被热闹繁华的夜市掩盖住。

北燕和大楚交锋打仗多年，丹城背靠凉州，十几年来被来回争夺，直到西回鹘立国，北燕与大楚战线东移幽州，这四、五年来，丹城反而成为一个三不管小镇。

摘星楼，是丹城内唯一的青楼，此楼姓‘燕’，这没什么奇怪的，就像与它一街之隔的倚梅居姓‘楚’一样。

丹城人不害怕衙门，害怕河套谷的人，那里的人带着铁面具红袍红马，盘踞丹城十多年。

而河套谷姓什么，到现在都没人知道。

摘星楼与倚梅局之间是横亘全城的大街，有几个彪形大汉从马车上提溜出一个绑成麻花的人穿过小巷。

路过的丹城人对此早已习以为常，毫不侧目的路过，甚至还微微让开一条道路，好让壮士行走。

并不是冷漠，而是因为这场景，他们太习以为常。

到了一家明显南楚风格的院落，几个大汉踢开门后把人丢进去。

让人意外的事，里面三步一人，十步一岗，穿着又都是北燕传统服饰。

院中烧着篝火，一中年男子坐在平台上，他的头发编成麻花被布包着，身穿传统燕服，可长得却不似燕人粗狂，反而十分秀气。

尤其是眉尾长着一粒痣，恰巧压住那双微波流转的丹凤眼，更显得有几分魅意。

他微微抬手，一人上前，把绑成麻花之人的头套取下。

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眉眼与顾文雪兄妹有七八分相似，只是神情充满戾气，加上俊美的五官，反而衬出几分邪气。

“六叔，为何拦我！”少年看似不甘心，想向中年男子走去却被人压住肩膀动弹不得，着急下额头上爆出青筋。

被少年称呼六叔的那人停下手中沏茶动作，眼神微微一瞥，下一刻就将茶水泼在少年脸上。

“若不是我派人去阻拦，你是不是连无垢也要一并杀了！”

少年并不答话，可脸上的神色泄露了他的想法。

他确实如此打算的。

“罕蝉跋语，我说过，北燕之事还不到你插手的时候。而且，你把顾氏想的太简单了些。”中年男子起身走到少年身前，俯视着他，缓缓道，“顾文冰已经赶到廊州，若不是我拦住你，怕你早就死在与他对质后了。”

听闻顾文冰还活着，罕蝉跋语瞳孔放大，他摇头不信，“我分明让人杀了他。”

“是，你还派了两拨人，只是可惜，顾氏西楼的人赶去了。你们杀的人，是顾文雪主仆二人，顾文冰当日下山，现在完好无损的回到了廊州。”

罕蝉跋语显然被这个消息震惊，他低头看着自己双手，迟迟说不出话。

“你此次险些坏事，知不知道我在西楼的奸细被顾宁康拔出一半。”中年男子摇头，见罕蝉跋语欲要疯魔，摆手示意身后持刀侍卫把人带下去。

中年男子站在火堆旁，看着火光跳跃，脑中思绪万千。

他并非没有怀疑，死去的是否是顾文雪。

可按他大哥那般性子，若是顾家大房断根，绝不可能还安然呆在京都。

近三个月他们夫妇两人只去了滕秀祭奠爱女，竟未去过一次廊州。

由此活下来的，真的是顾文冰。

可惜那毛头小子举动惊动顾宁康，他在西楼的布局几乎被连根拔起。

幸亏，自从成立西楼，他便藏下一张底牌。

一切，不急。

想到此处，中年男子嘴角浮起诡异的笑，甚至伸手像是要去捕捉火苗。

“圣父，危险。”一人上前拦住他的动作。

被人阻拦，男子心中不喜，却很快遮掩住脸上的不虞，“收拾收拾东西，继续南下。”

被称为圣父的男子收手，嘴角笑容也渐渐收起，眼中露出一抹狠厉。

南楚，多年不见，别来无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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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寻不见归处，且向廊州度（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