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舂叹息道:“孛根图睦在位四十四年,比之前羯王系的七位大单于加起来还要长,也正是在这四十四年坚持不懈、持之以恒的努力下,草原上欣欣向荣、平民们忠心爱戴,才真正有了几分伊稚斜禾忽在位时的景象。”
“可惜他运气不好,碰上的是我朝能征善战、宝刀不老的文帝,”左许柳说不上是嘲讽胡人还是自嘲地打断了姜舂,“或许孛根图睦确实是伊稚斜禾忽死后草原上唯一可值一提的明主,但他文治不错,武功却不行。哈喇孩一役,被年逾古稀却死了太子、正憋得一肚火的文帝怒斩于马下,连同他精心培养的继承人硕德八吉一起……这要是再往后捱到顺帝朝,怕是胜负双方得掉个个儿。”
——而哈喇孩一役,不过是文帝南征北战一生中打下的诸多战果里不值一提的一桩。
“事实上,草原上第二阶段的混乱便是从哈喇孩一役起,”姜舂对左许柳的狂言妄语从来只作没听到般给略了过去,只继续认真讲道,“在哈喇孩一役前,孛根图睦膝下共有两位叶密立氏,分别是柔然王女诞下的长子硕德八吉与氐王女所诞的幼子阿拉吉,孛根图睦死前拼死护送硕德八吉与阿拉吉突围,但兄弟二人在跑出一百余里后便被大庄铁骑追上,兄长硕德八吉主动留下断后以保护弟弟阿拉吉逃走,兄弟二人诀别前,硕德八吉只嘱托弟弟替他照顾好家中马上临产的妻子,阿拉吉非常感动,回到漠北继承大单于位后,因硕德八吉的遗孀为他诞下了一位叶密立氏,便立了硕德八吉的遗腹子为储。”
“但没有几年阿拉吉就反悔了,他废了硕德八吉的儿子,立了自己膝下的叶密立氏为储。硕德八吉的母亲与妻子,柔然王女与柯尔腾王女,唯恐阿拉吉效仿羯王系大单于斩草除根,便各自请求母族发兵,带走了硕德八吉的儿子。阿拉吉闻讯大怒,携兵去追,但硕德八吉的舅父、柔然王女的同母兄长、当时的柔然王,也是个叶密立氏,且在辈分上比阿拉吉占长、法统上比阿拉吉占先。柔然王亲自出面拦下阿拉吉,斥责他忘恩负义、残害兄长遗孤、意图弑亲,有违伊稚斜禾忽的遗命,来日必身受叶密立河的诅咒。阿拉吉折戟而返,回去后又气又怕,忧愤日深,竟是活活被吓死了。”
“阿拉吉死后,按照储位继承,本来该由他的儿子即位,但柔然王在叶密立河大会上痛陈阿拉吉弑亲之罪,且以阿拉吉儿子年幼,裹挟众王推举他为新任的大单于。但柔然王即位后,却只把精力放在部族利益之争上,对突厥及其亲近一系花大功夫展开了一系列清洗,治下却不过尔尔,又逢天灾水枯、牛马接连病死,草原上底层平民们过得民不聊生,无不怀念孛根图睦的统治;十六胡中后加入的高车、鬲昆、羌、铁弗四部更是因为不在伊稚斜禾忽最初的十二部诸王之列而彻底不被柔然王承认,四部首领因是孛根图睦后代而被柔然王残忍杀害,四族人被充为奴隶没入十二部中……总之,在柔然王即位四年后,漠北王廷、各部诸王及草原平民之间的矛盾日益激化,最终,突厥、氐、铁勒、乌桓四部在杭爱山下纠集成军,拥立阿拉吉之子为‘日出加车大单于’,宣称十六胡之主必须是从真正的十六胡共主‘奥尔吉日嘎大单于’孛根图睦后人中推举选出,拒绝承认柔然王通过十二部诸王推举而得的大单于位,招揽平民、奴隶数十万计,向叶密立河的柔然王宣战。”
“这场内战打了足足五年,最后以柔然王、阿拉吉之子乃至后面所有跳出来妄图夺权的叶密立氏尽皆战死告终,阿吉拉长子阿史那图门以‘兄代弟治’,假借自己已死的叶密立氏弟弟之名统治草原,也就是后来南下践踏西都的上上任草原单于,但没有几年便在征战途中离奇暴毙,柔然王郁久闾阿那桂又用差不多的把戏‘子承父统’,也就是十八年前在宣同府被射杀的上任单于。不过自阿拉吉死后,无论是身为叶密立氏的柔然王、阿拉吉之子,还是非叶密立氏的阿史那图门与郁久闾阿那桂,没有一个真正履行过完整的即位程序,漠北王廷并不承认他们的大单于之位,只认为‘单于’。”
“后面三个便罢了,”裴拓不知不觉竟听得入了迷,下意识问道,“为何柔然王也不被承认?”
姜舂微微一顿。
左许柳却是忍不住笑了,难得赞赏地瞧了裴拓一眼:“传言有很多,众说纷纭,毕竟只要漠北王廷不想承认,就可以说自己不认,先前闭口不说的时候,也没有人知道……当然,话归正题,我个人私以为理由或许有很多,但真正的原因应该只有一个:孛根图睦将叶密立河大会十二部诸王议事改为了十六部诸王议事,阿吉拉即位时召开的叶密立河大会便是集齐了十六部诸王,漠北王廷既承认了阿吉拉即位的正统性,便是认可了孛根图睦的改/法,但柔然王即位时可却并没有高车、鬲昆、羌、铁弗四部,这便也是新旧胡盟之争的由来。”
“都讲到这里了,两位殿下不妨也来猜猜,”左许柳施施然地将先前宁安公主的问题抛了回去,“斡栝坮是怎么来的?或者说,如果你是斡栝坮,你会宣称自己是怎么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