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情况确实不多见,上一次迟宴进入他的梦,是因为自己喝多了酒。但这次是为什么呢?
他暂时想不明白,最近有太多的事想不明白,算了,干脆不想了。
迟宴还在担心他到底是不是没事,掀开被子从上到下把他检查了一遍。
“行了。”何秋韵摸着迟宴的脑袋,“我真的没事,我自己还能感觉不到吗?”
迟宴回到床头,盯着何秋韵看:“可是你说过,在梦里你会死。”
“我是说过没错。”何秋韵耐心向他解释,“刚刚在梦里,蚕丝给了我缓冲,你还记得吗?”
迟宴其实不记得了,他只记得自己扑向了何秋韵,下一秒,就从噩梦里醒了过来。
他着急忙慌地侧过身子去检查何秋韵的情况。还好,对方安然无恙。
何秋韵又和何迟宴说了会儿话,还当场绕着床跑了一圈,证明自己真的十分健康。
见迟宴脸色好些了他才又坐回到床上:“我想去一趟疗养院,我总觉得师父知道些什么。”
迟宴起身:“我今天要开会,晚点去行吗?”
何秋韵踩着拖鞋走到迟宴的衣柜前:“我自己去就行了,你好好工作吧。”
迟宴还想说什么,何秋韵问:“可以借我一套衣服吗?昨天来得太着急了。”
迟宴下床去给他拿衣服,等何秋韵背着身子换好了,他还是不放心:“还是我陪你去吧。”
“真不用。”何秋韵摆摆手,突然想起了什么,又道,“不过我可能还得翻墙出去,或者,你家有后门吗?”
**
何秋韵从昨天晚上那个位置翻了出去。
迟宴带着许岁岁从正门开车走,门口的记者比昨天少了些,他们没见到何秋韵本人,探头往车内张望。
迟宴用外套挡住许岁岁的脸,摇下自己这边的车窗,语气森冷:“抱歉,我还要送孩子上学,大家体谅一下,让让吧。”
记者见车里确实再无别人,匆匆拍了几张照片,让开道路。
迟宴把车往前开了一段距离,何秋韵从右侧的树林里跑出来。
他上了车,先揉了一把许岁岁的头发,叮嘱他今天要乖乖听老师的话,然后让迟宴把他放在市郊的车站就行。
迟宴欲言又止,指了指手机对他说:“事情办好后给我打电话,我来接你。”
何秋韵点点头,目送迟宴的车开出视线范围内才转身离开。
他这次来看赵竹之没有预约,保安帮他联系了小刘,他便坐在保安室里等了一会儿。
小刘不过五分钟就来了,他在门口喊了一声,别的话没有多说,只是说这个点赵竹之刚好在院子里下棋,才破例让他进来。
何秋韵跟着小刘没走多远就看见一群人围在树下的石墩上下棋。他走进些,赵竹之正持黑子,一子落下,身边的人不禁赞叹:
“老赵这一步下得真好。”
“我看这把老赵赢。”
“嘿,看你说的,平时咱们下棋哪一把不是老赵赢。”
何秋韵没打扰赵竹之,见他状态挺好不由得松了口气。他来的路上一直担心赵竹之还没清醒过来,又或者昨天他和自己做同样的噩梦。
毕竟那个梦来得蹊跷。
他在一旁的石椅上等棋局结束,从今早醒过来起,脑海里一直飘荡着赵竹之那句话。
“那些车会变成怪物。”
等了一会儿,人群里传来一阵喝彩,赵竹之果真赢了。
赵竹之拍拍手站起来:“你们下吧,我休息休息。”
他把位置让给身边的人,自己走出人群,正好对上何秋韵的视线。
他愣了一瞬,不太确定:“小秋?”
“师父。”何秋韵笑着和他打招呼,“早上好。”
赵竹之一边看他一边在他身边坐下:“今天这么早过来啊。”
何秋韵清了清嗓子,他本想委婉一点,但事已至此,能帮到自己的好像也只有赵竹之了。
于是他开门见山:“师父,出事了。”
赵竹之沉下脸:“出什么事了?”
“师父您知道昏睡事件吗?”何秋韵打量赵竹之的表情,在他印象里,赵竹之的房间里是有电视的。
赵竹之一脸茫然:“什么?”
看起来不像是装的。
何秋韵换了个问题:“我前几次来看您,您总是说那些车会变成怪物,师父,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赵竹之放在桌上的手抖了一下,他颤颤巍巍地把手放到腿上:“你就当我神智不清,说的胡话吧。”
假如之前的种种只是何秋韵的猜测,那此时看见赵竹之的反应,却坐实了他的猜想。
何秋韵很快镇静下来:“和梁玉有关,是吗?”
赵竹之侧过头看向何秋韵,满眼写着震惊,略有些黯淡的眼睛里透着何秋韵的影子。
“你……”赵竹之深吸了口气,说完这个字之后却不肯再多说什么。
何秋韵不可察觉地动了动手指:“师父,您真的不知道昏睡事件吗?”
就在这时,一位路过的阿姨听见这个词来了兴趣,凑过来说了一句:“老赵你居然不知道吗?最近电视里天天在播,我看着怪吓人的!”
何秋韵对那位阿姨笑笑,赵竹之抬头道:“没看见,我不知道什么昏睡事件。”
那位阿姨见他是真的不知情,觉得无趣便离开了。
何秋韵倒是觉得奇怪,他明明在好几个小刘发来的视频里都看见赵竹之在看电视。
难道有人故意不想让他看见?
何秋韵觉得古怪,给赵竹之解释了这件事的来龙去脉,话毕,他郑重其事道:“师父,现在有很多梦已经控制不住了,它们突破了界限,几乎快融为一体。如果整个A市的人的梦境全都串成一片……如果您知道什么,请一定告诉我。”
赵竹之微微蹙起眉,眼神飘忽不定,何秋韵声音有些抖:“师父,难道这些事和您也有关系?”
赵竹之与何秋韵四目相对,他静了半秒,终是沉沉叹了口气:“和我无关,但我确实知道一些事情。”
**
赵竹之其实在几年前就发现有些奇怪,比如,自己刚做好的香总会莫名其妙消失。
说是消失,其实并不是说全都不见了,而是每次只少去几根。有时是一根,有时也会是两三根。
他一开始没当回事,只当自己年纪大了老糊涂了,怪自己是记错了数量。
直到某次他看见梁玉偷偷摸摸进了自己的工作室,不仅如此,还轻车熟路走到装着线香的柜子旁拉开了抽屉。
赵竹之站在他身后没有出声,在确定对方拿了两根线香之后才叫了他的名字。
梁玉吓得打了个哆嗦,手里的香全落到地上。
“你在干什么?”赵竹之斜睨着看他。
“师父。”梁玉先是喊了一声,随后胡乱找了个理由,“最近失眠,想起师父的香很管用,就想拿去试试。”
“你可以先告诉我的。”赵竹之走进去,捡起地上的香,重新放回梁玉掌心,“下次直接来找我拿吧。”
他没把话说完,剩下的一半不说也是怕梁玉觉得没有面子。他当时没多想,只当梁玉说的是真的,不过是想先斩后奏。
梁玉道了谢,匆匆离开。赵竹之也没想到,这件事居然还会有后续。
下一次冲突来得很突然,赵竹之是在一个梦里见到梁玉的。
他那会儿正接了一个委托,雇主工作压力太大,每天睡觉时都梦见自己在没日没夜地工作。
他白天工作晚上也工作,身体实在是吃不消,这才找上赵竹之。
本来一切进行得很顺利——直到赵竹之在公司里见到了梁玉。
梁玉穿着一身西装,像个本就在这里工作的白领。他从赵竹之身边经过时没有看他一眼,但赵竹之立刻觉得不对。
他没有细想梁玉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但他嗅到对方身上有外面的味道。
赵竹之当即对梁玉发了火,他把梁玉拖到卫生间里,将人扔到地上。
他居高临下道:“你进来做什么?你是怎么进来的?”
刚才还装作不认识赵竹之的梁玉演不下去了,他搓了搓手,做出示弱的表情:“对不起师父,我就是好奇,所以进来看看。”
“你要我那些香就是为了做这个?”赵竹之语气冷淡,他对待造梦的事一向谨慎。
他的三个徒弟,除了何秋韵,其他两个都没有入梦的能力。单独入梦是明令禁止的。
“你是怎么进来的?”赵竹之继续问,他刚说完,就有些后悔。
他害怕听到不想听的答案。
“吞噬了几个美梦,慢慢的,就能进来了……”梁玉小声回答。
赵竹之缓了几秒,压着火气接着问:“几个?”
“九个。”
“哪来的?”
“就是有人找我造梦,我就……”梁玉一边说一边打量赵竹之的表情,与他对上视线的那一刻噤了声。
“你这是行骗!”赵竹之面色铁青,情况比自己想象的更加糟糕:“你知不知道这样做的后果是什么?严重的话,所有人的梦境都会坍塌,你不能打破梦的平衡!”
赵竹之几乎是喊出来的:“我们造梦师不收取人类的美梦!”
梁玉听到这瞪大了双眼,他眼眶有些红,向下的嘴角突然勾起,又颤抖着放下:“可是凭什么?师父带我做了个美梦,却告诉我,这辈子我都只能做噩梦了。”
“凭什么,凭什么我没有造梦的能力?凭什么我不能成为造梦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