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旦假期的最后一天,不少在宿舍蚕眠了整整两日的年轻学子们陆陆续续走出了温暖的被窝,挂着寻欢作乐后的黑眼圈不情愿地奔赴向图书馆或自习室。
期末考将近,音乐学院的琴房又被挤了个满满当当,开琴房的管理室被晚来的人群围得水泄不通,平日里无论多伶牙俐齿的人在面对管理室阿姨铁面无私的身影时也只能黯然退场,巴巴地守在门口试图等来一个退房的救世主。
王菲路过管理室外整齐站成两排的人群,看着他们目露希冀的眼神,莫名生出了种走小金人红毯的万众瞩目感,她轻咳了一声,从口袋里拿出琴房钥匙,在半空中轻轻晃动了一下,“丁零”的轻响让齐望过来的眼睛霎时间放出了光,而下一刻,钥匙重新塞回口袋里的动作却叫所有人都沉默了一瞬,随即楼道中顿时充满了嘘声和此起彼伏的笑骂声。
招摇过市的人“嘿嘿”笑了一下,在被众人的眼神撕成碎片之前三两步溜上了楼,不无得意地暗自嘀咕,“幸好楚渝来得早。”
各不相同的曲调与声响从各个房间的门缝里不间断地流淌出,王菲回到琴房,顺手关上门,将买来的早餐往桌上一放,自己就喝起了剩下的半杯拿铁。
“三明治卖完了,只剩米面包和肉桂卷,我觉得米面包应该没那么甜,就给你买了一个,凑合吃一点吧。”
她知道楚渝早上不爱吃甜的,更不喜欢这些没什么烟火气的面包吐司,奈何离学院最近的只有两家面包店,她又懒得跑远,于是没有纠结太久,就决定委屈一下室友的肚子,而并非让自己的双腿受累。
坐在钢琴前的人将剩下的乐段弹完,随后一言不发地走到桌边吃起了早餐。
未免被巡查人员以为琴房空置,王菲擦干净手,坐到钢琴前开始弹音阶和练习曲热手,眼角余光却不时瞥着一旁有些无精打采的室友,奇道:“我看你期末考都准备得差不多了,又在发什么愁呢?”
楚渝味同嚼蜡地啃着面包,声音低而懒,其中隐约透出些许不愉快的无奈。
“晚上要出去一趟。”
知道如果没什么要紧事她绝不会在晚上轻易出门,王菲心里当即拉响了八卦的警报。
“去干什么?”
“还信。”
“还信?”王菲正一头雾水地打算追问,脑子里却突然闪过一道精光,让她激灵得顿时弹错了几个音,随后再顾不上地转过头去,“还那封表白信?!”
楚渝点了点头,在身旁人急不可耐的催促下将昨天外出时发生的事简略说了一遍。
王菲听完,摸着下巴啧啧感叹,“他不对劲!”
楚渝认同地又一点头,烦闷的神色里掺了一丝疑惑不解。
毕竟分手后要回礼物的事她听多了,告白失败要回表白信的还是第一次见,总不能是因为那位同学真的很喜欢那封信吧……否则她该对本校学生受到的美学教育产生疑问了。
并不清楚室友心里那些离谱而稀奇古怪的想法,王菲默不作声地摸出手机点开微信,指尖在聊天框里飞速打起了字。
将最后一口面包咽下,楚渝喝了一口水,走回到琴边,就见到眼前人颇有些欲盖弥彰地把手机熄了屏,眨着眼睛冲她笑了笑。
“吃完了?那你继续练吧。”
“你不练吗?”
王菲摆了摆手,起身让开位置,“我那点钢琴水平张老早就一清二楚了,反正只要能顺利弹完曲子就不至于挂科,练琴的机会还是留给你这位未来的克拉拉吧。”
楚渝瞥她一眼,端正地坐回到钢琴前,“那早知道我二乐就该选择小提琴了。”
被她这份面无表情说冷笑话的功力折服,王菲捧场地干笑了两声,将手机装回口袋,停顿了一会儿,试探性地问道:“你真的对那男生没兴趣?”
流畅悦耳的琴音响起,有些慵懒的话语声就夹杂在乐音间慢条斯理地传来。
“对旺仔的兴趣要大一些。”
旺仔是宿舍对门超市老板娘养的一条狗。
如果是别人说这句话,或许会被当作讽刺,但楚渝说这句话却的确只是字面意思。毕竟认识她的人都知道她真的很喜欢猫狗。
这位男生在她心里竟然已经能和狗相提并论,王菲眉头一皱,深感事情并不简单。
啪啪啪在聊天框里又打了一串字,她忽然抬头道:“今晚我陪你一起去吧。”
作为当事人的楚渝对她千回百转的内心想法毫无所觉,只看着琴谱,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
过了半晌,又说了句,“还是有点甜。”
王菲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她说的是面包,当即翻了个白眼。
“忍着!”
……
傍晚时分,天空又飘起了细雪,玫瑰色的晚霞铺满了整片天,混着零星洒落的雪屑,倒颇有几分童话故事里的浪漫韵味。
只不过天暗得太快,夜色将玫瑰掩埋,于是这幅遗落的童话也只在惊鸿一现后就隐入了深浓的暗夜中。
楚渝走出学院大门,感受着扑面而来的寒风,禁不住将身前缠绕的围巾又裹紧了一些,丝丝缕缕的寒意与冰冷指尖不经意触碰到颈间肌肤时带来的颤栗都叫她心里又生了些气闷,同时无端想起了另一抹曾短暂接触过的温热。
这么冷的冬天,怎么会有人的手还是暖和的?
同样的疑问再次于脑海中晃过,她又不知不觉地走了神。
校园里的灯在入夜后便亮了起来,灿白的灯光将体育场四周照得一片通明,雪花飘洒在明明暗暗的灯影里,泛起细碎的光,仿佛坠落的粒粒星辰,带着些冬日特有的静谧。
只是聚拢在灯光中央的人群却打破了这场难得的静谧。
楚渝看着不远处抱着花束等待的男生,与他身后精心布置的烛火灯光,清透的双眸略微敛起,眉心不明显地轻蹙了一下。
好似对眼前场景并不算意外,王菲暗暗“嚯”了一声,偷眼看了看身旁人,留意到她愈发冷淡的神色,已经替她在心里将这名表白对象判了死刑。
同学,你千不该万不该,就不该对一个社恐表白得这么大张旗鼓啊。
眼看另一位当事人出现,周遭围观的人群顿时发出了起哄的笑闹声,原本在打球与夜跑的人也被传出的声响吸引了注意,频频朝人群所在处望来。
众人之中的男生露出了些紧张神情,在身旁好友的怂恿下,深呼吸了几次,待逐渐走近的人站定在自己身前,才有些结巴地开了口。
“楚同学,我……”
话没能说完,一封信已经递到了他眼前。
“这是你让我还你的信,信我送到了,我走了。”
手中的告白信塞进男生怀抱的花束中,楚渝将话说完,没有再多看他一眼,转身就要离开,却被高大的身影几步走上前来挡住了去路。
男生脸涨得通红,透着些下不来台的难堪,他憋了许久,僵硬地问道:“能不能麻烦你先听我说完?”
王菲露出了个无语的表情,忍不住抢先回答,“为什么要听你说完?你当你是校领导在发表国旗下讲话吗所有人都得先听你发言?”
讽刺味十足的话语惹得四周看热闹的人发出了“噗嗤”的低笑声,男生面色几变,抱着花的手无意识收紧了些,只能勉强维持住表面的平静神态。
“这位同学,我是在和楚渝说话,请你不要打断我们的谈话。”
王菲一挑眉,“可是我认为楚渝并不是很想听你把话说完。”
楚渝目视着眼前的男生,表情仍旧平静,只是眉梢眼角流露出了些许疏离的冷淡。
“我还有事,麻烦你让开一下。”
察觉到附近围观的人越来越多,甚至有好事的人掏出手机拍起了视频,被架在台上的人脸色愈发难看,见着眼前人绕开自己就要走,他伸手想要拉住她的手却被躲过,索性一咬牙高声问道:“我能问问为什么吗?”
转身欲走的人停下了脚步,月色与灯光落在她脸侧,将那张本就看起来不好接近的面容衬得更多了几分薄霜冷雪的淡漠。楚渝略转回头看着他,没什么波澜的话语声条理清晰地响起。
“首先,我并不认识你,你以为的对视只是你一厢情愿的误解。”
“其次,你未经我同意就擅自做出这些举动让我感到十分冒犯。”
“最后,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还请你不要再打扰我。”
男生俊朗的眉目揉成了一团,回想起眼前人昨天才说过的话,他直觉不对,“你有喜欢的人?可是你说过你暂时没有恋爱的想法。”
楚渝轻轻吸了口气,按捺下心中的些许不耐,决定搬出挡箭牌彻底打消他的念头,于是抬手指向了站在身旁不远处的室友。
“因为我喜欢的是她。”
一瞬沉寂。
“沙”
脚踩在薄雪上发出细微的轻响,一道身影正停在了她所指的方向上。
幽微淡香自细雪与微风中传来,身侧光影微暗。察觉到不对,楚渝转回视线看过去,在瞧清楚站在自己身旁的人时,冷淡的神情霎时碎裂成了几瓣,从中流露出了大片诧异与一丝猝不及防的惊慌。
黎以白看着指向自己的那只手,沉静的眼眸中晃过轻浅笑意,唇边也勾起了一点弧度,她好整以暇地看了一会儿向自己当众表白的人,在她脸上神色愈发僵硬之前体贴地移开了目光,不紧不慢的话语声随之响起。
“根据我校学生违纪处分条例第九章十六条第一款规定,在教学楼、图书馆、体育场、餐厅等公共场合扰乱公共秩序行为者,将给予警告至留校察看处分。”
她今天穿了一件黑色大衣,内里的白色衬衫露出了领口边沿,微带笑意的容颜仍旧温和得体,衬着满身风雪,却莫名让人觉出了几分无法直视的锋芒。
话音落下,她朝愣在原地的男生微微笑了笑,随即侧首向跟随而来的两位保卫处人员极有礼貌地一点头,“劳烦您了。”
对如此情形见惯不怪的两名保安点了点头,吆喝着驱散开围观的一众人群,便走上前去开始处理后续事宜。
被事情发展惊得目瞪口呆的王菲好不容易回过神来,先很是隐晦地偷瞧了一眼自己那一鸣惊人的室友,而后克制住了八卦的心情,好奇地问道:“学姐,你怎么来了?”
她的确早前就感觉事情不简单,担心楚渝遇上麻烦,于是向社长发出了警戒信号,只是万万没想到来的人会是黎以白。
黎以白转回身,看向眼前的两名学妹,笑着解释。
“听白帆说社员遇到了一些麻烦,我恰好路过,就过来看看。”
话音微顿,她视线落在仍有些发怔的人身上,唇边弯起的弧度就更深了一分。
“现在看来,我来的倒是刚巧。”
楚渝:……
注:克拉拉·哈丝姬尔,二十世纪的一位女钢琴家,6岁学习钢琴,7岁学习小提琴。楚渝借此开了一个玩笑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告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