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容进入柴房时,未未已经死了。
夜里初见此人,生死劫上分明是未时三刻。
她拿鬼眼探查时,可没看到什么外伤。
后在后院儿见到白骨星罗的死状,想起沈择记忆中罗府老爷子之死,还有沈择本人,就觉得更是相近。
明显,乃同一人所为。
不,应该说是猎鬼师作为。
猎鬼师猎鬼,需在同一时间将人体封死,把固魂钉打入头颅,这也是为何人已死、魂却还在人体内的缘由。
这种做法,先觉条件必须是此人阳寿未尽。
这未未按纲常来说,今日若死不了,应该还能活上几年。
她专门掐着点儿来,就是为了抓这猎鬼师的现行,好一笔屠了带回诡界,换上地府山门票!
可如今,究竟是哪个挨千刀的玩意儿,竟然敢在她眼皮子底下杀人,坏她好事!
未未尸身不是趴着的,而是仰面朝天,在脸上看到捏痕时,花容就知道因果变了。
此次并非猎鬼师的手笔。
夜里开鬼眼看的时候,她脸上并无青痕。
再者,她一身凡骨,没得什么特别,不是大善也不是大恶,何以会死于非命?
花容鬼眸轻挑,眸光流转间,落到了墙角一捆柴木后。
周遭尘土随着她轻抬的指尖开始涌动,鬼灯一线间,金笔已执入手中,一声镇魂之音从樱唇中抬出,“若是不想魂飞魄散,就乖乖滚出来。”
音落三息,一个颤巍哆嗦的身影从柴木后站出,挪靠在墙壁上。
她眸中的惊厥大于恐惧,下巴快抖成了骰子,牙关都在打着颤,“你,你是鬼!”
花容桃眸润红,金笔“刷”地移到未未眉心。
她跨过她的尸体,笑道,“接着猜。”
未未眼中的惊恐更剧,眉心那根笔的金光刺得她眼睛生疼,她咽着口水颤颤发问,“你想要做什么?”
花容已经走近了,那双桃眸勾魂摄魄,声音直达天灵盖,“猜错了,该罚。”
言毕,金笔飘至颅顶,笔须横扫而过,一阵强光直烫的未未一声大喊,顺着墙壁卷缩在地上。
花容蹲下了身子,脑袋都快歪到地平线,她叹了口气,问,“可知我是谁了?”
未未抱着脑袋,惊叫着,“判官,判官!”
“瞧吧,好好说不就完了吗?何必装模作样呢?”说着,她站起了身,抖了抖袖子,问道,“何人杀的你?”
未未在金笔的金光普照下,没有一点儿犹豫,埋着头快速回道,“三爷,杀我的是罗三爷!”
罗惜然?一个金骨之身何需亲自动手杀人?
“你不是他的人吗?他为何杀你?”花容睨眸继续问。
“……”未未只顾着哆嗦,却没再回话。
花容眯长了眸,金笔金光更甚,刺得未未又大声惨叫,“我说,我说!是我,是我生了异心。”
“何异心?”花容一根一根地拨弄着胸前垂下来的头发丝儿。
未未答,“我……我动了不该动的心思。”
“……”花容难得搅起了眉头,“你在与本官说笑吗?”
话音刚落,一阵阴风起,匍匐着的未未瞬间被花容掐着脖子抵着墙壁提了起来!
下一刻,鬼音穿耳,镇魂动魄,“还是你觉得本官有心思陪你玩这文字游戏?”
未未的鬼脸登时更白了,鬼没有窒息可言,可这力道分明是奔着头骨分离而来!
她瞪大了眼珠子,在花容的眉间终于缓松后,才觉得舌根儿有了力气,大叫道,“是我心悦三爷!”
“……”花容歪着脖子眨了眨眼。
未未赶紧又道,“判官大人神通广大,若是不信,尽可去找三爷对峙!”
花容将未未扔到地上,拂了拂手。
几息后,对着她勾了勾手指,“你是说他因为你心悦他,就杀了你?”
未未不敢看她,跪在地上,一下下地磕头,“是未未不知天高地厚,生了不该有的心思……”
“闭嘴!”花容突然一声呵斥,瞥向了柴房的门。
有窸窣的脚步声正朝着这处而来。
莫非是那猎鬼师来了?瞧瞧时辰,也该至三刻了。
花容对着看向她的未未指了指柴堆。
未未一点即通,赶紧就躲到了一片阴暗中。
柴房门在须臾后,被人一脚踹开。
一阵强光顺着敞口的门框照射进来,这甚好的光,与现在的未未而言,纯纯就是没顶之灾。
……
花容在闻到探向她鼻尖的那只手上传出的腥味儿时,便知道是谁来了。
可既然已经装到这种程度了,这要一睁眼,免不了会被视作凶手审问一番。
她可不想跟一只黑骨辩解什么。
这若是任务完成后回到罪孽殿,被人知道她堂堂罪孽殿判官曾被黑骨当作凶手去审,那她这张鬼脸还往哪儿搁?
所以,莫说是装晕了。
就是现在被这玩意儿扒拉到另一边地上,她也不能发怒没了这罪孽殿的名声!
可……这个黑不溜秋的狗贼,真是里外黑透了,竟然敢拿锥子刺她!
锤子啊!那玩意儿要真搁印堂上盖下去!她不死也得鬼魄受损!
什么阴损玩意儿啊!这么狗!
花容在那锥子离眉心咫尺距离,就一把捏住他那缠了绷带的腕子,忿恨地睁开了眼!
她咬牙切齿,“阿年还真是步步紧逼啊!”
待尔死后进入罪孽殿,本官必将你那头颅钻它七、八、十个空,让你知道什么叫做怕怕!
“小娘若再用点劲儿,这锥子怕就要掉下去了!”
看他不动声色地笑着掰着她的手指头,花容索性自己放开了剩下的两根,从地上坐起。
她的鬼眼还是看不出他的心声。
她颇为郁闷地顺手扯过罗夕年的皓白裙摆,擦着手上沾上的血迹。
都快将手搓得秃了皮,这才将肘子支在折起的腿上,冷声道,“人不是我杀的。”
罗夕年嘴角的笑意未逝。
须臾,他看着她的手,点头“嗯”道,“我知道,你的手没那么大。”
“……”花容的长睫晃了晃,不曾想这黑骨还有点儿脑子。
他从地上站起,吩咐棋布,“既是命案,去上报府衙。”
“是。”棋布应声后看了眼他手中的锥子,伸出手,“爷,我那锥子。”
罗夕年将锥子放进棋布手里,似笑非笑,“是个好玩意儿。”
棋布瞥向地上瞬间又恨意泛滥瞪向他家爷的三夫人,绷着嘴角退了出去。
罗夕年敛了眸子,对上花容眼中毫不掩饰的忿恨,他睫羽轻闪,微弯了腰,抚平了袖子伸出手臂至她面前,道,“小娘,可先起来说话,地上冷。”
花容桃眸微眯,将背后的帽子重新戴到头上,才冷笑着一手撑地,自己站了起来。
罗夕年看了眼被他专门抖了衣袖遮住的臂膀,长眉微蹙,这女人究竟为何这么嫌弃自己?
他当真在何处得罪过她吗?
花容瞥了眼躲在暗处的未未,背手勾了勾手指,轻挑了两下,就将她揽进了自己的广袖中。
罗夕年看她顿了顿身后,就准备往出走,也紧步跟了上去。
两人一踏进阳光里,花容就皱起了眉。
罗夕年只能看到她的红披帽,冷风不住地往脸上挂,她捏着颈下系口的手又拉紧了些。
在他以为她就会这么走出“然茗居”时,她竟然朝正堂走去。
罗夕年眉头一紧,“站住。”
花容可不是谁喊“站住”她就会对号入座的鬼,从来只有她喊某鬼“站住”的份儿。
所以罗夕年这一声,别说她听没听到,就是听到了,也会被她的耳朵自动过滤掉。
那未未说自己是被罗惜然杀的,她就想知道到底是她的鬼眼有问题了,还是罗惜然有问题?
生死劫的变动,可不是什么小事儿。
花容刚穿过小桥,就被一人拦住了去路。
罗夕年的脸色很不好,这女人还真是敢啊!不仅嫌弃他,如今竟然对他的话也充耳不闻了!
他几步长跨就跨到了她面前,长睫晃动,“你如今是打算避也不避了吗?”
花容的手在红袍下攥了几下,她强压住心中那丝不快,抿唇浅笑,“现在挡路不愿避的人,是阿年你吧?”
罗夕年唇峰微颤,“何必贼喊捉贼,你与三弟之事,我早已知晓。”
“哦?”花容桃眸散了散,看来沈择这身份是藏不住了。她咬了下唇,丝毫不在乎,“既然知道了,还不让开?”
罗夕年甚觉这女人是真心不要一点儿脸面了!
“你若是执意要找三弟,便去父亲坟前寻!不过,”他眸中寒意渐起,“你二人暗通款曲,行此伤风败俗之事若是被祖母知晓,气坏了祖母,我必不会放过你!”
“什么玩意儿?”花容登时失了色,“暗什么玩意儿?行什么伤什么玩意儿?”
罗夕年还没开口继续教育,花容直喊,“你疯了不成?你们才暗通款曲!伤风败俗!”
“……”
“黢黑一坨烂骨头就算了!脑子也是乌烟瘴气,乌漆嘛黑!你当本……我沈择是什么鬼?若是再敢胡言乱语,我立刻给你送进拔舌地狱去受死!”
真是白日当道,百鬼莫行。
这才多久?就差点儿被气死两次!
罗夕年被喷了一脸唾沫星子,还让人活生生嘴瓢说她自己是什么鬼……由此可见她是有多愤恨。
可孤男寡女,他们二人待了一宿,当真是清白的吗?
花容瞪着俩大眼珠子,伸出两根长指朝自己的眼睛上比划着抠了抠,又将指头对准了罗夕年的,龇牙咧嘴地使了使威。以此恐吓罗夕年,谨言慎行,不然先戳瞎他!
再送他去拔舌地狱。
再给他捞出来,将他一身黑骨炼成鬼石日日踩在脚下提神泄气!
罗夕年卷袖抹了一把脸,情绪极其稳定地开了口,“你二人既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那敢问小娘,为何要找我三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