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有三正惨叫着,蓦地里眼前劲风飒然,一袭红衣飘然而至,桃面秀眉间一朵红梅绽放,红眸煞红欲滴,好不绝艳。
正是崖下一直伫立的花容。
她凝气卓立,双手笼在袖中,静瞥了方有三一眼,道了声,“丢人。”
便负手腾空朝罗夕年而去。
“……”方有三心下踌躇,“丢人就丢人吧,这祖宗是要回去沈择身体了吧?”
他一时沉吟愣神,却又被身后的日新给了一脚,紧喝道:“救你?除非你家主子死而复生!”
“……”方有三怨怼地望了眼日新,心道,“等着吧,等她活了,看我怎么打你脸!”
见了花容的长身已经飘至到诡主上空,方有三已然放下了心。
罗夕年衣襟带风,身形敏锐,很快就与后面人拉开了距离。
花容就行在他头顶上空,看向他怀里的沈择。
那张脸眉眼紧阂,苍白无华,瞧着就是生机全无的样子。
这一介黑骨,何以犯得着如此兴师动众来寻她?
必是有求于她吧?
现在她已然死了,作何又装出这般懊悔之态?
莫非是怕她变成恶鬼来找他索命?
只是……花容瞥了眼身后已经黑不可见的崖底,桃眸微闪,很快沉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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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里很是暖和。
沈择被罗夕年安置在横内位上,紧靠着车壁坐着。
她眉眼冰冷,像是被遗忘在雪地里许久,又被捡回来的瓷娃娃。
罗夕年的玉容上,一双墨黑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盯着沈择的脸。
他还是不敢相信,那个在白日里还耀武扬威的女人,就这么又死了。
明明下午还威胁他要照顾好小遇安,还对他做了那般羞愧难言的事情。
这就又死了?
他有些恍惚,是不是在她独自朝深山而行的时候,他出言制止一下,她就不会独自逗留在那里了?
又或者,他在她踹他的时候,与她争执一番,是不是就能改变些什么因果?
“该死。”罗夕年懊恼地一声低吼,吓得正坐在他对面闭眼假寐的花容忽地睁开了桃眸,眼看着他又一拳“砰”地砸上了马车正中的方桌。
花容不满地咧了咧嘴,可在闻到一股血腥味儿后,她又蹙眉望向了那只手。
月白云袖下,紧握着拳的手,有血迹正横在那拳头与桌子的接触面,不断扩散。
“这是……”花容不禁眯起了眼,“那被本官昨日划伤的手腕?”
花容抬臂看了下自己的腕子,想了想昨日他挡匕首的身手,直呼,“哦呦,还真是那一只。”
可……
这黑骨未免也太娇弱了些吧?康复能力这么差的吗?
看了眼一旁因为马车颠簸有些晃歪了身子的沈择,她抿了抿樱唇,疑惑这沈择也不重吧?目测连个百斤都没有,这腕子就又受伤了?
“啧啧啧……”花容有点儿鄙夷地又将眸子转向了埋着头、一动不动的罗夕年。
亏得还长了八尺多高,这身子委实不甚好。她连连摇头。
有寒风席颈,吹得车帘子从她身上整个儿穿了过去。
马匹脚下一锒铛,整个车身也晃了两晃。
罗夕年突然伸出了手,扶住了险些被这一颠一晃,顺势就要倒下的沈择尸体。
女人的手冰得可怕,就像是腊月寒潭,刺骨冰剑。
罗夕年沉眸之余,终于在几息后,还是说出了声,“你还是死了算了吧。”
“焯!”
花容闻言,桃眸骤扩!
原本想回去后再神不知鬼不觉地回这尸身里去,一听这话,顿时就怒火冲天,直接二话不说就进了沈择体内。
她“欻”地睁开眼时,对上的是罗夕年坚硬如刀削的下颌线,还有那双冷炙的黑眸。
已死女人的突然睁眼,吓得罗夕年心脏蓦地涌向喉口,眸光陡然鄂住!
那人的手还是一样的冷,没有半分温度。
可她真的睁开了眼!
不是七日还魂,而是在无声无息中,在骤然瞬息下,毫无征兆地就这么……睁开了眼。
“你……”他哑然失声,发出的音卡在喉口,跟悬着的心脏一起,变成了无声蠕动。
花容从他手中蹭地抽回自己的手,勾着一侧嘴角,冷声问道,“我没死,罗首辅很失望吧?”
“……”罗夕年更鄂了,这话从何说起?
这外面驾马的棋布一听里面似乎传出了女声,当即就撩了帘子。
一看已经睁开眼朝他冷眸扫过来的三夫人,当下失声“啊”地就要大叫,可一样嗓子像是被堵住了,什么也没喊出来。
还是花容直接呵斥,“滚!”
他这才在惊恐之余,望向他家爷。
但见他家爷朝他使了个眼色,着他放下了帘子……
可就算放下了帘子,也阻挡不了他直上云霄,飞跃乱跳的心思啊?
那、那三夫人是怎么就又活了的啊!?
轿外的人俨然都听到了那个阵地有声的“滚”字,纷纷都开始瞠目四望。
尤其是方有三,登时来了精神,直呼牵着他马缰的日新,“快快给我松绑,就和你们说了吧,她死不了的。”
可日新虽然惊讶,但还是没理他,继续迎风而行,让他,“闭嘴!”
轿内,罗夕年深吸了不知第几口气,才缓缓发出了音,“恕在下冒昧,容我先捋捋。”
花容冷哼了一声,幽幽道,“你还是死了算了吧……”
说话间,她伸手抚平了沈择的衣裳,又敛了敛飘在额前的头发,望向了又被这句话震惊到表情失了控的罗夕年,道,“敢问罗首辅,这般肆无忌惮咒自己母亲死的逆子,依我洚国律法,该当何罪?”
三息,足有三息,罗夕年才伸出那还在不断滴血的手,手动顶了下微张的下巴。
他舔了下唇,掩着鼻子,清了下嗓子,才轻声开口,“小娘,应是误会了。”
“误会?”花容嫣然一笑,整个眸子都弯了起来,像是新出的新月,清亮又喜庆。
可接下来的教科级翻脸比翻书还快的场面,委实惊呆了还沉浸在死人为什么会活的那个逆天之行上还没缓过神儿的罗夕年。
那桃眸笑意骤失,带了三分狠戾,五分阴鸷,还余两分嘲弄之气,长眉后展,整张苍白如霜的面颊,就像是地狱里爬出来的绝美艳鬼,却带着让人生而畏惧的气势,将整个车厢都弥漫上一层执拗又偏执的冷气压。
独属于这个女人身上的独一份阴气。
“这字字句句,你敢说不是出自你之口?”她的音从四面八方径向灌入罗夕年的耳中,颗颗砸在他的耳膜上,哐哐炸响,带着字字诛心的锥刺。
罗夕年又足用了三息才缓过神儿来,背上惊出阵阵冷汗。
他星眸轻闪,掩着鼻子的手指紧了紧,缓声道,“字无偏差,但这断句,并非在下之意。”
“哦?”花容眉眼轻扬,飘身而进,一股冷气随着她的靠近直逼罗夕年的感官,她毫无在意,将胳膊肘支在了桌上,托着下巴,眸子紧扣着罗夕年,“你是说我阅读理解有偏差?”
罗夕年对于她的靠近,不由缩后了身子,长背已经直抵在车壁上。
他皱眉,混咽着嘴里不由滋生的唾液,“嗯”道,“在下的意思是,你还是死了,这后三个字,是因为在下有所求,但你既已死,那便‘算了吧’的意思。小娘若是不信,可回忆一下,方才在下是不是在说这话中,有所停顿……”
罗夕年默默观察着花容,见她转了眸,真去琢磨了后,悄无声息地缓缓吐出一口气。
在看到花容从桌上移开了胳膊,轿内气压明显没那么紧张后,才放下了在鼻尖的手,环臂于胸前。
花容是去回想了那句话的顿点,似乎跟这黑骨说的没什么偏差。
她心下一漾,算他识相。不然,就凭他敢诅咒她,就得叫他知道什么叫做怕怕!
又“哼”了一声,花容才斜身望向罗夕年。
她勾了根指头,待罗夕年皱眉靠近了些后,才开口问道,“你今日带了几个人?”
罗夕年心生疑窦,莫非她是瞧出了他那些手下并非罗府的下人?
他鉴貌辨色,顿了顿,道,“就外头那些。”
“没有掉队的吗?”花容紧接着问。
罗夕年“昂”了一声,挑了帘子去看,除了落在后面,要盯着被捆绑着的方有三,还有驾车的棋布,其余九匹马上,除了他那匹被一人牵着的,都有人。
数够了人头,罗夕年才回身坐好,道,“全部都在。”
“哈!”
花容闻言,面容猛地狰开了,比方才的还可怕,罗夕年登时又被吓了一背汗!
他星眸闪烁间,只闻花容冷声道,“劳烦阿年出去把那叛徒给我唤进来。”
“……”
罗夕年闻言,径直让棋布停下马车,照令行事。
这修罗场,总算是换人了。
想他堂堂当朝首辅,除了被龙椅上那位差遣外,竟生了第二位让他恨不得即刻去听令的人。
还真是可悲又可叹呐。
“日新,松绑,让他进轿。”罗夕年朗声道。
言毕,斜身一跃,上了自己的马背。
方有三一听,当下就乐开了怀,朝着日新瞎嚷嚷,“看吧看吧,早就让你松绑了,偏不听!我告诉你,我这人可记仇着呢,你等着,一会儿回去后,我非得把你踹我那三脚补回来不可!”
“……”日新翻着白眼,表示随便你。在方有三驾马奔上去后,对着他的背影喊道,“祝你好运。”
一个叛徒,像三夫人那种人,怎么可能容忍的了?
这道士是被吓傻了吧?!他是怎么还能觉得自己能平安出来的呢?
看着他将那马缰递给了一人,满脸喜庆的上了马车。日新连叹气带摇头。
“蠢死算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