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州城外云顶山上。
阳光正盛,洒在一片冰面上。
罗夕年抱着遇安踩着雪枝,落到了冰湖边的雪地上。
“马上就好,在这儿等我。”罗夕年道。
遇安望了眼白茫茫的四周,有点儿茫然。
罗夕年长身一跃,沿着湖面行了一圈儿。最后从手中弹出几颗石子出来,在一块略薄的冰面上,击射出好几个洞来。
一息而已,那几个洞周“咯吱吱吱——”开始出现裂纹,很快扩张、分裂,连成一片,“咯嘣嘣——咯嘣嘣——”好几声,随着遇安高兴的“耶”声一起,冰面终于彻底崩裂,开始沉湖。
风吹过冰湖洞,带着几声轻微的低吼声。
有一劲衣近卫也赶了过来,手上拿了不少东西。
他支起一根鱼竿,挂了丁香饵,递给了罗夕年,笑问,“爷可许久没有这般雅兴了,今日是想起什么了?”
罗夕年招呼遇安过来,“来,拿着。”
然后把小板凳挪到遇安屁股底下,道,“陪我四弟。”
小遇安在劲衣近卫的瞠目中,开口笑道,“谢谢小哥哥,我叫刘遇安。”
“哎呀,棋布小哥,就算我是大灰狼,可你又不是兔子,怎么跑那么快?”
身后的林子里,另一位摇晃着拂尘,抱了好几个板凳,穿着青藏道袍的道人,正气喘吁吁地朝此地奔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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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时辰前,沁园二楼。
罗夕年在递给花容手帕时,便看到了方道长鬼祟地穿过了楼下的小巷子,正站在某家农舍前将脱了的道袍藏到了一处柴火后。
拾了帕子后,又正巧瞅见他大摇大摆地进了“今朝楼”。
一个修士逛花楼?不是倒反天罡,就是受人之意。
他自然相信是后者。而这人,也必然是他面前的女人。
她能发现“今朝楼”,也只有一种可能,就是棋布借口溜走了,被人跟了尾巴。
带着遇安从外台出去后,罗夕年将遇安送回了成衣铺子,在今朝楼后的另一条小巷,掩着嘴,吹了几声清脆的风哨子。
棋布很快从楼上的窗口探出头来。
在看到自家爷后,从暗门出去,直通到了一家农舍的衣柜里。
出了门,拐到大路上,很快就在一家药堂前等到了他家爷。
“爷。”
施了一礼后,棋布就跟着罗夕年一起,踏进了药堂。
药堂伙计问了声“爷”,在罗夕年点头后,去门上挂了“休”牌,掩好门后退到了内间。
“你被方云盯上了。”罗夕年直接开门见山。
棋布一愣,很快低头认错,“对不起爷,是属下草率了。”
罗夕年通过门缝,看到那尾巴已经跟到了对面的街上,道,“一会儿出去后,去买几根鱼竿,我们去钓鱼。”
“什么?”棋布有点儿跟不上他家爷的意思。
罗夕年拿眼瞥了下门外,“拉出去遛遛,送上门了总得留下点儿什么。”
那女人,派人盯着他的人,看来是真想抓住他杀害她父亲的把柄。
“呵……”罗夕年不由嗤笑出声,“只可惜,她从一开始就错了。”
所以注定,她是徒劳无功。
来而不往非礼也。
既如此,倒不如让她的人吐点儿东西出来。
棋布会意到他家爷的心思后,很快就开了药堂的门,装作没看到躲在前侧那间茶馆柱子后的方有三,直接左拐大步离去。
罗夕年看着方有三跟着棋布走远了后,才从药堂出来,去接小遇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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棋布一路朝西,向西五街走去。
西五街上,巷口尤其多,棋布走的飞快,很快就消失在了方有三的视线范围内。
方有三在一条巷口停下了步子,“奇怪,人呢?”
他抬起手掐了掐手指,没错啊,追踪符上定位确实是在这里。
方有三疑惑地皱起眉,结果在不经意间扫到一旁墙上的影子时,瞬间吓得鬼胆差点儿爆裂了!
他当下“啊”地一声叫。
影子上正在树杈上摇晃着腿的青年,径直从一侧的树上一跃而下。
青年人正是棋布。
棋布拍了拍手,叉着腰笑道,“好巧啊,方道长。”
方有三尴尬地抽着嘴角,讪笑着“呵呵”道,“好巧好巧。棋布小哥,这是准备上哪儿去?”
“等你啊。”棋布一脸正经地道。
“……”方有三顿时一僵,整个儿一傻狗脸,无所遁形。
棋布突然就一掌拍上了方有三的肩,“哈哈”又笑开了,“骗你的!我家爷准备去冬钓,道长要不要去?”
“冬?冬什么?”
方有三有点儿没听清,毕竟棋布拍肩的力道不算小,他还在被人识破的尴尬中徘徊。
棋布指了指方有三背后巷子尾的那家店铺,“垂钓,钓鱼的钓。”
方有三这才恍然,“这个啊……”
想了想花容的脸,他直接点头,“去,为什么不去?”
要是让花判知道,他跟踪被人发现了,她非得现出原形吓死他不可!
更何况,诡界上班那么多年,嫌少休假,就算休假不是在黄泉边儿溜达,就是在鬼市上瞎逛。
这人间呢,就算去,也是在夜里。
不过这夕人界,却是没鬼愿意去的。
毕竟在这里,还有不少降妖猎鬼的修士。
相对而言,其他两界就比较和平。白日当道,百鬼莫行,只有晚上,他们才会去混混趴呀什么的。
现在呢,他方有三不仅在夕人界晃悠,还是在青天白日下。这要是回去讲给那群鬼差同事听,足够他吹个大几十年了,分外吊炸天的好吧?
突然就get到了“公费”出差的快乐。
这种日子,多来些时日又何尝不可?
如果没有别的部门领导陪同的话,那简直就是人间天堂。
不过,是谁说的来着?
那句“快乐都是短暂的”?
这话,在不久后就被照进了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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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容通过铜镜,兴奋地大叫,“就是他,停停停停……”
但很快在看到人数明显多了的情况下,那喜悦的心情瞬间就被一种强烈的背叛感所替代。
铜镜里,那四张脸,三大一小,正围着冰面上架起的一个火堆,谈笑风云。
而花容就在这个火堆下看着他们愉快的笑,桃面红眸越来越沉。
火堆上串烤着四条鲫鱼,棋布正在给它们撒调料,调料掉进火堆里,连着鱼肉一起,“滋滋滋——”,窸窣地炸响着。
很快,罗夕年将一条烤好的小鱼递给遇安。
冬钓的快乐,遇安第一次体会到,整个小脸都快要笑成了小太阳。他接过烤鱼,对罗夕年笑道,“谢谢二哥哥。”
对着棋布也笑着喊,“谢谢棋布哥哥。”
棋布晃了晃手中的鱼,眉目爽朗,也是布满笑意,“不客气,小四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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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有三!”
这边的花容,咬牙切齿,紧盯着那也拿到一条烤鱼,正对着罗夕年咧着嘴笑的方有三,握紧了拳。
她眸子盯上了他腕上的金铃铛,一丝诡笑在桃眸中迅速绽放。
甩手间,金笔已经在空中挥下。
她抓起笔,就对着镜中的铃铛下端拉了一条缝隙。
这边,刚将外焦里嫩的烤鱼送到嘴边的方有三,顿时被手腕上的金铃铛“铃铃铃——”震得差点儿失聪!
手中刚到嘴边的烤鱼,直接“吧唧”一下被惊掉到脚下的冰面上。
“!”其他三人也被唬了一跳。
毕竟那铃铛的声音太清脆了。
脆得仿佛整个魂魄都登时给心脏揪到了嗓子眼。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方有三把铃铛提到眼前看了一下。真是够了,这铃铛什么品质,竟然自己开了口。
这鬼鬼吹嘘的花判那根金笔也不过如此嘛,这画出来的金铃质量也太次了吧!
方有三嗤之以鼻,“砌”了一声,从袖子里摸画出一张静音符,就贴到了铃铛上。
他从地上捡起那条鱼,对着大家道,“招鬼铃,不小心撞了一下,没关系,已经封住了,大家快吃。”
小遇安一脸震惊的“哦”了一声,这才又开心地吃起自己手中的鱼。
“不是爱吃鱼眼吗?怎么还留着?”罗夕年问。
“……”遇安腼腆地眨了眨眼,嘴里刚咬了一口脆脆的肉肉,准备咽下去再回话。
一旁的棋布却趁着刚咽下去一口肉的空档,解释道,“我知道我知道,好吃的东西要留到最后吃,对不对?”
“嗯、嗯。”看着小遇安点头,棋布才对着他家爷道,“爷你知道吗?那是希望。”
“希望?”方有三有点儿不理解,活了这么多年了,吃个东西还能有希望了?
棋布点头,“我小时候,没有跟爷以前,是家里的老幺,上面还有三位兄长。每一次炒菜,母亲都会放一块把子肉,但我们从来都不吃。你知道为什么吗?”
方有三吐了口鱼刺,“你们不爱吃家养的?想吃野的?”
“!”
一息后。
“蠢材!是因为穷!那肉只能看,不能吃!”
这音从背后冒出来时,顿时惊得方有三蹭地一下站了起来!
小遇安的反应更大,直接就躲到了罗夕年背后,将那两只鱼眼很快抠出来,囫囵吞枣就咽到了肚子!
棋布也差不了多少,悄悄站起,也站到了他家爷身后。
只有罗夕年,笑着捋了下衣袖,道,“小娘所言不差,正是因为穷。那肉算是刷锅肉,对吗?”
棋布在他家爷敛眸望向他时,点了下头,“嗯,对于那时的我们来说,这片肉是最有吸引力的,直到哪天看到那已经焦黑的不成型的肉被碾成了黑沫炒进菜里,那才是最有希望的时候。”
花容已经从远处站到了方有三背后,她悠然开口,“方道长,那你知道为什么那是最有希望的时候吗?”
“……”方有三觉得脑子已经宕机了,但他不回答肯定是过不了关的。只能硬着头皮道,“因为、因为吃上肉了?”
花容轻“呵”了一声,下一刻,直接一脚踢上了方有三的腚。
在方有三几个踉跄终于掉进了那个大湖坑里,“扑通”一声传出回音时。花容才对着那溅起的冰水,桃眸微荡,歪脖一笑,“愚笨不堪!那是因为第二天的菜,又有新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