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宣做了个梦。
迷迷糊糊间,他来到了一座风雪交加的冰原,积雪没过踝骨,很快便将单薄的睡裤浸湿,刺骨寒意从腿部攀爬蔓延,一寸寸地侵袭入肺。
此时天光幽微,极目望去只能瞧见灰蒙蒙的雪花沫子,并着凛冽寒风肆掠而过,如同利刃刮在脸上,足以割破嫩白的皮肉。
这样的寒冷漫无边际,齐宣试图找一处遮蔽风雪的场所,可无论他怎么奔逃,最终都会回到原地。
——就像是被死神做了标记,插翅也难逃生天。
正当茫然时,灰蒙蒙的雪海里出现了一抹白影,如同明灯划破暗夜,瞬间点燃了齐宣的求生欲。
他循着那抹白影飞速前行,赤脚踩在寸尺厚的积雪里,步履蹒跚,狼狈至极。
可不知为何,越是靠近,齐宣的心就越痛,仿佛被冰棱刺破了胸膜,直捣心脏,搅得里面血肉模糊。
及至近时他才明白过来为何会生出这样的情绪——那抹白影,是他的母亲兰樱。
纵然二十年已逝,可兰樱在梦中依旧年轻漂亮。
“妈……”齐宣开口唤她,嗓音沙哑,几近无声。
女子转身,凛凛风雪从她身侧呼啸而来,裹挟着淡淡的樱花气息。
齐宣喉间哽塞,双目被雪花沫子刺得通红。
他想去拥抱自己的母亲,却惊愕地发现双腿不知何时僵在了原地,难以挪动分毫。
但很快,冰原化作一汪清泉,往无边地缝中汇流而去,连同兰樱瘦削单薄的身影一并消失在齐宣的视野里。
他试图唤回母亲,可几次张口都未能发出任何声音。
画面飞速流转着,眼前的景象又变幻成一片广袤无垠的荒漠。
头顶是炎炎烈日,四周是漫漫黄沙,连空气中都弥漫着令人作呕的土沙味。
寒意骤然被灼热代替,齐宣的额头很快便浮出了一层薄汗。
他赤脚踩在沙砾中,试图冲出这片死亡之地,可是热意被沙砾无限扩大,每一步都像是行走在火海之上,烫得他皮开肉绽、干裂难受。
齐宣觉得自己此刻就是一尾被遗弃在沙漠里的鱼,即使突降甘霖,他也活不成了。
蓦然间,一道熟悉的声音在耳畔传开,仿佛从雪山拂来的清风,顿时将荒漠里的热气吹散殆尽。
“阿宣,醒醒。”
有人将手贴在他的脸上,带着薄茧的指腹轻轻抚过面颊,让他不自然地拧了拧眉。
但好在这只手的温度非常适宜,盖过了齐宣身上的灼烫,无端生出几分难以言喻的舒服感。
睁眼时,便见问尘一脸忧色地凝视着他。
齐宣的呼吸有些重,脑袋也沉得厉害,缓和片刻后哑声开口:“刚刚是你在叫我?”
问尘用湿毛巾替他擦拭颈侧的大动脉,调侃道:“我可能买到了假药。本以为你吃完药睡一觉就能好转,没想到半夜突然发起了高烧,还抱着我不停地喊‘妈’。”
齐宣:“……”
他确实梦见了兰女士,但是……抱着他喊妈?
这。
齐宣罕见地红了耳朵,忙将话题岔开:“几点了?”
“五点半——还难受吗?要不要我送你去医院?”
齐宣的睡衣被汗水浸透,黏哒哒地贴在身上,很不好受。
他挣扎着起身,搓了搓发烫的面颊,说道:“不用,我刚出完汗,再去冲个澡差不多就能退烧了。”
话说至此,他面露歉色,“我现在挺后悔把你留下来。”
问尘肃然道:“你应该庆幸把我留下来了,高烧可不是什么小事,若不及时降温,后果很严重的。”
见他一脸正经,齐宣忍不住揶揄:“行吧,今晚多亏有问老师在,否则我小命休矣。所以——几天没好好休息过的问老师,你该安心睡觉了。”说完接过他手里的毛巾往浴室走去。
凌晨五六点的渝城依旧璀璨灯火,浓雾从江面升起,给这座城市笼上了一层朦胧的光影。
齐宣倚在窗边目眺着江对岸,直到冷风吹散脸上的热意,他才关上窗户开始冲澡。
发汗之后高烧退得很快,只是咳嗽并没有好转,而且扁桃体隐隐有发炎的迹象。为避免感冒加重,齐宣从家庭医药箱里翻出了消炎药,并着两片感冒药剂一起服下。
在客厅小坐片刻后,齐宣给两只跑酷的崽儿倒入充足的猫粮,旋即回到卧室继续补觉。
卧室里光线幽暗,只有床头两盏小灯尚在工作。问尘已经入眠,一头长发铺在枕上,比江南产出的丝绸还要顺滑柔亮。
齐宣小心翼翼地掀开被子在一旁躺下,他没有关掉台灯,而是遵循本心侧过身,开始欣赏美人的睡颜——
上次视频通话时未能如愿,如今实打实地近距离瞧见,自然要看个饱才算了事。
问尘的右眼角下有一颗红色小痣,平日里因佩戴眼镜之故很少能瞧见,齐宣第一次见到它,还是那日许教授请客吃饭,他坐在副驾驶上无意瞧见的。
痣很小,小到需要很仔细看才能发现。可齐宣自打上次见过之后就没有忘记,仿佛是一滴朱砂落在心头,镌刻成永久的标记。
问尘身上穿着齐宣的睡衣,本不该存在香水味儿,但是这一刻,他却清楚地闻到了那股熟悉的、令人眷恋的檀木香。
也不知是蒂普提克的香水持久,还是问尘本人已经被这股味道浸染,总之只需要靠近他,就能让人心念妄动,滋生出浓浓的爱意。
齐宣滚了滚喉结,努力摒去心中的杂念,而后默默侧过身,不再去看这位熟睡的艺术家。
与此同时,问尘缓缓睁眼,呼吸依旧平缓,只是眸底的神色格外幽暗,比夜色更加浓稠。
*
再次醒来已是正午。
齐宣从卧室出来时,便见问尘穿着围裙在灶台前捣腾什么东西,叮叮哐哐,动静之大,如同在拆家。
“幸好我这房子隔音效果好,左右也没邻居,否则早就被人投诉了。”说到这儿,齐宣忽然想起房子的事,又道,“对了问老师,你不是想买房子吗,我托朋友打听过,这栋楼有两户待售房源,你有没有兴趣看一看?”
问尘嗯了一声,说可以去看看。
见他回答得心不在焉,齐宣迅速靠近,垂眸看向砧板上的肉泥,不由皱眉:“你这是在做什么?”
“熬粥,”问尘回应道,“我厨艺很糟糕,在你面前属于班门弄斧,别嫌弃。”
齐宣的视线落在那只紧握刀柄的手,唇角轻扬:“不嫌弃。”
诚如问尘所言,他的厨艺确实很糟糕。
原本很普通的一道青菜瘦肉粥被他生生煲成了咸菜酱,肉糜又老又柴,实在是难以下咽。
不得已之下,齐宣只能亲自上阵,煮两碗素面才算彻底解决了温饱问题。
将厨房收拾干净后,问尘没有在此久留,他的假期即将结束,需要回去准备课时。
齐宣把他送回公寓后,转而前往第三医院。
周叔早上给他发过消息,齐玉琛已经转醒,目前手术效果良好,若恢复得快,两天后就能转回神经外科重症监护病房。
杜女士昨晚一宿没睡,即使得知儿子苏醒过来了也不肯离开医院半步,齐茂拗不过她,只能陪她在这里干熬着。
齐宣来到医院时正值探望时间,家属可通过视频电话与ICU里的患者取得联系。
齐玉琛虽已苏醒,但因头部伤口之故还不能开口说话,杜女士隔着屏幕絮絮叨叨,他只能认真倾听,偶尔弯一弯眼睛,示意自己一切都好。
杜女士念叨完,又轮到齐茂念叨,但探视时间有限,他没说几句话便把齐宣拉了过来,齐宣对着屏幕里的人喊了一声哥,却不知该如何接下文。
齐玉琛口不能言,只能与他无声对视着,直到护士宣布探视时间结束,他才挂断了视频电话。
探视结束后,杜女士独自一人离开了,齐茂回头看向小儿子,问道:“感冒了?”
齐宣脖子上还围着问尘的条羊绒围巾,闻言立刻将口罩戴好,旋即点头,算是回应了父亲的话。
齐茂见他对待自己比对待仇人还要冷漠,当下怒上心头,二话不说地离开了。
*
经过两日的休整,齐宣的感冒已经恢复了七八成。
这天下午,他在美院听了两节问尘的美术史,下课之后又随他去吃饭,旋即在置业顾问的带领下回到瑞鹤都一期看房。
问尘从两人的谈话间得知,齐宣那位帮忙打听房源的朋友便是大名鼎鼎的楼时景,不禁失笑:“这么巧,我也认识楼总。”
见对方面露不解,他又道,“我今年毕业后去北欧旅游,在挪威的一个度假村认识了楼总。不过回国之后一直没什么时间拜访他,算是点头之交吧。”
齐宣没有刻意去打听他的私事,转而问道:“你觉得这套房子如何?”
这套大平层在十八楼,齐宣的在十二楼,它们户型一致,几乎可以预见装修后的效果。
问尘:“还可以,就它吧。”
置业顾问没想到这位客户如此爽快,激动得热泪盈眶,恨不得马上变出一份合同就地签约。
房子的事搞定之后,齐宣还得往医院跑一趟。周叔说齐玉琛下午六点就要转回普通病房了,他需要去探望探望。
临去之前,他递给问尘一张邀请函:“后天是飞鹰奖颁奖典礼,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
问尘接过函书,指腹摩挲着烫金的纹路。
半晌,他道:“你就不怕我去了艳压群芳,把你公司那些小美人的风头全部抢走?”
齐宣挑眉,勾过他胸前的一缕长发绞在指尖,凤目微阖,风情毕现:“那问老师干脆转行做艺人吧,签给盛星,我捧你。”
说罢往前凑近几分,抬手捧住那张不染凡尘的脸,“如此,你就可以卖身给我了。”
问老师:这身我早就想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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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各位富婆的营养液,土狗震惊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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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18.小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