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蕴猛地睁开眼,回过头,再一次同贺竞诚的目光撞个正着。
贺竞诚打量他几秒,走进来,先同章警官点头示意,之后才再次转眸看过去。
沈蕴简直快要昏厥。
他成了植物人,本就晴天霹雳,怎么还多出一个家属?
何况这个所谓家属还是他根本就不熟,连话都没讲过几句的贺竞诚!
一时间沈蕴怀疑,如果不是幻听,那肯定是他大脑短路。
他就这么死死盯着贺竞诚。
贺竞诚不由蹙眉,任谁被这么盯着看心情大概都会不悦,但鉴于对方身份特殊,他还是忍了。
章警官打圆场,互为双方介绍:“这位先生就是沈蕴的家属。”
他一时想不起贺竞诚的姓,便略去,又对贺竞诚说:“这位是车祸的另一个受害者,沈洄,刚刚从昏迷中苏醒,一醒就来配合我们办案,可惜就是额……失忆了。”
贺竞诚早在来之前就掌握消息,对此倒不惊讶,让他惊讶的是另一点。
他记忆极佳,认出眼前这个“沈洄”就是他上次去北城大学,差点撞到的那个人,也是在那张毕业证明申请表上签字的人。
这么巧,这个人又同沈蕴遭遇同一桩车祸。
贺竞诚的目光深藏审视和探究,他没有顺着章警官的话,而是道:“你好,我是沈蕴的朋友。”
朋友总强过家属,沈蕴收回视线,也捡回冷静。今天知晓的情况几乎超出他的承受范围,再这样失态怕是要露馅。
章警官要给贺竞诚倒水,贺竞诚摆手示意不用,目光则一直锁定沈蕴,缓缓开口:“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这个问题沈蕴不知被问过多少遍,他压下不耐,语气微冷:“不记得了。”
一时沉默,沈蕴注意到章警官的提包放在桌子上,意识到对方要下班,便说:“如果有新进展,请您第一时间联系我。”
“当然当然,你要是想起什么,也务必跟我们联系。”章警官面露愧色,“事故现场证据有限,沈蕴先生又一直昏迷,要想抓到肇事者,你是唯一的希望。”
沈蕴哭笑不得,他自身昏迷,阴差阳错占据沈洄的身体,真正的沈洄不知所踪。而夜雨强光下,沈洄看清车牌的概率又能有多大。
离开交警队,微凉夜风入喉,沈蕴清醒了些,摸出手机准备打车,才发现手机没电关机了。
贺竞诚一直跟在沈蕴身后,见状上前:“去哪儿,我送你。”
“谢谢,不用。”沈蕴只想一个人安静呆着。他四下望去,附近看不到地铁或公交站。
章警官拎包走出来,沈蕴向他求助,章警官说:“地铁站往南再走一公里,公交站还要更远一些。”
折腾一天,身心俱疲,别说一公里,就连十米沈蕴也不想走。所以当贺竞诚再次提议送他时,他没再拒绝。
贺竞诚仍开着上午那辆黑色凯雷德,横平竖直的线条,近距离看更为霸气。
上车后,沈蕴报出地址便靠在真皮椅上,凭窗侧目,没多久又把头转回来。
贺竞诚长腿曲起,双手把握方向盘,明暗交织的光线中,侧脸轮廓分明。沈蕴看了一会,问道:“你真的是沈蕴的朋友?”
从嘴里叫出自己的名字,不是一星半点的别扭,沈蕴仿佛要被戳穿般,自己先不自在地在座位上动了一下。
贺竞诚没有立刻回答,隔了几秒才说:“是。”
沈蕴心道,我怎么不知道还有你这么个朋友。
不过当下他更关心另一件事:“你知道他住在哪家医院吗?”
贺竞诚偏头投来一瞥,似乎有些吃惊。沈蕴避开他的视线,转朝前方,尽量保持语气自然:“毕竟我和他一起出事,我想去看看他。”
这个理由经不起推敲,只是经历同一场事故,非亲非故,哪有上赶着去探病的道理。贺竞诚略一沉吟:“他在养和医院,不过现在的状态恐怕不适合见你。”
沈蕴眉心微蹙,琢磨出更深一层意味,贺竞诚语气强势,言语间似乎已经代替他,对他的事全盘做主。
这个认知让他不快,但他又没有立场指责对方,只好放软语气,旁敲侧击问:“我只是关心他,那你能告诉我,他现在状态怎么样吗?”
如落石投湖,这句话彻底没了回应。
沈家别墅区年代虽久,管理依旧严格,外来车辆需要登记,并经业主确认才能进入。沈蕴不想麻烦,请贺竞诚将车停在路边,下车前道:“多谢贺先生。”
贺竞诚熄了火,正要从名片夹里取出名片,闻言动作一顿。
他缓缓抬起头,盯着沈蕴,目光锐利:“你怎么知道我姓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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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蕴走进别墅区,远远看到门廊下立着一个娇小人影,见到他飞快扑过来。
电话打不通,沈太太心急如焚,都快哭了:“怎么这么晚,手机也打不通,担心死我了,你干什么去了?”
沈蕴隐瞒了去交警队的事,只道:“加班,手机正好没电了。”
沈太太有些后悔:“这什么公司呀,第一天就让人加班。”
两人进屋,满满一桌菜肴,沈蕴没胃口,勉强吃了半碗饭就回房间。沈太太瞧他脸色不好,以为是工作不顺,也不敢多问。
回到卧室,门一关,世界彻底安静。沈蕴顾不上脱掉外衣,仰倒在齐窗软榻上,手背遮住眼。
信息碎片在大脑中排列重组,事情经过得以还原。
原来半年前的雨夜,他和沈洄前后遭遇车祸,一同昏迷,肇事司机逃逸。
半年后,他意识苏醒,身体却成了植物人状态。
难怪他会在沈洄身体里醒来,两人原来还有这样的“缘分”。
嘴角扯出苦笑,沈蕴撑着手臂坐起,甩掉拖鞋坐在榻上,将窗户打开一条缝,扒着窗棱瞧邻居家的紫藤花。
月皎皎,紫藤蒙茸如云,晚风送来花香。
沈蕴想起贺竞诚最后的问题,不知道他的回答能不能蒙混过关。
——“我是WIS的员工,认识贺先生难道不是理所应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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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竞诚驱车前往养和医院,第二天清晨回到WIS,案头已经放着“沈洄”的入职资料。
底下的签名,端方小楷,“沈”字与记忆中一模一样。
贺竞诚将目光从签名上移开,捏着薄薄的A4纸,半晌不开口。
许助理摸不透贺竞诚为什么突然关注起一个新进员工,思索片刻,将表格上没有的信息也一并汇报:“这个沈洄是通过客户服务部的方岳信内推入职,按规定目前还在考察期。”
贺竞诚不言,将“沈洄”的资料放下,询问今日行程。
此后一周,风平浪静。
沈蕴逐渐熟悉在WIS的工作,而言一旭在开头几天难为他,见他表现平静,似乎一点脾气也没有,也渐渐觉得无趣。
期间沈蕴曾去过一次养和医院,但医护人员嘴很严,不透露任何信息,他连自己住在哪一间病房都不知道就无功而返。
沈蕴还在WIS见过贺竞诚两次,一次是早晨上班等电梯,另一次是午后在人工湖边,一向高冷不爱搭理人的天鹅用长颈蹭着贺竞诚的手心。
贺竞诚袖子卷起,喂完食,拍拍手直起身,往研发中心的大楼走去。
又是新的一周,周一上午一向最忙乱,沈蕴刚到工位,便被言一旭指挥去送一份材料。
言一旭点开电脑中的一份文件开始打印。材料一页一页打印出来,带着烫手的温度,封面写着“Xron芯片销售方案”字样。
言一旭装订好,对沈蕴说:“林总监马上要陪贺先生去Xron总部开会,落了份材料,他现在在16楼贺先生的办公室门口,你赶紧送上去给他。”
沈蕴搭电梯上楼,出了电梯恰好看到焦急等待的销售部总监林历。他将材料递给对方,还没来得及离开,总裁办公室的门打开,贺竞诚走了出来。
贺竞诚今天穿着一身黑色西装,合体的剪裁衬得肩宽腿长,暗红色格纹领带上别了一支钻石领带夹。
对视一眼,沈蕴退到旁边让开路,贺竞诚脚踩地毯上的花纹从他身边经过,并未停留,仿佛不记得他这个人。
等众人离开,沈蕴才搭电梯下楼,回到销售部。
总监不在,众人忙里偷闲,带着周末的惯性摸鱼。忙完手头工作,沈蕴续上茶水,做了一节护眼操,又看了会儿资料。
临近午餐时间,突然有个同事小跑进来,慌慌张张地预报:“林总监回来了,发了好大脾气。”
话音未落,林历便快步走进来,将厚厚一叠文件往距离最近的办公桌上狠狠一拍。
“啪!”
诺大的销售部顿时鸦雀无声。
林历扯着领带,环视一圈问:“言一旭呢?”
隔了近一分钟,言一旭才出现,经过沈蕴身边时带起一股烟味,想必是工作时间躲在外面露台抽烟。
沈蕴嫌恶地皱眉,冷眼旁观。
林历本就气极,言一旭还姗姗来迟,他猛吸一口气,扬起手将一份文件摔在言一旭脚边,厉声质问:“我让你给我准备Xron的方案,你给我的是什么?”
言一旭哆哆嗦嗦捡起,打开翻了翻,突然脸色大变:“这,这……”
林历语气严厉:“我让你给我准备最新版的Xron方案,你给我的是什么?最原始的第一版!你就是这么糊弄我的?贺先生有多重视Xron这个项目你不知道?幸好贺先生那里备了一份,要不然今天的会你让我对着客户现编吗?”
短短几十秒,言一旭就额头冒汗,他不敢擦,也不敢看林历,眼神闪躲,眼珠却转得飞快。
沈蕴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言一旭转头,朝他的方向看过来。
“不对,不对。”言一旭指着沈蕴,“我一开始的确打错了,打成了最初的版本,但后来打印的是最新版,确认无误才交代他送上去给您,绝对不可能出错。”
林历顺着言一旭手指的方向看去,微微眯起眼,认出沈蕴的确是上午出发前给他送文件的人。
众人目光聚焦沈蕴,沈蕴从容不迫走到言一旭面前,垂眸暼了眼文件,将前因后果说清楚:“言主管只打印了一版,就是他交给我的这一版,我原封未动送上楼去给您。”
林历的目光在沈蕴脸上逡巡,似乎在判断他话的真实性,言一旭辩解:“不对,我明明打印了两版,给你的是最新版,肯定是你看到我办公桌上还有一版,趁我离开工位的时候偷偷换过来。”
沈蕴脊背挺直,声音沉着冷静:“我没有这么做的理由。”
言一旭说:“你怎么没有理由?不就是我让你干了许多杂事,你心里不满想报复我吗?”
林历皱眉:“有这种事?”
旁边有人小声说:“的确有。”
沈蕴看出林历心里的天平已经偏向言一旭,言一旭显然也发现了,终于敢伸手抹一把汗,对林历说:“林总监,你现在可以让人去我工位,一定能发现最新版的方案,我一上午都在露台跟客户打电话谈事,没顾得上收拾桌面。”
林历示意一人去看,那人在言一旭工位上翻了翻,很快拿着一份文件走回来,正是最新版方案。
一切似乎都和言一旭说得对上了。他早上打印了两版方案,给沈蕴的是最新版,但沈蕴却偷偷换成了旧版,最新版还留在言一旭的桌子上。
面对“铁证”,沈蕴百口莫辩。林历问清他是刚进公司的员工,虽然是方岳信推荐,但因为不满上司安排工作就蓄意报复,事情的性质可比简单的打印错材料要严重得多。
他当即作出决定。
林历开口:“你叫沈洄是吧?你这样的人我们公司留不得。”
话音未落,电梯间传来“叮”一声响。
众人的目光齐齐投过去。
片刻后,贺竞诚的身影出现了。
周末提前更,大家周末愉快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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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七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