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城途中遭遇晚高峰,霸道的凯雷德也束手无策,乖乖跟随车流一点一点向前挪动。
贺竞诚甚少会觉得不耐烦,但不知为何今天格外没耐心,差点冲前头一辆龟速前行还乱并线的mini Cooper按喇叭。
他倾身打开音响,听着口琴演奏的音乐才觉得好一些,再一看,副驾驶座位上的人眸眼半阖,抱着手臂缩成一团。
贺竞诚想起对方在病房里掩面痛哭的模样。
当时没来得及细思,现在回想,实在有些反常。
先是执着地要见沈蕴,见到沈蕴后失态昏倒,醒来之后又一副伤心欲绝的样子。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同沈蕴关系有多亲密。
事实上,贺竞诚早就查过“沈洄”的资料,也同玫姨旁敲侧击地问过,他同沈蕴无论公私,理应都不存在交集。
那究竟是为什么?
瞥了眼身边人紧闭的嘴唇,贺竞诚直觉撬不出答案,干脆自己去查。
前方是个红灯路口,尾灯连绵出红色海洋,一眼望不到头。贺竞诚拿出手机,点开微信,发送一条消息。
很快收到一条回复:[在。]
过了红灯路口,车辆分流,道路逐渐畅通。贺竞诚将沈蕴送回沈家别墅,转道去了俱乐部,已经有人在等他。
那人名叫陈然,问:“这么快过来?”
贺竞诚脱掉上衣,赤.着上身,接过陈然丢过来的绑带缠在手上,说:“给你发信息的时候就在路上。”
说完他便单手撑住拳台,借力一跃而上:“先打一场。”
陈然看出贺竞诚心情不佳,不再多言,两人在拳台上畅快淋漓地对打,末了双双靠在围绳上粗喘。
陈然递来一瓶水,贺竞诚喝掉半瓶,剩下的半瓶浇在头顶,方觉痛快。
陈然说:“你现在在俱乐部的'不受欢迎客人'名单里,没有教练愿意陪你练。”
贺竞诚鼻子里一哼:“怎么不说你招的人太弱?”
陈然笑笑,这才问:“这次来找我,又想查什么?”
两人多年前在英国认识,陈然为了给女儿看病筹钱,在伦敦的地下拳场打拳,有一次被打到只剩半条命,正巧被贺竞诚救下,从此为贺竞诚办事。
两年前贺竞诚从英国回国,陈然也跟着回来,开了这家拳击俱乐部,但背后的出资人实际是贺竞诚。
贺竞诚抹了把嘴角,刚才他一时走神,被陈然的拳头擦了一下,估计是肿了。他说:“还是那个叫沈洄的。”
陈然问:“不是查过了?他和沈先生并不认识。”
贺竞诚猜测:“都姓沈,会不会是亲戚?”
陈然否认:“沈先生祖籍是在苏市,外公去世之后,他母亲伤心过度,父亲沈一清申请工作调动才来了北城,跟沈洄不可能是亲戚关系。”
贺竞诚陷入深思,半晌后道:“还要再查查这个沈洄的底细,越详细越好。”
陈然问:“你要多详细?”
贺竞诚说:“最好能查到他什么时候在哪儿上的学,班主任是谁,交过哪些朋友,每门课考试考了多少分,总之越详细越好。”
陈然应下:“我尽快办。”
贺竞诚捏扁塑料空瓶,准确无误地投进垃圾箱,而后跳下拳台,朝墙边的长椅走去:“保险杠的事还是没结果?”
陈然跟着跳下来:“没有。要么肇事司机放弃修车,要么就是车辆被转移到更远的地方修理。”
贺竞诚一言不发,一圈一圈松开绑带,拿毛巾随意擦了擦身上的汗,穿上衬衫。
陈然见他脸色阴郁,问:“你还是怀疑车祸不是意外?”
贺竞诚沉默。
没有目击者,事发路段监控坏了,保险杠碎片又什么都查不出来。他就算怀疑也没有证据。
陈然拍拍贺竞诚的肩:“不要紧张,沈先生人际关系简单,和他人又没有利益冲突。再说,如果是蓄意,司机一定提前设计好,不会慌乱中连撞两个人。”
陈然的话也是警方的推测,贺竞诚叹道:“希望是我多想。”
“对了。”陈然想到什么,“你父亲……”
话未说完即被贺竞诚打断:“直接说贺峰。”
“是,贺峰。”陈然改口,“贺峰最近在私下看中医,据说调节那方面很有名气,他的别墅也一直有女人进出。”
贺竞诚面露不屑,发出一声嗤笑:“中医?他还真是执着。我倒要看看,他一把年纪还能不能再生个儿子出来。”
这是贺家私隐,陈然只负责调查,不便置喙,见贺竞诚站起来,他问:“要走?”
贺竞诚点头:“回公司。”
沈蕴到家的时候,沈太太还没有回来。
自从用了新的管理系统,再加上借助干花招揽客户,花店生意明显好起来。
即便忙,沈太太还是打来电话,嘱咐沈蕴好好吃饭。
沈蕴嘴上应着,挂了电话连衣服都没换就爬上齐窗的软榻,像只受伤的小兽,抱着膝盖将自己缩成一团。
自从八年前父母车祸去世,他从没有像今天这样无助。
听说植物人到最后都逃不过器官衰竭的命运,万一他一直沉睡,意识回不到身体里该怎么办?
他虽然活在这个世界上,但好像跟死了也没有差别。
一年两年,三年五年,十年二十年,还有谁会记得“沈蕴”这个名字。
眼泪不争气地流下,模糊了瞳孔中的月色。
沈蕴闭上眼,摸索着摘掉左腕的手表,摩挲那道并不存在的伤疤。
依稀有紫藤花香从纱窗飘进来,甜甜的,引他入梦。
梦里,有个声音同他说:“阿囡,好好活着。”
隔日醒来,天光大亮。沈蕴躺在床上,刚要坐起来,胳膊打软,又跌回去,头脑一阵眩晕。
卧室门被推开,沈太太端着一碗药进来,见状说:“醒啦?”
沈蕴动动嘴唇,喉咙干涩嘶哑:“我怎么了?”
沈太太扶他坐起来,又在他背后塞了个枕头:“你发烧了,接近39度,吓死我了。”
沈蕴心道,难怪他觉得头重脚轻,浑身没力气,原来是发烧了。
沈太太端起药,吹到不烫递给沈蕴:“喝了吧,喝完再睡一觉,闷一身汗病就能好了。”
沈蕴听话地喝完,嫌苦,跟沈太太说想吃甜的。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撒娇,大概是病了,所有防备都卸下。
沈太太却很高兴,去厨房端来一碟蜜饯。
酸甜的杏干冲淡嘴里的苦味,沈蕴滑进被子里,沈太太替他掖好被角,回想起前一日的情景,仍心有余悸。
“幸好我昨晚回家到你卧室看了眼,要不然你就在窗台上睡一夜,被子没盖,窗户也没关。你这个孩子,身体才刚好,怎么那么不注意保养?”
沈蕴将半张脸缩进被子里,只露出一双湿蒙蒙的眼睛。他注意到沈太太眼里都是红血丝,想必是守了他一夜。
心中百转千回,沈蕴张开嘴唇,轻声喊了句“妈妈”。
“哎!”沈太太红了眼眶,伸手将沈蕴散乱的额发拨到一旁,“妈妈在呢。”
沈蕴闭上眼,忍住泪,随后想到一件事,挣扎着又要坐起来:“今天不是休息日,我还要去公司。”
“都生病了还怎么去公司?”沈太太将他按回床上,“刚才有人打你手机,备注是'许助理',我猜是你同事就接了。我跟他说你发烧了,他说会替你向老板请假,让你安心休息。”
沈蕴点点头,放下心来。
沈太太瞧着心疼:“这段时间你又是加班又是出差,趁机歇歇也好。花店附近新开了一家餐厅,煲的汤好,点心也不错,等你好了带你去吃。”
侧脸贴着柔软的枕头,沈蕴眨眨眼,突然说:“我还想买个口琴。”
沈太太以为听错了:“口琴?你会吹?”
沈蕴含糊其辞:“会一点,不难学的。”
沈太太信以为真:“那还不简单,等你好了,咱们先去吃饭,吃完了再去琴行转转。”
发着高烧,连说几句话都觉得神思倦怠,沈蕴轻轻“嗯”了声,闭上眼。沈太太忙道:“先别说了,好好休息。”
贺竞诚一整晚都呆在公司,凌晨时分去休息室歇了两个小时,出来后发现秘书办公室大门紧闭。
等他喝完两杯咖啡,批完文件,看完财经头版,外头还是毫无动静。
贺竞诚冷笑,昨日在医院直呼他的大名指责他“你以为你是谁”,他这个当老板还没说什么,秘书先撂挑子不干了。
可以。很可以。
他把许助理叫进来:“问问是怎么回事?不想做现在就可以辞职。”
贺竞诚很少发脾气,许助理赶紧去办,几分钟后回来汇报:“我给沈秘书打了电话,是他母亲接的,说他发高烧了。”
贺竞诚微微皱眉,昨天沈蕴状态的确很差,没想到回去就生病了。
拧开钢笔,贺竞诚在纸上划了几下,反思自己刚才那通无名火。
呼吸牵动嘴角伤口,贺竞诚倒抽一口气,抬头面对许助理,语气柔和不少:“让他好好休息,身体好了再来上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