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室透把自己的号码存进通讯录,又将手机还给它的主人。
神津真司笑着接过手机,随手收进口袋里。
此前波本威士忌在醉酒时要走了他的电话号码,他当时并未拒绝,一是觉得波本威士忌醒酒后并不会真的去打他的电话,二是他不愿试图与一个连走路都走不稳的家伙在大街上讲什么道理。
就在刚刚,他们才算真正地完成了联系方式的交换。
波本威士忌承诺会帮他联系好宫野明美,亲姐姐的意见会是打动雪莉的最好的筹码,或者说,其实他给出的筹码要足够打动宫野姐妹两人才能真正保障这个合作的顺利进行。
而神津真司本人要做的就是像刚刚交谈中提及的那样,至少得确保琴酒不会对此多加干涉。
神津真司想,琴酒当然不会干涉他的行为,毕竟琴酒当时给他的原话就是“去找雪莉”,他只不过是照着那句话去做了而已。
他礼貌性地微微鞠躬与波本威士忌告别,约定好有任何事情随时电话联系。
身后的绿灯恰巧亮起,他一只手拎着购物袋,一只手拎着刚刚在小酒馆打包的宵夜,穿越黑白相间的斑马线时,神津真司突然就有些恍然地想,究竟是哪一步出了问题。
如果把现在这个局面告诉三天前的他,那他无论如何也是无法相信的。
或者说,其实他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竟然会将酒吧中消遣般的闲谈延续到工作以外的生活之中。
就像平静的湖面猝不及防地被扔进一颗石子,他生活中原有的宁静被打破了。
又是这个熟悉的十字路口。
安室透站在原地,他目送着那位新鲜出炉的委托人的身影远去,那人走得不快不慢,在光线交错、偶尔有人快步走过的街道上,调酒师干净修长的背影莫名透出几分格格不入的孤独感。
安室透收回视线,向着与调酒师截然相反的方向,逐渐消失在夜色里。
*
神津真司还在思索那个问题。
他大多数时候不是个固执的人,如果一个问题难以得到解答或者暂时无法妥善处理,那他就可能会采取迂回的方式进行解决,或者干脆直接略过这个难题。
他向来不是个会为了某些人和事为难自己的人。
神津真司实在想不通,那究竟是因为什么,才会导致今天这个每一处都在他意料之外的局面。
神津真司就这样带着思考一路走到了家门口,他腾出一只手来翻找出钥匙,直到打开家门、看到坐在沙发上的拿着卷绷带的男人时,他才恍然大悟般地想:啊,原来是从这里开始产生偏差的。
——所有变故都是从“苏格兰威士忌之死”开始的。
当耳膜捕捉到门锁拧动的声响时,诸伏景光便已经将目光投向了玄关,他准备换药的动作停了下来,门紧接着被打开,属于调酒师的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那人手上拎着几个袋子,大概是逛了超市后才回来的。
他的视线往上挪了挪,眸子中快速闪过一丝诧异。
虽然从调酒师的外貌和气质来讲,这个人一定和狼狈一点都沾不上关系,但是如果把调酒师此刻的衣着形象单拎出来的话,诸伏景光还是要评价一句“略显狼狈”的。
更何况他见过出门之前那个仿佛全身上下都发着光的调酒师,耀眼得可怕,在这种反差下,对比便更为强烈了。
就这样又过了一会儿,诸伏景光皱眉道:“为什么不进来?”
听到询问声时,神津真司这才回过神,慢半拍地意识到自己已经盯着苏格兰威士忌看了好一会儿了,他自觉失礼,立刻对着家中的长期客人歉意地笑了笑,关上房门。
他随手将拎着的几个袋子放在玄关的置物台上,俯身换上室内拖鞋,径直走进洗手间。
水流声响起,神津真司认真洗着手,直到抬头时才不经意间从镜子里看到自己此刻的形象。
他想,怪不得松开领带、解了衬衫最上面的两粒扣子后,波本威士忌的表情中突然带了点儿微妙,似乎欲言又止。
原来是不小心把那道伤口露出来了。
神津真司回到客厅,在沙发前停住脚步。
“我来吧。”他主动伸出手。
诸伏景光抬起头,他看着身前站着的人,目光从对方敞开的西装外套到衬衫上的浅色污渍再到松开的衣领下若隐若现的一道细长的伤口一一滑过,最终落在了那双微垂着的幽深的墨色眸子上。
两人僵持了几秒,对方似乎不肯放弃,诸伏景光没说什么,只是将手中的绷带递了过去。
苏格兰威士忌脱掉宽松的上衣,不难看出这是一具经过充分锻炼的身体,每一笔肌肉线条都恰到好处,在纵横交错的白色绷带之间,偶尔能看到几处已经刻在皮肤表层的疤痕。
神津真司将手中的绷带放在一旁,俯下身,小心将原有的绷带拆开。
虽然苏格兰威士忌总是表现得像一个没事人似的,但是没人会比他更清楚这个人伤得有多重。
解开层层叠叠的绷带,神津真司皱眉,转身从一旁的医药箱里拿出生理盐水,小心地将伤口上附着的纱布浸润——有一处伤口与带着敷料的纱布粘连在一起了,直接取下只会造成二次损伤。
用一次性无菌镊子小心地将浸湿的纱布沿着边缘一点点揭下来,大概要归功于他这两年的调酒师经历,神津真司的手很稳,伤口的真面目终于再一次暴露在空气中,已经不复几天前的鲜血淋漓,但是仍旧触目惊心。
“恢复得并不好。”他抬眸看向伤口的主人,客观评价道。
苏格兰威士忌仿佛感受不到疼痛,也并不对此做出回应,当然,神津真司也不在意是否会得到回应,只是低头继续道:“你需要静养,我不知道在我不在家的时候你都会做些什么,但是我知道一定和静养没有任何关系。”
就像第一次帮这个人处理伤口时那样,神津真司再一次重复起几天前做过的流程,确认每一道伤口状态,发现没有感染和化脓的迹象后他终于松了口气,随后依次是清创、局部消毒、重新上药,又换上新的纱布。
“而且你把神经绷得太紧了,这对病患来说没有任何好处……麻烦抬下手。”
诸伏景光配合地抬起手臂,他们之间的距离随着绷带的缠绕一并被压缩,看着身前那个忙碌的金色发顶,他有些不自在地挪开了视线。
“遇到突发状况了吗。”
“嗯?什么?”
“衣服。”诸伏景光言简意赅,他的鼻翼缩了缩,在消毒水的味道和血腥味中,随着调酒师的动作,他隐约闻到了一丝酒香。
那人衬衫上并不明显的渍痕大概来自某种酒,他猜测大概是某种白葡萄酒。
诸伏景光想起了很久之前自己对调酒师做出的评价:那应该是个会在那种摆着香槟塔的酒会上被众人簇拥的人,或许有时还会因为太受人们的欢迎而选择逃到角落里散心,然后一边在心中叹气一边游刃有余地打发掉每一个靠近又尝试攀谈的家伙。
配合调酒师今天这种打扮,他觉得自己过去那份主观评价倒也不失中肯。
神津真司的注意力全然放在那些纵横的绷带上,听到对方的疑问,只是随口道:“发生了点儿小插曲,不小心把衣服弄脏了而已。”
“你的任务失败了吗?”
神津真司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他利落地缠好最后一段绷带,顺手打了个蝴蝶结,直起身欣赏了一下自己的杰作,语气中甚至带着点愉快:“没有,托波本先生的福,工作提前结束了。”
正穿着衣服的诸伏景光的目光骤然一凝,他维持着原本的语速和语气,淡淡道:“你这次任务的搭档竟然是那家伙。”
“搭档?”神津真司将刚刚用过的医疗废物整理好扔进垃圾桶,又理了理医药箱内部,解释了一句:“偶遇而已,我工作的时候一般没有,额……搭档。”
他总觉得搭档这种字眼用在这里多少有些古怪。
诸伏景光正准备再追问些什么,但是调酒师却已经很自然地切换了话题:“差儿点忘了,我给你带了宵夜。”
他进门时注意到苏格兰威士忌拿着绷带大概是准备换药,一来一去竟然把那份宵夜给忘了,神津真司如梦初醒般地快步走向玄关,将置物台上的几个袋子一并拿过来。
“我觉得这家店的味道很不错,你也尝尝吧,苏格兰先生。”
诸伏景光注视着那人脸上的笑意,知道刚刚那个话题已经带不回去了,无声地叹了口气。
“谢谢。”
神津真司将打包好的宵夜一一拆开摆在餐桌上,他没有盯着客人吃饭的爱好,更何况他还有其他事情要做,打了声招呼后便再次离开。
神津真司回到卧室,换下那身沾了香槟酒的衣服,这类面料的衣服显然不能随意水洗,他准备明天闲暇时顺便把它送去专门的店铺进行清洗。
换好衣服后,他又勤勤恳恳地把在超市买到的东西一一分类,整齐地摆放进冰箱。
厨房内,诸伏景光余光中捕捉到一抹橙色,鬼使神差地,他想,那大概是一袋橘子。
“苏格兰先生。”
诸伏景光停住动作,终于寻到机会正大光明地转头看过去。
站在半敞着的冰箱前,调酒师穿着件白色短袖,一只手拿着一个小南瓜,一只手拿着一根玉米,语气轻快:“你喜欢南瓜粥还是玉米粥?”
诸伏景光咽下口中的米饭,没说话。
在寂静的对视中,神津真司的笑容终于还是产生了细微的变化,他低头看了看手中的两样食材,面露迟疑:“……都不喜欢吗?”
坐在餐桌前的人突然放下筷子,身后的椅子随着他的动作向后挪动,椅脚与地板之间发出一道刺耳的摩擦声,诸伏景光站起身,蓝色的眸子稳稳锁定那张因为他突如其来的动作而略带困惑的脸,开口问道:
“为什么会帮我?”
这真是一个有些破坏氛围的问题,神津真司叹了口气,转身随意将手中的两样食材放进冰箱,语气平淡,将问题抛了回去:
“你觉得我为什么会帮你?”
他关上冰箱门,动作流畅,神色中也看不出任何不满或其他异常,完成这一切后,他才将注意力重新分给站在不远处的那个人,微微侧目道:
“苏格兰先生,相信我,其实我比你更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苏格兰威士忌并不说话,显然对这个回答不甚满意,仍旧用着那种坚定的、闪烁不明情绪的眼神看向他。
神津真司突然觉得这个空间的每一处都透着种无趣。
这栋房子里过去总是很安静,现在也依旧如此,但是这两种安静是截然不同的。
在某一瞬间,他突然就有些怀念起过去那种毫无起伏的充实却又无聊的生活,神津真司背对着餐桌的方向兴致缺缺地摆了摆手:“吃完宵夜就早些休息吧,晚安。”
他不再去关注那位客人,提起脚步,当他的左脚即将踏出厨房的那一刻,神津真司听到身后传来一道声音——
苏格兰威士忌说:“南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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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第十六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