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慢用。”
调酒师将酒杯分别推到吧台前坐着的两位客人面前,琥珀色的酒水微微晃动,透过玻璃杯闪烁着流光。
“……谢谢。”
安室透失神地看向眼前的杯壁上的水珠,顺着杯身缓缓滑下,又洇入杯底与桌面的缝隙中,不见踪影。
“今天只来了两位客人呢。”调酒师感叹着:“明明一直以来,每次都是三位客人一起。”
气氛骤然一凝,无人答话。
调酒师也不介意面前那两人的漠然,仿佛读不懂那逐渐压抑起来的气氛,微笑继续道:“苏格兰先生今天不来了吗?”
“不止是今天。”戴着针织帽的长发男人冷笑一声,抬头打断道:“那家伙再也不用来了。”
“哦?”调酒师发出了恰到好处的疑问声,等着两人给出剩余的解释。
安室透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他的指腹扣紧杯壁,沉默已久的他终于还是加入了话题,无论心中的情绪如何翻涌,他的面色依旧维持着平静,淡淡道:“你不知道吗?苏格兰威士忌是卧底,已经死了。”
“真可惜啊。”调酒师面上适时流露出了几分惋惜,这令他本就出色的外表更显瞩目了,口吻怅然:“苏格兰先生真的是一位很好的客人。”
“我们这里可从来不欢迎好人。”
闻言,调酒师只是笑而不语。
“再给我一杯酒吧。”
“好的,波本先生。”
午夜时分,调酒师俯身拍了拍独自醉倒在吧台处的男人的肩膀,低声道:“波本先生,还醒着吗?已经到了店里停止营业的时间了。”
安室透掀起眼皮,微微侧头,酒精的麻痹作用令他的视线有些模糊,他失神地看着那双隐约透着关切的眸子,一个名字几乎要脱口而出,却在声带震动的最后关头找回理智,将其换为另一句话:“……抱歉。”
苏格兰威士忌死了。
在黑麦还未到达任务地点前,在他赶往援救好友的途中,组织便已经公布了苏格兰已被清除完毕的通知。
组织上下皆大欢喜,所有人都对叛徒得到这个下场喜闻乐见。
没人知道苏格兰威士忌究竟死在哪里。
他没能救下的不只是他在黑暗中艰难同行的战友,更是他相识数年、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友,而现在,他甚至不能表露出悲伤,本就被牵连怀疑的他也无法向组织追寻苏格兰威士忌的下落。
神津真司看着挣扎着扶着吧台站起身向外走去的男人,略感头疼,他本以为既然威士忌们向来都是组队一同前来的,那么回去时也大抵如此,却没想到一个转身的功夫,黑麦威士忌就扔下同伴独自离开了。
安室透只觉得自己的大脑清醒又混乱,在这种注意力分散的时情况下意外随时都会发生,他不知踩到了什么,脚下一个踉跄,但还未等撞到一旁的桌椅,从旁突然伸出的一双手便稳稳地扶住了他。
安室透一愣,眯着眼睛转头看过去,一张熟悉的脸再次映入眼帘,他本能地道了声谢。
调酒师,一个过于神秘的男人,在组织中一直处于一个很模糊的位置。
没人知道调酒师究竟叫什么名字,有着什么样的背景和过往,又到底在组织里扮演着怎样的身份,于是每当提起他时,组织成员们便习惯性地称呼他为调酒师。
不要招惹调酒师算是在这家酒吧里约定俗成的第一准则,但是总有人会不信邪,那张出色的皮囊和状似友好的表象曾经引来极少数愚蠢的勇者跃跃欲试,而只需要稍微探查一下,就可以轻松得到那些人早已悄无声息地消失在组织中的结局。
安室透听过各种版本有关调酒师传言,其中流传最广的一则是有关琴酒的桃色新闻——在调酒师刚刚入职的时候,琴酒每天都会光临酒吧,不喝酒,仿佛只是为了过去坐坐,极其偶尔地才与调酒师闲谈几句。
很快,组织成员们对琴酒的恐惧逐渐演化为今日对调酒师的忌惮,于是又约定俗成地对调酒师敬而远之。
调酒师与琴酒有着不为人知的牵扯,这种说法听起来略离谱,却也不是道理全无,至少从安室透的视角来看,当琴酒出现在酒吧时,调酒师对琴酒的态度的确透露着几分比之对待其他客人时与众不同的熟稔。
神津真司目送那个摇摇晃晃的身影走出酒吧,又逐渐消失在无月的夜幕中,他在原地驻足了几秒,无奈地叹了口气,还是启步跟了上去。
诸星大听到门铃声,起身靠近房门,警惕地透过猫眼观察了一下门外,却意外地看到了一个无论怎么想都不该会出现在这里的人。
门铃又响了第二次,他打开门,才突然注意到其实门外还有第二个人——波本威士忌,似乎已经醉的不省人事了,倚靠在调酒师的身上,垂着头不知是否还醒着。
“波本先生喝醉了,我送他一程。”见到门内的黑麦威士忌,神津真司松了口气,这才能够确认挂在自己身上的这家伙报出的地址是准确的,他礼貌地笑笑:“那我就不打扰了,下次见。”
诸星大点点头,接过满身酒味的金发男人,看着调酒师走远,警惕地左右探查了一遍,才快速阖上房门。
“喂,也该演够了吧。”有着一头黑色长发的男人一把将手中搀扶着的人推开,眉头紧皱,嫌弃地拂了拂衣袖。
前一秒还醉的一塌糊涂的人缓缓直起身,同样面色不佳地拍了拍衣服,仿佛身上粘到了什么病毒:“与你无关。”
“勇气可嘉。”诸星大靠坐在沙发上,抱肘冷笑道:“小心思都打到琴酒的人身上了。”
“一些真假不明的谣言罢了,恐怕也就只有你这种人会信。”
其实多多少少还是残余了些醉意的,但是刚刚在路上已经清醒了不少,安室透倚靠在门框,姿态从容:“而且分明是他主动要送我的。”
他们本就互看不顺眼,过去全靠苏格兰威士忌从中调和才不至于真的惹出什么大麻烦,而猝不及防地失去了队伍的中心枢纽后,威士忌小组的关系便更为紧张了。
诸星大嗤笑一声,不再说话。
那可不见得是不靠谱的谣言……
琴酒那种人,会任由各种流言蜚语肆无忌惮地传播演化为各种离谱的版本却至今未做出任何动作,这本身就说明了一些问题——至少琴酒与调酒师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这点一定是真的。
数不清是第多少次不欢而散,两人各自回到房间。
浴室内,水流缓缓流过深色的皮肤,带去满身酒气。
几分钟后,安室透带着一身热气走出浴室,想起不久前一路搀扶着自己的男人,擦拭头发的手微顿。
他当然没有醉到那种程度,但当对方追上来表示可以送他一程时,转念想到调酒师身上的处处谜团,他推辞两句后欣然答应。
做戏就要做全套,于是他真的“醉的不省人事”。
而这晚也不是收获全无。
安室透拿出手机,找出那个今夜刚刚添加的崭新的号码,转念一想,按理来说他现在应该还是在醉着的,便又将手机收起。
一个在组织的聚集点工作却又被被一众组织成员所忌惮的神秘的调酒师,既然机会已经递到了他的手中,那他没道理错过这个揭开调酒师真实面目的契机。
*
神津真司送过名为波本威士忌的客人回到住所后,便转头往家中的方向走去,路上时,他想了想,去了一趟便利店,买了一份速食便当。
家门口,随着钥匙和锁芯摩擦的声音响起,神津真司拔出钥匙,拧动门把手打开门——
一把刀猝不及防地架在他的脖颈处,黑暗中,刀刃锋芒以及一双蓝色的眸子一并闪着凶戾的微光,强烈的敌意毫不掩饰地扑面而来。
神津真司先是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后又觉得不太值得意外,他随手按开门口处的灯源开关,待看清全貌以后嘴角的弧度终于一僵。
“……把我家的菜刀放下。”他看着那双蓝色的眼睛认真道。
对方不为所动,手中的刀刃又推进了几分,依旧浑身紧绷警惕地盯着他。
“菜刀是无辜的。”神津真司劝着劝着叹了口气,无奈道:“算了,你开心就好。”
他瞥了一眼挟持着自己的男人,突然伸手对着对方腹部某处收力一按——
看着骤然吃痛退后几步半蜷缩地靠在鞋柜旁的菜刀杀手,神津真司再次叹气,把手中拎着的购物袋放在一旁,俯下身把人扶起,强行带到沙发上安置好。
“你今天做了什么?你的伤口又裂开了。”
他的表情中带着烦恼,一边喃喃刚刚是不是下手略重了些,一边全然忽视对方死死锁定在自己身上的仿佛要吃人的目光,站起身,回到房间找出医疗箱。
“昨天好不容易才止住血……”神津真司拍了拍那人的脑袋,手感意外地柔软,顺带着收获了一个充满敌意的瞪视,他莫名觉得很有趣,摊摊手哄道:“多少也得让我看看伤口的状况吧。”
对方一把将他的手拍开,仅是一个普通的动作似乎就已经耗尽了他的全部力气,其间不出意外地再次牵连到了最严重的那处伤口,掩藏在黑发下的额头冒出细密的冷汗,那人却仍旧执拗地不肯屈服配合。
神津真司看了眼在推搡中意外滚落在地毯上的那卷绷带,视线转回沙发上面色苍白的男人,心中默念三遍不要和病患一般见识。
也不知道到底是在宽慰自己还是在宽慰对方,他注视着沙发上的男人,认真道:“没事,别担心,绷带还有很多。”
血色逐渐洇湿了腹部的绷带,黑发男人的胸口剧烈地起伏了几次,最终卸力陷入沙发中,仿佛妥协般地闭上了眼睛。
神津真司松了口气,他刚刚已经在认真考虑把这人打晕后再为其检查伤口的可行性了。
都是昨夜已经走过一次的流程了,他手感良好,不过对方伤口的状态依旧不甚乐观,毕竟本就伤势严重,而且这具身体的主人仿佛完全不认识静养这两个字。
“你最好不要想着把那把刀插进我的脖子。”神津真司一边低头认真缠绕着绷带,一边低声诚恳地劝道:“放过水果刀吧,我家只有一把水果刀。”
几秒后,他躲过猝然袭来的白刃,又用巧劲儿把刀从对方手中卸下,扔进茶几上的果盘里。
他一进客厅时便发觉了,茶几上的水果刀莫名不见了踪影,八成就是被这家伙藏在哪里准备给他个致命一击,果然不出所料。
神津真司也不生气,自顾自地俯身继续把绷带扎好,甚至还有颇有兴致地打了个蝴蝶结,最后认真重新检查了一遍,自觉手法一流,十分满意。
“你现在的样子,可比你平时在酒吧里表现出来的性格要难缠得多。”
对方嗤笑一声,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完全拒绝沟通。
算了算了,不要和病患一般见识。
神津真司揉了揉头发,突然想起了还躺在玄关处的购物袋和菜刀,转身去把它们拾起,拿回厨房。
他先是把可怜的菜刀洗干净放回置物架,将刚刚在便利店买的便当放进微波炉里加热了一下,在等候的时间里,又跑去将地板上滴落的两滴血迹擦拭干净。
【“那家伙再也不用来了。”】
【“苏格兰威士忌是卧底,已经死了。”】
他淡定地洗着手,细致地揉搓每一根手指,再次想起今夜上班时其他两位威士忌酒的一番话时,忍不住勾了勾唇角。
苏格兰威士忌到底死没死我还不知道吗?
——因为昨夜,我幸运地捡到一瓶苏格兰威士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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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