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盎然, 晋京万物萧条,早晨的太阳也升起的越来越晚,街道上行人零散几个。
到了秋意正浓的时候, 纪枝瑶也已经将府中的一切都清点好了, 马上就要启程前往楚南。
周姑姑说,楚南不是个好地方,离晋京远着呢,穷山恶水, 坐马车都得要两三个月的功夫, 等到了那边, 就要准备着入冬了。
纪枝瑶失望的张了张嘴,那她想要种下的红梅, 今年怕是不能再开花了。
周姑姑还以为她是在苦恼一路长远,笑着安慰她:“王妃莫怕, 哪儿能一直坐马车上呢, 就当一路游玩好了。”
纪枝瑶兴致不高的应了一声。
抬起头来,就看到赵行从朱漆大门里走来,一身黑衣冷峻, 身形挺拔料峭, 眉目阴沉,有些吓人。
周姑姑不禁闭了嘴, 帮着清溪和永寿搬东西去了。
纪枝瑶却是不怕, 站在原地朝着他盈盈一笑, 眼眸弯了弯,“殿下书房里的书,我也让永寿一并装在了车上,您看看还有什么要带上的么。”
赵行走近, 道:“你决定就好。”
“好。”纪枝瑶甜甜说,“有些物件太多太重,我就打算去楚南再行置办,方便些。”
赵行点点头,带着手持长剑的徐林从纪枝瑶身边走过,宽敞的马车在最前头,他们带上的东西也装了整整十四个马车之多。
他看了眼,永寿走过来说:“殿下,一切都准备好了,可要出发了?”
“走吧。”赵行负手,朝着最前头的马车走去,走了两步,发现身后没有动静,他又回过身来,身后不远处的小娇妻正和清溪说话,仿佛在叮嘱着什么。
纪枝瑶对清溪说:“小煤炭可带上了?它还小,路上也远,需得精心照料才是。”
清溪应了一声是,“王妃放心,奴婢将小煤炭护得好好的。”不知想到了什么,清溪笑了下,“等到了楚南,小煤炭也要成大煤炭了。”
事实正是如此。
纪枝瑶也不禁莞尔一笑。
这时,她发觉一道冷冷刺骨的目光落在身上,不用想也知道是谁,她转过头来,唇角一弯,理了理裙摆,就盈盈朝着赵行走来。
“殿下在等我?”纪枝瑶问。
赵行转过身去,“嗯”了一声,眉目冷淡,往马车而去。
纪枝瑶抿唇笑着,两步追上他,小手一勾,两个人又十指相扣起来。
许是因为天冷,赵行指尖有些发凉,纪枝瑶就在他的手指尖上搓了搓,赵行背脊僵住,侧目垂头瞟了纪枝瑶一眼。
她乌黑的秀发挽成云鬓,发鬓之间只有一支素净的金簪,即便如此简单,也不掩她的清丽漂亮。
浩浩荡荡的一行人从晋京城中出去,不少行人驻足围观,听闻是桓王殿下要去往楚南了,无一不欷吁一声可怜。
马车上垫着厚厚的软垫,即便是坐上半日,都不觉得身上酸痛,这些都是纪枝瑶精心准备好的。
从闹市走过,纪枝瑶止不住朝着外面看,大大的杏眼中晋京光景一闪而过,赵行不禁问她:“怎么,舍不得?”
纪枝瑶吐了一口气,合上帘子,回过头来摇摇头说:“没有舍不得。”她颇有些失落的垂下眼皮来,“我知道京中繁华,可是我长这么大,都不曾出过几次侯府,若是我一个人在大街上,怕是会吓哭的吧。”
如此繁华的晋京,她却是没有看到过什么极好的光景。
实在是有些惋惜。
此去楚南,也不知这辈子还有没有机会再来看一看,若是能来的话,只盼着赵行也能在她身边。
他就是最好的光景。
想到这里,纪枝瑶抬头朝着身边的男人看去,不曾想,一抬头就对上了赵行沉沉的眼眸,她唇瓣一抖,“殿下怎么看着我?”
“日后,我再带你回来。”赵行笃定说。
纪枝瑶笑意更深,眉目温柔,“好,那殿下一定要在我身侧,我胆子小的很,殿下若是不在,我会怕的。”
杏眼之中,温婉的眼波流转,甚至迷人好看。
赵行答应下来:“好。”
·
自从晋京城门出去,人迹就不如晋京之中的繁华,行路途中,也偶尔能遇到几个赶路的人。
赵行身边的一行侍卫们知晓赵行喜静,也不说话,周遭都静悄悄的。
一转眼就已经赶了十多日的路程,绕是有软垫,纪枝瑶也是坐的腰酸背痛,再看赵行,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冷淡模样,仿佛什么影响也没有。
而纪枝瑶夜里睡觉时,也再也没有梦到过赵行,仿佛他的少年时候,就在桑鹤惨死的那一刻戛然而止。
一想到桑鹤,纪枝瑶心里就堵得慌,往赵行那边挪了一点。
他好看的手中正持着一卷书,他冷冷淡淡的,也不知这书看着是否有些趣味。纪枝瑶就凑过去贴着他一起看,可她每一页上都有几个字不认识,上头咬文嚼字的白纸黑字,也是看着无比晦涩。
她又不敢说出来,怕赵行会嫌弃她,只好硬着头皮看下去。
赵行发觉她也在看,便将书往她的方向移了一点,两个人一同看着。越是往下看,纪枝瑶就越是困顿,加上马车都在晃晃悠悠,纪枝瑶眼皮子都在打架。
就在她将要倒在他肩膀上睡过去时,赵行清冷的声音在耳畔炸开:“若是看不下去,不必强撑着。”
纪枝瑶脑袋里一下就清明起来,她摇摇头,带着惺忪意味的语气说:“不,我能看下去。”声音软乎乎的,比小煤炭乖多了。
赵行的手指不动声色在书册上摩挲而过,顺势翻了一页。
纪枝瑶撑着眼睛陪他看,模样实在是太过可爱。
赵行心里微微软和,将书给合上了,纪枝瑶扭头疑惑看去,眨了眨眼,“殿下怎么不看了?”
赵行有些无奈又有些宠溺地说:“枝枝,我教你识字吧。”
纪枝瑶脑海里“轰隆——”一声巨响,如同雷电撕开天际,迅猛而来。
赵行说什么???
说要教她识字?
他怎么会知道的???
窘迫感一下子就涌了上来,纪枝瑶憋红了一张小脸,她鼓了鼓气,头别向另外一边,心虚地回应说:“不要,我识字。”
有些字她还是认识的!
红彤彤的脸颊如同一块粉玉,漂亮通透得很。
赵行手指落在硬硬的书面上,咔嗒轻轻一声响动,让纪枝瑶不禁侧目偷偷看来。
赵行眯了眯眼,薄唇吐字说:“府中清单都是永寿点的,每次一到时候,王妃总会头疼。”
他对上纪枝瑶偷看的眼神,她眼神一飘,默默垂下头来,可怜兮兮的对着赵行。
姑娘家的娇憨和可爱,在她身上淋漓尽致。
真是讨人喜欢得很。
赵行岿然不动,继续说:“这几日你看书的神态,我都看在眼里。”
纪枝瑶头埋得低低的。
她咬了咬唇瓣,自己隐瞒的事情一下就被赵行给戳穿了。她不怕旁人笑话她,她只怕赵行的不喜。
仅此而已。
即便是一般的官宦人家,娶的姑娘也都是三从四德自幼读书的大家闺秀,可赵行好端端的天家子弟,却要娶她这么一个琴棋书画样样不通的女子。
他焉能欢喜得起来。
纪枝瑶紧紧咬着唇,咬的唇瓣发白,都没想得出什么说辞来。
赵行扫了一眼,从匣子里拿出另外一本崭新的册子来,施施然翻开第一页,墨香袭来,浓郁充斥在车厢之中。
纪枝瑶还在想如何是好,一抬眸,赵行已经伸手过来,手落在她的头顶上。
她软声“啊”了下,像是被吓到了一样,赵行如同揉着小煤炭的脑袋般,在她的头顶上抚摸而过,柔软的发丝,果真是如同她这个人一般。
纪枝瑶反应慢了一拍,慢慢抬起头来看着赵行的脸颊,他的目光和淡淡的笑容温和,褪去冰冷,暖入心尖。
头上被他抚摸而过的感觉尚且还在,纪枝瑶从头发丝到头皮,已经完全麻木了。
她后知后觉脸红起来,脑子里空白一片,也听不见赵行薄唇张合,与她说了什么,她毫无意识地重重点下头来。
纪枝瑶说:“殿下说的,我都去做。”
一说出口,纪枝瑶就回过神来,脸上熟透,一下子捂住自己的嘴巴,惊惶无措的看着赵行沉沉的眼中掠过的,一丝不易察觉的愕然。
纪枝瑶连忙摆着手解释说:“殿、殿下,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是说殿下能教我识字,我甚是欢喜。”
她声音渐渐弱了。
心中懊悔不已,只怪赵行美色惑人,竟然是让她说出这等不知羞耻的话来。
日后可得注意着些说话了。
身旁,赵行如同往常一样嗯了一声,好像刚刚的事情什么都没有发生,将启蒙课本置于纪枝瑶面前,淡淡说:“你先看吧。”
纪枝瑶接过书册,朝他看了一眼。
赵行冷白的皮肤上,在淡淡的黯淡秋光中,仿佛与她一样,泛着淡淡的粉色,目光沉沉,脸色微红。
竟是说不出的俊俏好看。
又欲又冷。
纪枝瑶这下子倒是平静了下来,杏眼弯了弯,手指紧紧抠着书册,这才是她最熟悉的殿下嘛。
有血有肉的,会哭会笑会温柔的殿下。
如此真实的他在面前,纪枝瑶莫名心安起来,甚至觉得,去往楚南这条路,一辈子都走不完,就好了。
纪枝瑶缓慢伸出自己的小手来,在赵行的衣角上拉扯了下,看向别处的赵行斜眼看来,清冷的眉眼之间明明白白写着“什么事”三个字。
纪枝瑶问:“我不大识字这件事,并非是故意要隐瞒殿下的,我是怕殿下……嫌我弃我,还望殿下莫要恼我此事了。”
她纤长的睫毛落下,在盈盈的秋光里,都能瞥见长睫之下的眼中潋滟。
晃得人心都酥了。
赵行微微扬了扬下巴,露出冷硬的下颌线来,“不曾恼怒。”他又错开她的笑眼,“我娶你,并非为此,何来恼怒。”
他语气凉薄,转头间,还能看见耳廓之间还未来得及褪去的绯红。
落在如玉般的皮肤上,格外撩人。
纪枝瑶愣了下,眼睛眨了眨,笑了一声凑过去,完全忘了自己方才的窘迫,她甜甜地问赵行:“那殿下是为何愿意娶我的啊?”
赵行一怔,抿了下唇。
他并未回答,冷淡得看着窗外的光景。
纪枝瑶笑了笑,他不说也无妨。
来日方长。
她总有一日,会落在夫君的心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