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双眼睛的清澈,使简泽记忆深刻。直到此时,那双眼睛才与眼前人重叠起来。颜若璃诧异了一声,难以想象,那日湖边叫人难忘的身影,诱人心弦的琴声,都是简泽。
“殿下可真高兴啊。”
门外传来声音,淡淡嘲讽。简泽敛笑,门被推开,褚澈站在门口,眼神先飘向颜若璃,朝简泽道:
“许久不见了,殿下能与小人叙叙话么?”
褚澈相貌出众,与简泽如出一辙的温润,可惜眉眼间总挟着几分淡漠嘲讽,简泽同颜若璃说了一句,才同褚澈出去。颜若璃仍旧沉浸方才,想那身影,那与自己牵过手,拥抱过的人。没片刻,门又被推开,颜若璃笑颜以对,谁知门外竟还是褚澈,她笑容一凝。
“怎么,失望了?”
褚澈进来,又合上了门。颜若璃警觉站起,褚澈就在门边坐了:
“阿泽同蕴竹说话去了。”
颜若璃心一沉,褚澈看她神情,嗤笑道:
“皇后娘娘喜欢蕴竹,时常招蕴竹入宫,有时还会留在栖鸾宫住上几日。所以她与阿泽青梅竹马,也没说错。”
“公子与我独处,并不合宜,还请公子回去吧。”
“不急,就那么几句话。阿泽的心思,我明白。他怕事败连累蕴竹,所以宁愿蕴竹伤心,也绝不娶她进门。可我就这么一个胞妹,自小千娇万宠陪着长大,我舍不得她伤心。所以来警醒王妃,蕴竹在阿泽心里,不是你这样来路的人,使些见不得光的手段,就能替代的。蕴竹愿意等阿泽,等阿泽大事所成,她们定会团圆,到时候,就不知道王妃会是什么下场了。”
他满意的看颜若璃沉下的脸色,颜若璃却道:
“殿下的事,由不得我管,却也由不得公子插手,所以公子还是少劳些心神吧。”
褚澈脸色变了变,又笑道:
“我瞧你没什么意外,可见心里有数了,那就好。这里的饭菜味道不错,娘娘慢用吧。”
褚澈轻笑着走了,颜若璃心里沉甸甸的。有些事她心里有数,用不着叫人提醒,是生怕她自在一刻么?总这样戳她的心窝子。
简泽去了一刻多钟才回,神色淡然,颜若璃不受管控的嗅了嗅,他身上沾染了丝丝缕缕清香。
“褚三郎骗了我,不是他要见我,是褚四姑娘。”
简泽的直白让颜若璃好受了些,颜若璃讪笑,她们的事,她不想多听,怕心里难过。
“若璃,不是你想的那样。”
他看着颜若璃双眼,深重道。颜若璃慌忙别开眼:
“殿下的事,妾身没资格过问。”
简泽叹息:
“你日后都会明白,但不要让自己难过。我对褚四姑娘,没有你想的那种心思。”
颜若璃笑了笑,简泽发觉她并没有尽信,但言语苍白,他的行径总叫她怀疑,他用力的握了握颜若璃的手。
这顿饭吃的,各怀心事。
第二天一早,简泽带颜若璃出城往慈光寺进香。颜若璃还是头回去庙里进香,尤其慈光寺这样半个皇家寺庙一般的宏**寺。她满怀虔诚跪拜祈求,她希望简泽可以成功,哪怕功成之事便是她身退之日,可她更想让简泽活着。
简泽看她跪在佛祖前如此虔敬,猜想她求的是什么。
她不会为颜家求,会为从未谋面的生母和兄长求么?也或许,是为他求?她那么简单,身边能在乎的,似乎也只有这两样了。想她或许在为自己祈求,简泽心头舒畅愉悦。
慈光寺离城门不近,在寺里用过午膳,略歇了歇,颜若璃说慈光寺的素点心好吃,简泽便命吴成包了许多,才启程回京。
但途径柳林坡时,简泽掀帘看外头异常的僻静,握紧了颜若璃的手。
“殿下……”
颜若璃才觉他反常,忽然一声破空声响,简泽抱着她翻到,就见一支翎箭射入马车,随后铎铎连番声响,简泽揽着她从马车跃下的功夫,马车已被射满了箭。
忽然一柄硕大贴伞将他们纳入,颜若璃惊骇至极,抬眼就见无数刺客冲杀而来,却也有一众灰衣人冲来抵挡。
柳林坡顿成了沙场,两边厮战,一片混乱,有人护着简泽往前迅速离去。颜若璃被他护在怀里,慌张的心稍有平复。然忽又是一阵箭雨,右边几个护卫接连中箭,一侧竟成了空防。就在尚未添补时,有人一跃抬剑刺来,颜若璃慌挡住简泽,简泽却更快的将她拉回怀中,转身遮挡。
颜若璃大惊,就觉简泽身子颤了一下,随即兵刃交击的脆响,颜若璃只觉头脑一片混乱。她慌着探手去摸,摸到了一手湿粘的血。
“不重,别慌。”
简泽低声宽慰,空防添补,又一架马车疾驰而来,护卫将他二人送上马车,马车疾驰。
身后的杀声震天渐渐远去,颜若璃去看简泽背上,被刀刺的一个口子,簇簇冒血。
话说不出口,眼泪止不住的流。她用帕子死死按住他伤口,脸埋进他怀里。再多的怀疑都在方才他以身挡剑中破碎,他愿意为她死。
“真的没事,你不要担心。”
她浑身发抖,简泽抱住她。
煎熬的回到王府,吴成飞快去带来府医,颜若璃看他们褪下他衣衫,他的身上,还有几道早已日久的疤痕。她看的触目惊心,简泽侧头望着她,知道她害怕了。
幸而解救及时,剑入的并不深。
待伤口处置好,人都散去,简泽朝她伸出手,她才回过神来。
“你为什么要去挡呢?”
颜若璃讷讷的,眼泪又流下来。她狠狠擦了:
“不用说,是太子下的手了。”
简泽笑了笑,不以为意。
“你为什么不杀了他呢?把他杀了,一劳永逸!”
颜若璃恶狠狠的,简泽又笑了:
“你以为,储君是那么好杀的?争天下已冒大不韪,难道还真要我做乱臣贼子?”
“凭什么他能杀你,你却不能碰他!”
“他也杀不了我,你瞧见了,护着我的人不少。”
颜若璃又哭了:
“殿下,不要天下了,好么?”
她泪眼朦胧中没看见简泽发苦无奈的笑,他淡淡的说:
“我也并不想要啊。”
颜若璃不知道这句话的意思,她只想起方才他身上的血,就乱了所有的分寸。
宫里很快也知道了简泽遇刺的事,樊姑姑一早带人探望,见简泽伤并不重,狠狠松了口气,忙又回宫复命。颜若璃这两日格外小心,总觉着简泽脆弱易碎一般,地也不肯叫他下,直到二十二这日,兴帝传旨,命他夫妻二人进宫。
进宫时,已是午后,兴帝叫他们先去栖鸾宫见过皇后,皇后泪眼婆娑上下打量,看简泽确实没事了,才松了口气。在栖鸾宫停留了一刻来钟,夫妻又去了上清殿。
殿内正议事,夫妻在偏殿等了许久,将要黄昏时,兴帝才进了偏殿。
正要跪礼,兴帝摆手:
“伤好了么?”
“本不重。”
兴帝点了点头,咂摸着嘴:
“棋瘾上了,与朕杀上几回!”
洪顺命人摆了棋盘,颜若璃便在旁边坐了,原也看不大明白,但看简泽神色淡然,兴帝兴致盎然。又一局过,简泽竟胜了几字,兴帝大笑:
“朕这么多儿子,唯有你书读的最好,琴棋书画,样样卓绝,就因此,朕才许了你不必习武。”
大炎皇子都需文武双习,出挑与否不重要,却是都需去学的。但只有简泽,是个例外。颜若璃想简泽这身子,怕也习不了武。
取棋子儿的时候,兴帝脸色渐渐平复:
“阿泽,朕虽知你也是无可奈何,可你确不该动那片竹林。朕这一生,在乎的东西不多。”
“儿臣有错。”
简泽始终淡淡的,兴帝又道:
“你同朕上书,朕难道还会不许么?那分署,晚个半年再建也没什么,你就是倔脾气。”
“是。”
“也罢了,朕知道,你心里也愧疚。开衙那日,颜氏做的极好,你嫡母在天有灵,想来也愿原宥了。”
“多谢父皇。”
兴帝瞥一眼颜若璃道:
“颜氏很不错,虽出身不足,可这德行委实出众,可见太子的举荐没有错,朕心甚慰。明日便要祭灶神了,往年都是太子妃往长宁庵斋戒三日,为大炎祈福,今年,朕想着颜氏可往。”
简泽捏子的手一滞,垂下眼,淡然道:
“颜氏才入王府,皇室的年,头一回过,恐有差池。”
兴帝看着棋盘,也不接话,若有所思,忽然道:
“朕记着,你那里收藏了一本寿荣棋谱。”
“父皇若喜欢,下回儿臣进宫带过来。”
“不成,瘾上了头,等不得!叫吴成现下就去取。”
颜若璃看天色,吴成要这时候出宫去取,恐怕就赶不回来,宫门快要下钥了。但简泽看了吴成一眼,吴成转身去了。
又摆了一局,兴帝胜了,开怀大笑:
“你贯来爱喝雪山梅尖,两三年才产那么几两,淡的朕也尝不出味道。不过你爱喝,朕就都收在上清殿,每年总要给你烹上一回。下元节那日,看你没有尽兴,今日便再烹一回,解你茶瘾。”
因体弱,简泽极少喝茶,兴帝这话叫颜若璃生疑。且不知是否错觉,颜若璃总觉兴帝说这些话时,笑中藏着几许冷戾。简泽收着子,照旧的云淡风轻:
“谢父皇。”
茶很快送上来,颜色清淡,也嗅不出多少香气。茶盅送到简泽手中,简泽看了一眼茶汤,慢慢送到了嘴边。
半盏茶,几口缓缓喝尽了,兴帝问:
“如何?”
简泽回:
“极好。”
兴帝看一眼天色:
“朕思量着,你说的也是,今年,就还叫太子妃去祈福吧。天色不早了,宫门已下钥,今夜你们夫妻便在庆云宫宿一夜吧。”
简泽起身,携颜若璃施礼,二人退出上清殿,小内侍引着路,简泽道:
“回去吧。”
“奴才送殿下和娘娘去庆云宫。”
“我认得路。”
小内侍这才退了下去。没了灯笼,前路一片漆黑,二人慢慢前行。简泽脚步忽然虚浮起来,死死的拽紧了颜若璃的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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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十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