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往凤王殿下外出风流,不到天黑不着家,今日极为反常,午时未到便驱车回府,叫守门的奴才好生疑惑。
桂儿打开车帘,傅茶白矫健地跳下马车,正欲阔步进府,却发现赵长吉没跟上,一扭头,看到这位爷正极为小心地挂在桂儿胳膊上,瞎子摸象一样循着脚凳下车。
傅茶白冷眼瞧着,开始思索如何能给他换对招子。
门房赶快过来问安,虽然十分好奇与自家王爷同车回府的英姿飒爽的女侠是谁,倒也不敢多看多问,只跪在地上道:“请殿下安。”
赵长吉稳妥落了地,摆摆手,到了自家地盘后底气足了不少,朗声笑道:“今日有贵客,快叫后厨备菜,把六位姐姐也请去正厅,本王要阖家欢乐!”
“六位姐姐?”傅茶白寻思,显宗只有两个儿子,未曾有过公主。
桂儿瞧准了傅茶白是个厉害的主儿,小眼睛一转,忙道:“小女郎您有所不知,我们殿下可是长安第一纨绔,那六位姐姐上月才进的门,个顶个的娇艳欲滴,我们殿下那叫爱……”
“爱你个脑袋!”赵长吉狠狠跺了桂儿的脚,狂摇折扇,“别听他瞎说,本王谁都不爱。”
傅茶白瞥他一眼,一言不发地跨进了大门。
赵长吉忙跟上,忘了自己是个半瞎,啪嚓绊倒在府门前,下巴直接磕到了门槛上,惹得众人惊声尖叫。
奴才们忙不迭去搀扶,可再利索也是赶不及,凤王殿下那英俊的下巴颏已然肿成个核桃,好在没磕碎满口银牙。
傅茶白驻足观看片刻,觉着也不算大碍,便没搭理,自顾自继续向前走。
“殿下……”桂儿被傅茶白从始至终的冷淡态度吓得直咽口水,“小女郎她,好像比从前更狠心了。”
赵长吉疼得直打颤,只当没听见这句话,免得后悔自己方才在马车中许下的承诺。
凤王府宽阔规整,红墙碧瓦掩映、亭台楼阁俱全,更有六位姐姐迷人眼。
傅茶白端着手臂,静静观赏在正厅里聚众聊天的六位貌美女子,心想赵长吉好得很,旁人用来招待贵客的正经厅堂,到他这里却成了另一处满庭芳。
凤王回府,府内大太监马大有自然要出来迎接,他低着头往府门前冲,冲了没几步便刹住车,吃惊不已地瞪着站在前院的女子,半晌后,哇的一声哭出来,“小女郎!您怎的下山啦!”
他激动得直要抱傅茶白大腿,傅茶白却只是挑挑眉,伸出一根手指抵住他油花花的额头,“你将凤王养残了。”
这……是个肯定句。
马大有感觉戳在他额头的手指力度极大,压得他不由自主往下跪,同时身体里还有一股冷意乱窜,搅得他心乱如麻。
见他脸色发青,傅茶白收回手指,遥望着聚集在厅中的六名女子,吩咐道:“叫她们哪里来的,回哪里去。”
马大有哆哆嗦嗦起身,朝跟在傅茶白身后的赵长吉致以询问的目光。
赵长吉只是半瞎,耳朵不聋,他也听到了傅茶白的话,于是勉强扶着下巴,口齿不清地说道:“快叫她们各回各房!”
话音刚落,那六名女子便同时发现凤王居然青天/白日回府了,各个眼冒精光地扑过来,带起的香风能熏晕十里长街。
这个扯他袖子埋怨道:“殿下,你这狠心的郎君,好几日没同小红逗过蛐蛐儿了!”
那个敲他心口哭诉道:“也不陪小美荡秋千了!呜呜呜,小美都闲得长肉了!”
没抢到胳膊和心口的则直接哭哭啼啼坐到地上,将凤王殿下的冷酷无情数落个彻彻底底。
桂儿早退到一旁,小心翼翼地站在傅茶白身边,磕磕巴巴替赵长吉找面子,“常、常有的事,都怪我家殿下太……优秀……俊朗……”
“哎呀好啦好啦。”被围攻的赵长吉终于不胜其扰,左拥右抱地安抚道:“本王这不是回了?乖,都先听我说,你们谁先回到自己房间,本王今夜就去陪……”
话还没说完,六个姐姐全跑没影了。
他尴尬地摸摸鼻子,自言自语道:“陪她们下个棋就高兴成这样,过于迷恋本王的下场啊。”
一片寂静,无人搭他的话。
赵长吉扭头瞧瞧身边一片模糊的人影,隐约朝着马大有笑道:“你不是成日念叨小女郎?人回来了,你怎么还哑巴了,快点一诉衷肠啊!”
还一诉衷肠?马大有缩了缩脖子,都不敢对上傅茶白的目光。
那目光过于冰冷沉静,仿佛一潭死水,然而极致的自控背后,却也是极致强烈的杀意。
没错,傅茶白死死按住剑鞘,正在控制自己想要给他一剑的冲动。
曾经那个被她祖父夸到天上去的德行兼备的太子,在傅茶白的心中,开始坍塌了。
他不救傅氏可以,但他不该自毁长城,随意丢弃傅山教给他的道理和规矩。
傅茶白强制自己不去痛恨面前的赵长吉,强制自己的声音不出现任何碎裂的征兆,再次说道:“我要她们从哪里来的,回哪里去。”
赵长吉嘿嘿一乐,“这不是回房了吗?”
他还顾自懵懂,马大有和桂儿已然明白了傅茶白的意思,桂儿巴不得那六个妖女滚蛋,撒开脚丫子就去传话。
马大有阻拦不及,惶恐地在原地打转,和稀泥道:“哎呀小女郎,您才回长安不清楚情况,咱们殿下收留她们也不全是贪色,六位姑娘当初在街头卖身葬父,咱们殿下的性子您还不知道?那是天底下最良善的,根本看不得百姓受苦……”
说到一半,自己都觉得全是屁话,索性便不说了。
傅茶白背着手,听懂了似的点点头,“卖身葬父?不全是贪色?那好,我进城时,正巧看到有一年老村妇在东市卖身葬夫,老来无依可比少年丧父悲惨,你问问殿下,他愿不愿买了那村妇。”
马大有擦擦冷汗,在两个对面站着的人中间传起话来,“殿下,小女郎问您要不要买卖身葬夫的村妇?”
赵长吉脑子转过弯来,却揣着明白装糊涂,大手一挥,“买啊,为何不买?后厨正好缺人洗菜,大有你去把人带回来,本王日行一善。”
马大有暗自给自家主子竖起大拇指,却听傅茶白又道:“一样都是买进王府的,万不可区别对待,买回来后直接送去后院养着,做你们殿下的第七位姐姐。”
……马大有撤回大拇指,觉得定论下早了。
突然,府中起了一阵嘈杂哭喊,方才跑回房间的六名女子又杀将回来,这回可不是自愿,桂儿跟轰鸡似的赶着她们向前,嘴里嘚嘚瑟瑟,“我们王爷改邪归正了,叫你们哪里来的回哪里去,哭什么哭,王府的饭好吃舍不得是吗?”
赵长吉感觉对面扑过来一团阴影,忙往后撤,不料傅茶白一把抵住他的腰身,将他死死扣在原地,贴着他的耳廓讥讽道:“百因必有果,殿下受着吧。”
于是肉眼可见的,女子们将赵长吉团团包围,下了死力气拽他胳膊,扯他领子,哭得好像大召要亡国了。
“殿下好狠的心,我姊妹六人日日夜夜服侍,您为何突然翻脸将我等弃之不顾啊!”
“不行,奴家不走!奴家名正言顺卖到王府的,生是殿下的人,死是殿下的鬼——”
“奴家也要做殿下的鬼……”
很好,好极了。
赵长吉咬牙切齿地深呼吸,忍着女人们用长指甲抠出来的疼痛,猛地一推便将人全推翻到地,却扭头朝着傅茶白吼道:“傅茶白!本王没说过赶她们走!!这是本王的王府!!!”
他气得快升天,傅茶白不疼不痒地提醒道:“方才在马车中,你把王府借给我了。”
“借给你住罢了,谁借你的胆子替我做主?!”赵长吉梗着脖子叫唤,指着方才自己推翻的姐姐们道:“这些都是本王的女人,要走也是你走!”
马大有吓得直接跪到地上,撕心裂肺地喊道:“殿下,这话对谁说都行,小女郎可受不得啊!”
大总管都跪了,聚集在前院看热闹的奴仆便也呼啦啦跪了一地,倒像是商量好了,一起给傅茶白助威。
然而傅茶白,不需要别人帮忙。
她松开扣着剑鞘的手,轻巧地挑出腰间的长鞭,手腕翻转得极快,众人都未看清她是怎样把那么长的鞭子抖落开,便猛然听到一声巨响。
回过神来时,赵长吉脚边的地面竟然惊现数道裂痕,靴子上也落了层石板破裂时扬起的白灰。
赵长吉的魂儿都吓飞了。
傅茶白问他:“王府,借还是不借?”
尿湿了裤子的桂儿忙去摇赵长吉的腿,好歹摇得他家主子回了魂。
“借!”凤王在认怂这件事上,从不打锛儿。
傅茶白将鞭子收回一半,又问:“她们,走还是不走?”
“走走走走走!”赵长吉长出一口气,脸色还发着白,便也学桂儿方才的方式,轰鸡赶鸭地将六位姐姐往府门处推搡了。
傅茶白卷起长鞭,同马大有道:“卖身契还她们,今后若再敢来王府行魅惑之事,只管告诉我。”
马大有忙应诺,满院子鸡飞狗跳中,傅茶白神色复杂地看了看赵长吉的背影,默默转过了身去。
她其实也有慌乱,因为她没想到,自己居然会为了赵长吉的那句“你走”,感觉到了伤心。
就小凤凤不是很渣的感觉是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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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六位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