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闻人吞吞口水,一动不敢动,颤颤巍巍地求饶:“骂我呢,我瞎……”
傅茶白将剑锋稍微错开,抬了抬下巴,“我昨日才接掌王府内务,你的消息这般灵通,莫非在我凤王府安插了眼线?”
张闻人吓得满头冷汗,跟在他身旁的男仆跪到地上回道:“女郎饶命,可别伤了我家公子!您接掌王府的消息早传得街头巷尾皆知了,我家公子也是从别处听来的,绝没有在王府安插眼线。”
傅茶白顿了顿,终于收回长剑。
“马公公。”听她喊自己,马大有立刻来了精神,傅茶白绕着张闻人缓步而行,朗声道:“府内私事不过一夜时间便人尽皆知,若是撵出去的奴才多嘴还好,若这消息是从府内之人口中传出去的,别人准当我凤王府是个四面透风的破烂户,依你看,要不要查?”
“必须得查啊!”马大有直拍大腿,豆大的眼睛里满是兴奋,“这人准在府内,老奴这就去拿花名册子挨个审问,不揪出来不算数!”
傅茶白停下脚步,满意地勾出一抹笑意,“方才在宫中,皇上抓着殿下好一通考校,可见对咱们殿下寄予厚望,我替殿下管理王府也是皇上的意思,可谓政令出于官家,你且放心去查,一个都不要放过。”
张着皇上亲命的幌子,傅茶白不仅要压住赵长吉,更要给所有别有用心的人一个提醒。
果然,听了她的话,张闻人的脸色忽然惨白。
他一个大臣之子,连功名都未曾考取的白衣敢和凤王叫板,无外乎是瞧宫里对赵长吉并不重视,打着虎落平阳被犬欺的坏心思;此刻听说皇帝对赵长吉很是上心,还专门考校学问,他好歹是个官宦子弟,稍微一想,便知这是风向变了……
张闻人脑子转得飞快,立刻哎呦一声倒在自家奴才怀里,捂着头上伤口怪叫。
“我家公子旧疾复发,便不叨扰了。”
张府的仆人抬着疼得晕厥的公子狂奔而去,速度可比回乡奔丧。
赵长吉对着他们的背影唾了一口,骂了声狗奴才。
桂儿朝傅茶白直竖大拇指,赞叹道:“小女郎好威风,咱们殿下身边尽是这等两面三刀的小人,这回有了您坐镇,看他们哪个还敢来府上放肆!”
傅茶白瞟了眼骂骂咧咧的赵长吉,话里有话:“别人来不来府上只是次要,首要的是咱们自己眼明心明、自我约束,别三天两头出去晃荡,给人家招猫逗狗的机会。”
赵长吉知道她在暗指自己,心虚地嚷嚷起肚子饿来,他早晨起得迟了,只喝两口茶水便赶去给格尔钦请安,现下的确饿得头晕眼花、毫不作假。
马大有有意撮合两位主子和好,笑呵呵道:“小女郎回长安都好几日了,殿下成天东跑西颠还没同您吃过一回团圆饭,奴才做主备下了洗尘宴,您二位不如坐下聊聊?”
该聊的在马车上都聊开了,再聊……赵长吉怕自己会被傅茶白的语出惊人吓死,闻言直接摆手拒绝,也不在家吃饭了,拉着桂儿去外头觅食。
“站住。”傅茶白轻喝一声,“欠了一屁股债还想出去败家?”
“本王饿了啊!”赵长吉有气无力地靠在桂儿身上。
“马公公,叫厨房开饭。”傅茶白一把扭住他的手腕,蛮力十足地将人扯着往偏厅去,“你我的确该好好聊聊。”
赵长吉被扯着往前走,不管脚下磕磕绊绊,却死死盯着她牵着自己的手,分明只能看出个轮廓,心中却仿佛能描摹出那手心掌纹的走向。
傅茶白练武多年,指尖和掌心有一层厚厚的茧子,硌着赵长吉细嫩的皮肉,极其蛮横生动地搅乱了他佯装平静的心水。
然而下一瞬,她又突兀地将他丢开去,冷冷吩咐着:“坐下。”
赵长吉坐了,用长长的衣袖盖住微微颤抖的手腕,没敢再顶嘴。
马大有和桂儿很有眼色地没跟过来,偏厅里只有两盆消暑的冰散发凉气,傅茶白心累地坐到他对面,自顾自倒茶喝。
赵长吉推了推杯子,受气似的嗫嚅道:“本王也口渴。”
傅茶白便大发善心,给他满上一杯。
片刻后,丫鬟们进来上菜,赵长吉吸吸鼻子,闻出里面有他最爱吃的糖醋鱼,忍不住吞了吞口水。
吃鱼是这世上顶顶麻烦的事情,赵长吉抬起筷子想夹,又放下,他扭头望望四周,没发现布菜奴婢的身影,忍不住叹了口气,抱着茶杯灌水。
他听到傅茶白动了碗筷,心中不免骂起马大有来,心想这老货好歹也该给他留个伺候吃饭的奴才,现下这叫什么事儿?人家吃着他看着?
屁,看都看不清,只能闻味儿。
凤王殿下怨念颇深地喝完一杯茶水,犹犹豫豫地问:“好吃吗?都有什么菜?”
傅茶白停下筷子,数了数,回道:“八盘八碗,有荤有素,瞧着不错。”
她说得模棱两可,赵长吉却更馋了,他的确太长时间没在府中用过正餐,少年时也是爱吃府中几个厨娘的手艺的,这会儿尤为想念,忍不住又问:“除了糖醋鱼,还有哪些是甜口的?”
“山药排骨、凤梨甜酥、糯米香菇丸……”傅茶白说了几道,嘴角一勾,故意反问:“想吃?”
赵长吉拿起筷子去夹,眼前昏昏沉沉哪能分得出谁是谁,撑着面子随意夹了一口,吃进去却觉辛辣非常,脸色涨得通红。
傅茶白将那盘菜挪到自己跟前,“辣子鸡丁,你不能吃。”
赵长吉辣得直吸气,“水水水!”
傅茶白起身,提着茶壶给他倒水,倒完不回座位,直接坐到了他身侧。
赵长吉捧着茶杯往旁边躲了躲,怕她又要贴着自己说什么谋反啊、光复啊的傻话。
然而傅茶白这回没想折腾他,从自己的碟子里夹起方才剥了刺的鱼肉递到他嘴边,举着筷子,不说话。
是糖醋鱼……赵长吉叼下鱼肉尝了尝,弯了眉眼,“好吃,再来一口。”
“自己夹。”傅茶白将满是鱼肉的碟子直接推给他,顺便将他的空碟子拿走。
赵长吉默默吃了个够,一边吃,一边想象对面的人该是怎样的别扭模样,明明恨他恼他,却还要捏着鼻子照顾他。
这种情形发生过太多次,比如十一岁那年,她因为得不到白兔玉佩打了他一顿,之后却提着个小药箱,不甘不愿地来帮他上药。
那时他的眼睛分明没瞎,却对着这么个将自己打得头破血流的人,笑成了一朵花,还说什么:“小女郎,你生气的样子也好看,不过,本宫是不会给你白兔玉佩的。”
傅茶白便问为什么,赵长吉想到这里,觉得那时候的自己太傻。
“本宫要拿它吊着你,你才会因为我或喜或怒,若轻易给了你,你便也轻易地不理本宫了。”
后来发生了太多事,待他回过神来,再找那白兔玉佩却如何都找不见了,本就为她备下的礼物,终究没能给到那心心念念想要的人手中。
碗筷碰撞的声音叫赵长吉收回思绪,一低头,发现自己的碟子里堆得小山高。
傅茶白见他傻愣愣的,咳了咳,开口道:“快吃,吃完去书房。”
“去书房做什么?”赵长吉转不过弯来,“本王的器玩都被你卖了,里面只剩些无用的笔墨纸砚……”
不好!赵长吉反应过来,扔下筷子就跑。
傅茶白哪能叫他得逞,一改方才的和煦态度,两根手指捏住他的脖领子,冷笑着说:“你以为我为什么伺候你吃饭?”
赵长吉憋憋屈屈坐回去,故意拖延时间,又吃了两碗米饭,直到撑得实在吃不下才认命地起身,被傅茶白提溜着扔进了书房。
傅茶白站在轩窗旁,午后的阳光照亮她半边身子,像是顶好的丹青画像里才有的洒脱人物,然而她现下正被俗务缠身,盯着赵长吉问道:“之前皇上考校你什么学问?”
赵长吉收回瞄着她身形偷看的余光,趴到书案上,张口先是一串哈欠,“治治治——灾赈济之策——”
门口的小厮被他这一串哈欠惹得也张开了嘴,叫傅茶白一眼瞪了回去。
“你怎么回的?”
赵长吉彻底趴平,没骨头的绵羊似的哼唧道:“还能怎么回?看天下雨呗,老天爷的事我可管不着,大不了叫几个道士开坛做法,咿咿呀呀唱一通得了。”
怪不得没说两句便被赵长生赶出了宫。
傅茶白抱着手臂靠近,用自己带着光芒的身体在赵长吉脸上洒下一片阴凉,“殿下五岁开蒙,祖父当时考了两道题目,一是以拜师为题作一首绝句,二便是问百姓因雪灾冻馁该如何安抚,殿下可还记得当时怎么答的?”
赵长吉从不认为自己天资卓绝,事实也的确如此。拜师那天,也是傅山第一次考他作诗,可他却连题目都想不出,又急又怕之下居然哭了鼻子。他记得那天是在傅家的正堂里,显宗那时正病着,命梁九和马大有陪他来傅家行礼,结果却闹了一出太子不会作诗伏案痛哭的笑话。
“闭嘴!”一个梳着双丫髻的小姑娘突然从屏风后跑出来,明明长得娇嫩可爱,神色却着实清冽慑人,指着他的鼻子训道:“会便会,不会便不会,有什么可哭?我祖父听到哭声便会犯头疼,你再不停下,我赶你出去!”
那年傅茶白才四岁啊,四岁的小姑娘就能厉害成那副样子。小小的太子殿下吓得直打嗝儿,立刻就不哭了,傅山笑着看他,告诉他不会也无妨,先回答第二个问题。
那年的冬天的确很冷,光长安就冻死了十几个人,更别说旁的州县。赵长吉从显宗的口中听说过民间的惨状,吃不到糖的时候便会想起那些可怜的百姓,于是给出了充满童趣的回答:“秉老师,学生愿把东宫腾出来给百姓取暖居住,若他们肚子饿,学生还藏了两盒子八宝糖,也全给他们。”
傅山愣了愣,赵长吉以为他不满意,便心惊胆战地掏出袖子里的唯一一块糖,眼含热泪地补充道:“这里还有一块,最后一块了。”
傅山接过糖,摸摸他的头,叹息着笑道:“太子殿下仁者仁心,将来必是爱护百姓、胸怀天下的明君。”
傅茶白想让他想起来的,不是那两盒子八宝糖,而是曾经那个肯将一切舍给天下苍生的天真孩童。
只可惜,他们终究抵抗不了世事变迁,终究还是长成了大人。
女鹅和蛾子别扭是别扭,但别扭中也透着熟稔啊!青梅竹马闹脾气那也是青梅竹马,你爱吃甜,我爱吃辣的都门儿清,反正我嗑到了哈哈哈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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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骂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