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可怜。”格尔钦心思一转,居然安抚起傅茶白来:“凤王从前照顾你不周,叫你流落在外,本宫多年来颇为挂心,如今你既回到长安,便好生留在凤王身边帮衬,他虽风流浪荡,但瞧在从前的情义上,断不会弃你于不顾。”
“儿臣才不要她!”赵长吉不顾礼法地跳起来,指着傅茶白的鼻子道:“此女自打入府便处处与儿臣作对,儿臣恳求母后将她留在宫里管教!”
李福摸不透格尔钦的意思,但他确定傅茶白不能入宫,连忙打圆场道:“殿下息怒,傅女郎在民间惯了,脾气难免生硬些,同您那些红颜知己是比不得,但您也不差养这一个对不对?就当是积德行善,留她下来罢。”
格尔钦注视着傅茶白,见她听了赵长吉的话后便忿忿不平地抬起头来,拳头也攥得死紧,便觉心中的计谋可行,忍着讥笑劝赵长吉道:“傅氏于你也算不薄,凤王如何就这般心胸狭隘?本宫命你收留她,就这么定了,无需再议。”
赵长吉还要再辩驳,下了朝的赵长生忽然驾临慈恩宫,出声阻拦道:“二弟休要再说,朕也与母后是一个意思。”
梁九扶着赵长生缓缓步入正殿,近日暑气上升,赵长生面上反而泛着病态的苍白,虚弱地行了礼,便被格尔钦叫到了身边。
格尔钦忍住担忧,问了两句朝堂上的事,便不再言语。
赵长生看看一脸不忿的赵长吉和傅茶白,居然笑了出来,“你们二人小时候便常吵吵闹闹,多年未见还是如此,可见未曾生分。”
傅茶白这才收回愤恨的眼神,磕头行礼:“叩见陛下。”
赵长生摆摆手,示意她起身,笑意不减地说:“在外多年的确受苦了,二弟不长进,你别同他一般见识。”
赵长吉跺跺脚,不服气似的。
赵长生看在眼里,笑意淡了下去,声音严厉不少,“朕听说,昨日凤王府变卖器玩还债是傅氏逼你才定下的主意,朕瞧傅氏虽泼辣了些,但总算是个能管住你的女子,你休要拿乔,好好与她相处,将来若得了子嗣,也是桩良缘。”
此言一出,傅茶白和赵长吉均愣住了。
他俩方才真真假假演了半晌,只是为了应付今日这场觐见,可没想过真生出什么男情女爱的纠葛来。
“哈哈哈哈——”赵长生被他二人逗得开怀大笑,同格尔钦道:“母后您瞧,还都是小孩儿呢,开不得玩笑。”
格尔钦勉强道:“皇帝这玩笑开得太突然了些。”
“如何算突然?”赵长生收了笑意,指着赵长吉道:“你多年浪荡花丛,朕想你年纪还小便没管束,而今你也二十二岁了,早到了娶妻生子的年纪,也该收收心了。”转过头对傅茶白道:“傅氏你听着,好生替朕管管这不成器的弟弟,别管是打是骂,只要让他改掉纨绔的毛病就是本事,将来待他稳妥地纳了王妃,你便是头功一件。”
“皇兄!臣弟不想娶妻!”赵长吉慌了神,声音都有些抖。
赵长生却不许他拒绝,“净说傻话,朕已替你相看了许多世家贵女,待人数确定便通知礼部替你选妃,虽未问过母后的意思,但朕想母后断不会不允。”
箭在弦上,格尔钦如何能说不愿意,只得笑着点点头,说道:“你皇兄是好意,凤王别推辞了。”
赵长吉哪里还有说话的余地,只能沉默着靠到一旁。
赵长生见他消停下来,又对傅茶白道:“你若能帮朕管好皇弟,朕便帮他还掉余下的八千两债务,傅氏女,你听不听旨?”
傅茶白虽有法子还债,但终究没有白来的轻松,闻言默了默,痛快地叩头谢恩了。
赵长生满意至极,起身走到赵长吉身边,握住他的手腕,“去御书房,朕要考考你的功课。”又吩咐梁九:“带傅氏去擎荷宫,皇后的首饰和衣裳有不要的,赏她些。”
梁九应诺,领着傅茶白跟在赵长生身后,离开了慈恩宫。
格尔钦盯着他们几人的背影,狠狠捏住了手中的锦帕。
李福见状,低声道:“娘娘可是担心凤王将来娶妻生子,太子党会蠢蠢欲动?”
“非也。”格尔钦冷笑不已:“他那般怂的货色,又有把柄攥在本宫手里,谅他也不敢违背誓言生下子嗣。”
“那娘娘莫非担心傅氏与凤王合谋?”
格尔钦摇头,“傅氏和凤王在本宫眼中不过尔尔,若能两败俱伤最好,若他们敢勾结,本宫也有法子惩治。”
既然不是忧心这两桩事,李福便明了了,太后娘娘这是和皇上置气呢。
李福不敢多言母子间的是非,乖觉地替格尔钦捏肩捶腿,格尔钦神色缓缓放松下来,怒气化为叹息,“你们中原有句话,儿大不由娘,确实在理啊。”
“儿子再有主意也是儿子,娘娘不必烦恼。”李福嘴甜得很,“奴才方才看出陛下有意护着凤王,您与陛下至亲母子,最是了解陛下脾性,陛下护着凤王,也只是爱护幼小,绝无违逆您的意思。”
“本宫便是恨他的良善心软。”格尔钦要他停下,目光锐利起来:“他和皇后说自己身子不行留不下子嗣,居然便想将皇位禅让给凤王,当年本宫拼死替他抢来的皇位,他说让就让;今日又当众逼迫本宫答应替凤王选妃,对别人他是良善心软,却把心思算计用到本宫头上来……”
这话李福可不敢接,诚惶诚恐地跪下了。
格尔钦知道自己失态,敛了怒气,失落地说:“他太像显宗了,可惜像有什么用?他那该死的父皇眼中只有赵长吉这个野种!”
“娘娘息怒!”李福让所有奴婢都退下,替格尔钦顺气,“陛下像先皇,那是因为陛下乃大召正统皇室血脉,娘娘您说是不是?”
格尔钦缓了缓气息,忽然得意地笑了,“你说得对,李贵妃是他的心头好又如何?到头来,还是本宫的儿子做了大召皇帝。”
李福惨白着脸又劝了几句,心中却想太后娘娘这脾气日渐古怪了,从前只是有些异域女子的野蛮跋扈,这几年却颇为变幻莫测,让他这伺候人的奴才时常担忧项上人头。
发泄完怒火,格尔钦转头便忧虑起赵长生的身体,想了想道:“宫中太医瞧了多少回都说治不好,今日这傅氏倒是提醒了本宫,你且派人去民间寻觅良医,只要能治好我儿的身子,要什么本宫都给他。”
李福应诺,当即便着手去办。
慈恩宫中风波平息,跟着梁九去往擎荷宫的傅茶白却心内不安。
方才在太后跟前,她隐约觉察出格尔钦和赵长生母子俩各怀心思,但赵长生既然当年能冒天下之大不韪抢了赵长吉的皇位,想来也绝非善类,他今日这般维护凤王,却不知是真心还是假意。
若他当真为了凤王着想,那便是可以利用的力量;可他若是借机试探赵长吉是否有谋反之心,那便是她实现抱负的阻力。
赵长生对凤王府的情形了如指掌,应当没少在凤王府安插眼线,傅茶白想,这些眼线也是棘手,赶出去便是凤王别有用心,不赶出去又时刻处于监视之下,端的难做。
走在前头的梁九也不言语,只沉默着带路,将人领到擎荷殿前才终于开口说道:“女郎别拘谨,皇后娘娘最是和善的性子,您缺什么尽管开口,有陛下的旨意,娘娘必会一一满足。”
这倒是提醒了傅茶白,她当下的确紧缺一样东西,于是道:“多谢公公提点。”
梁九闻言笑了笑,边领着她往殿中走,边打发别的小太监去斟茶倒水。
傅茶白瞧着,心道这梁九多年不见,居然还能稳坐宫中太监的第一把交椅,委实也是好本事。
若她没记错,这位梁九便是从前在显宗身边伺候的梁大总管,显宗驾崩后,格尔钦却将身为显宗心腹的梁公公留下,不仅留下,还任由他伺候自己的亲儿子赵长生,可见格尔钦对梁九的信任非同一般,哪怕李福都未必比得上。
梁九和格尔钦……傅茶白只稍微想想便知,当年显宗暴毙的事,绝少不了梁九的助力。
换句话说,梁九应当早在显宗生前便已投靠了格尔钦,若非如此,格尔钦绝不会留他活命。
面对格尔钦的一丘之貉,傅茶白难免起了愤恨之意,但她暗自隐下,只装作木讷的样子,站在殿中候着皇后。
小太监的茶还没拿来,皇后隋玉荷便携着融融香气从后殿步出,傅茶白垂着头,耳听得那脚步声离自己越来越近,不由集中精神应对。
隋玉荷走到近处,停下脚步,先是同梁九说了话,而后便笑着道:“傅妹妹别怕,你我当年见过的,可还记得?”
傅茶白抬起头来,看向隋玉荷圆润白皙的面庞,隐约从那上面寻到两分熟悉,她微微一愣,不由问道:“娘娘莫非出身滁州隋氏?”
“正是。”隋玉荷轻笑,拉住她的手拍了拍,“本宫当年同家妹一道来长安赴宫宴,还在贵府叨扰过数日的,本宫记得,你同家妹十分要好,临别时还都哭了鼻子呢。”
说起这些久远的往事,傅茶白已记不大起来了,她的世界早已天翻地覆,再无那些小女儿心境同人闲话家常。
但面前之人已贵为皇后,傅茶白又有别的心思,只能勉强装作惊喜的样子问:“一别经年,不知玉茉妹妹可好?”
见她欢喜,隋玉荷也更为和煦,“玉茉小时候和你一样淘气,大了反而端庄起来,连在我这个姐姐面前都一板一眼。”
傅茶白想起隋玉茉幼年模样,实难相信那么个上房揭瓦的姑娘也能端庄,但也不好质疑皇后,只能笑着表示欣慰。
隋玉茉要她坐下,等小太监上了茶才又道:“得知你回长安,玉茉必然欢喜,我已写了家书回滁州祖宅,想来不出两月,你二人便能重逢了。”
“……甚好。”傅茶白喝着茶,无波无澜的心中有了些许烦乱。
这世上,并非所有的故人重逢都值得喜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