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见准备要走的步子一顿,想了想把外面侯着的璀衣,叫了进来,“少爷若实在难受,你便用那小木耙子给他轻轻揉两下。”
说完这句,璀衣怯怯点头,陆见想到他家少爷的性子,又嘱咐了句,“可不能使太大力道,少爷身子娇贵得紧。”
易清本来蔫蔫趴桌上,一听这话,立马高兴的要起身过来抱陆见,陆见顾及他身上还过敏,手勾着易清的衣领,把他拉停在了面前。
“现在少爷可以休息了吗?”
“可以!少爷现在就睡!”
一问一答之间,易清动作迅速的上了床,乖巧的盖好褥子,摆出一副下一秒就睡过去的姿势。
璀衣等了会儿,没见这二人说话了,于是拿起小桌上的挠痒痒耙,搬了张凳子坐在床边。
陆见在院外站了会儿,没听到他家少爷提太过分的要求,就只是说挠几下背,他满意点点头,就往长公主书房那边去了。
*
公主府书房内。
“主子,属下把管家带来了。”
书房的气氛瞬间轻松一截,宋亦在扶若黑沉的目光中,深深呼了口气,我太感谢若羽了,感恩的心,感谢若羽。
扶若几乎是从喉咙里压着发出来的声音,音调低极了,“……进来。”
若羽先进来,敏感的察觉到气氛的诡异,再看到扶若的眼神,顿时退了出去,把陈管家推进来。
主子的眼神有点可怕,他还是不进去触霉头了。
宋亦看着若羽行云流畅的一通动作,深深的体会到了感同身受。
那个若羽,把我也带上呗。
陈管家战战兢兢的立在下首,惴惴不安的瞅了一眼扶若,又看看离他三步远的宋亦,越发惶恐。
管家规规矩矩跪下,低着头声音有些紧张,“殿下,可是要吩咐老奴做什么?”
下首跪着的人满头灰白之色,眼角脸上皱纹深重,看模样就是操劳用心的为主之仆。
扶若心里对陈管家是有些尊重的,毕竟他是她母妃留下,照顾她的人,这次的事,扶若心里七七八八估摸着有了猜测。
但还是要问清。
“陈叔,你院里的海棠,是哪来的?”
陈管家眼瞳登时一缩,面上神色紧张极了,心里忐忑不已,嘴巴开合几次之后,颤颤巍巍道,“回殿下,这是副君派人送到府里来的。”
闻言,扶若却定了心,她方才便觉得这事与扶珏有关,没想到果然有关,“这些树如何留住的?”
陈管家一听这话,就明白过来扶若的意思,扶若下令毁掉府里海棠树的事,他当然是知道的。
“这些海棠树,是在殿下您下令后一段时间送来的。”
扶若几乎是瞬间想到,这个时机太巧了,把握的刚刚好,就像是早早预料到似的。
“副君可带了话?”
约摸是扶若的态度并不是很冷,管家心神便定了些许,“只说是上好的海棠品种,送来给殿下观赏,让老奴好生侍候,旁的无话。”
“观赏?陈叔,本宫倒想问一句。”
扶若说到这里,停了片刻,直到陈管家疑惑的抬头看向她,与她墨黑双眸对上,浓墨的如同夜雾般深远。
“谁才是你的主子?”
冷的结了冰渣子一样的声音,伴随着上位者特有的强大气场,顿时充满整个书房,压抑的叫人透不过气。
宋亦几乎退到书房角落,简直要把自己缩成一团,早知道长公主暴戾恣雎,他这还是第一次真切的感受到。
宋亦更加觉得自己沾了自家少爷的光,总觉得要不是因为少爷,换做别人跟她提条件,可能死了百八十回了。
陈管家额头的汗珠,划过脸,就跟小溪流一样落,更别说背后已经湿透,声音结结巴巴,“殿……殿下,老奴……老奴自然效命与您。”
扶若态度半点不松动,又问道,“那海棠花该如何解释?”
话音刚落,陈管家的紧张之色就变成激动了,说话顺畅了不少,话里居然还有些愤慨。
“过敏的人是易家公子,又不是殿下您,况且老奴种在后院,谁料到易公子会去呢?”
扶若一时不知作何反应,她对清清的宠爱表现的那么明显,管家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看不出来。
这话明摆着就是看不顺眼小傻子。
可她不理解的是,小傻子怎么招惹到陈叔了?
而且,陈叔怎么知道小傻子过敏呢?
她下令砍海棠树的时候,可半点没提过原因。
宋亦一听这话,已经顾不得对扶若的忌惮,胆子随之大了起来,但语气尽量保持委婉,“您的意思是,我家少爷自找苦吃?”
管家没应声,但是他的动作神态表现的很明显,就是宋亦说的这个意思。
宋亦看他这个样子,差点气笑了,宋亦原本客气点,是想着陈管家是个老人家,但是有的人,老了老了眼神也不好使了。
“陈管家,我就想知道,你既然知道我家少爷过敏,还种着这些海棠,甚至不听从殿下的吩咐,做这些事时,怎不细想想你有几分能耐?”
话里话外也听不出什么不客气的态度,但这话听着,对自持年高有劳的陈管家来说,那可是不好受了。
但没等到陈管家不满出声,扶若又开腔了,“不过,陈叔,你是怎么知道清清过敏的呢?”
陈管家年事已高,光是管理府上事务就够累了,哪有时间关注靖城的八卦。
此言一出,室内俱静,宋亦愣了半天才回过神,看看扶若又看看陈管家,不敢置信的喃喃道,“这话……是我想的那种意思吗?”
没人应声。
扶若紧盯着陈管家,观察他的反应,而陈管家,刚刚几息之间恢复正常的脸,因着这一句话,瞬间又白了。
不同于一开始进屋来的紧张,更像是做了亏心事的心虚。
又静默了一段时间。
扶若不愿再等陈管家找借口,绷着脸沉声道,“陈叔。”
话音刚落,陈管家顿时软着腿跪下,皱纹横生的老脸上,挤出几滴干巴巴的眼泪,宋亦也不可怜他,只觉得可笑。
“殿下殿下,老奴只是听来送花的下人闲聊,这才知道易公子对海棠过敏,老奴就想着,把它种到易公子不常到的地方。”
宋亦对这话有了好奇心,总觉得这闲聊不是那么简单,于是问他,“闲聊,聊些什么?”
原来那天扶珏派来的两个送花的下人,把花送到之后,陈管家留他们喝点茶水,几人就坐着拉扯了会儿靖城世家的事。
聊着聊着就说到哪家公子小姐最钟爱的花草,这其中就提到了易清,感叹一番样貌后,就说他对这海棠花过敏。
这事情也不算是少有人知,靖城样貌绝佳者,数来数去也就几个人。
曾有人专门做过调查,把靖城各名人的喜恶全部列出来,编录的册子,竟卖出了百两黄金的高价。
陈管家听到这里,顿时就记住了,再回想扶若的指令,活了四五十年的老人,自然明白了关键。
扶珏派来送花的两个下人走之前,也不知道是无意还是有意,提了句“长公主现在对易公子,比对副君还好,副君……”
后面的话,陈管家没听见,但他想到那日扶珏来找扶若的事,大概猜到扶珏的态度,他心里对易清的不满就更多了。
于是,原本应该丢弃不种的海棠,被陈管家精心种在了府里。
他自己也说不清自己的想法,那海棠种在后院,一般情况下易清绝对没可能去,但陈管家觉得,好像种上这东西,似乎也算是为扶珏出了口气。
谁想到,这次易清阴差阳错却碰到了。
陈管家说清了缘由,头都不敢抬起来,几乎是完全伏在地上,又是害怕又是心慌。
他这一番话,可是明明白白的说清了,也算是让扶若“开了眼界”。
话都说开了,陈管家的思绪就畅通了。他也不是笨人,活了这么些年,从吃人不吐骨头的深宫里面,活到这个岁数。
什么阴私手段没使过,谁想到他打了一辈子鸟,最后却被鹰啄了眼睛。
现在回想起来,那天两个下人的话,说不定都是故意说给他听的。
更甚者,也许那天扶珏来府上找殿下,就在有意无意的引导他,对易公子产生不满。
说到底,是他看走了眼。
竟真的以为这皇室里,有单纯不谙世故的皇子,唉……
宋亦一旁听得叹为观止,合着陈管家是在为太子打抱不平,才为难他们。
想到这里,再看老泪纵横的陈管家,宋亦心里那股子气更大了,这他妈不还是因为长公主牵扯到少爷吗?
柿子挑软的捏,还真是符合太子一向的作风。
扶若听了陈管家的话,说不上来是什么心情,她垂眸看着跪伏的老人,头发花白,颤巍巍的贴在地上。
一瞬间,就像是看见前世的自己。
那个满心相信扶珏,一心帮持扶珏的扶若。
书房里又静了下来,沉默的叫人心慌,扶若的视线落在陈管家背上,陈管家只觉得背都在发凉。
陈管家心里后悔不已,殿下想对谁好,殿下心里有数,他个做奴才的不该逾越,对易公子不敬,不正是打殿下的脸吗?
出乎书房其他两人意外的是,扶若淡然的开了口,语气称得上是了无波澜。
“陈叔,你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