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驶入故陵城,先将谢闲和谢怜送至翁主府,而后再将顾青沅送到了她买下的宅子里。
故陵城中的这座翁主府是原先的城主府翻新而成的,不论是规模还是华丽程度显然都差了赋央城中西玄王赐下那座不止一个档次。
不过,最让谢闲头疼的是这座城,说是城都是抬举它了,就那土墙,再加上脏乱差的环境,乱七八糟的城市规划,作为整个故陵地界的治所门面,属实是过于写实了,一点滤镜都没给加。
作为一个正儿八经的封地而非封邑来说,实在是太寒碜了。
大致看了几眼之后,建新城的计划就在谢闲心中扎了根。不过在那之前,最要紧的是要让故陵的百姓们都能吃饱,吃得好不好的再论。
只是这么简单一捋,成堆的待办事项就直接压在了谢闲的身上,简直让人头大。
谢闲抬手捏捏眉心,这事儿都急不得,只能一件一件来。
谢闲在灯光里沉思的时候,翁主府迎来自主人入住以来的第一个客人,正式走马上任的辅相洛明瑾。
“殿下。”洛明瑾端端正正地行礼。
谢闲抬眸,看着洛明瑾微挑了下眉,嗓音带笑,“这是不准备让我闲着的意思?”
“岂敢,下官是来提交公文的,还请殿下过目。”洛明瑾面色从容地缓声说,而后将手中的文书呈了上去。
文书的厚度着实让人侧目,谢闲大致扫了一眼,发现这是一份故陵现存问题及解决策略纲要。
沉默了两秒,谢闲略有些迟疑地问道:“这是你今日写的?”
“不是,出发前便在思索了,今日只是四处看了看,又添了几条。”洛明瑾回道。
谢闲:……谢谢,有被卷到。
“这些等我细细看过之后再议。”谢闲先将那份文书放至一旁,淡声说。
洛明瑾点头,略顿了一下,而后接着道:“武相一事是下官考虑不周,殿下以退为进、纵横全局,实在英明,故而,下官这里有一份文书供殿下参详。”等呈上去之后,她又补了一句,“这份才是今日写的。”
谢闲:……多余夸那么两句,让她都不好拒绝了。
这一份是洛明瑾给谢闲列的待办事项,分轻重缓急按顺序排列,十分有条理,事无巨细。
谢闲一打开文书,便是眼前一黑,这份待办事项里显然不是谢闲最开始思考的方向性的东西,而是具体的要批什么文书,要见什么人这类的东西。这密密麻麻的一堆,谢闲十分怀疑最近这半个月她都别想出门了。
“咳,这些我都知道了,今日你就先回去吧,舟车劳顿,好好休息。”谢闲开口道。
洛明瑾点头,“嗯,我会监督殿下把您该处理的公务都处理完的,殿下不必担心会漏掉。”
这倒也不是很担心……谢闲颇为沉重地点了下头,顿了片刻,接着道:“明日你先跟我会会那位郡守,治下贫困如斯,不见转机,他最好不是个酒囊饭袋……”说着,谢闲眸光骤沉。
洛明瑾自然清楚谢闲未尽之言究竟是什么,面色严肃地应声:“是,殿下,下官告退。”
洛明瑾离开后,谢闲起身去看了谢怜那小丫头一眼,确认她一个人睡没问题之后,又叫了刚在城中转完的明风。
“殿下。”明风是得了谢闲的授意出去的,原本就等着谢闲得空叫她呢。
“嗯。”谢闲低低地应了一声,而后问,“情况如何?”
明风当即面色一肃,直截了当地回道:“城中被有意清理过。”
明风这里所说的清理自然不是指清理环境,而是指这座城中的人,只要细心观察,或是随口与城中的百姓闲聊两句,便能发现一些端倪。
比如,衙门门柱上的可疑红漆,刚刚刷过一遍,颜色看起来格外鲜艳。
又比如,西街的墙角有米粥洒落后干涸的痕迹,而那里显然并不是生活区。
……
谢闲静静地听着,等明风说完,才语调沉沉地开口:“知道了,这件事情我会尽快处理。”
明风不知道自家殿下口中的尽快处理是怎么个处理法,不过,有殿下这句话,多少心安了很多。说实话,她出去这一趟,在这座城里看到太多不寻常的细节了,认真想来甚至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
与此同时。
顾青沅先前叫人安置的宅子在她抵达之前就已经收拾好了,这会儿,从谢闲那里要来的护院正在熟悉环境,其余侍者就都是顾青沅从北铭带来的了。如今,这些人也算是在西玄这里过了明路,不必担心引起什么不必要的外交纠纷。何况护院都是谢闲的人。
毕竟故陵与北铭接壤,因此这种事情还是要有一根弦的。
顾青沅在一扇屏风后负手而立,灯光在那扇水墨屏风上绘出一个高挑的剪影。
“参见殿下。”悄无声息的,屋中出现一个人,面朝着那扇屏风规规矩矩地行礼道。
顾青沅语调冷淡地应了一声,而后接着道:“怎么,朝中有异动?”
“回殿下,殿下称病已久,太长时间不曾露面,因此朝中人心浮动,赵国公近日正咄咄逼人,意图染指兵戈司。陛下的意思,是请殿下尽快回去。”隐卫沉声道。
顾青沅闻言,凉凉地轻嗤了一声,饶有兴致地开口:“不过寥寥数月,便耐不住了?”
隐卫低垂着脑袋,不敢吱声。王储殿下心思太深,不是寻常人能揣测的,就如同此次的抱病,未尝没有更深层次的谋划。
“短期内,我没有回去的打算。”顾青沅淡声道。
隐卫面露纠结,很是犹豫地开口:“可是,陛下那里……”
屏风后,顾青沅微垂着眉眼,视线落在一旁的鱼缸中,片刻后,往其中随手扔了一枚黑色的棋子。
“咚”的一声,水面泛起涟漪,波光流转,仿佛一瞬间变得诡谲起来。
待声音彻底平息之后,顾青沅语调没有丝毫波动地开口:“不冒头,怎么一网打尽?”
隐卫将头埋得更低了,就他们这位王储殿下,还是在禅院进修过的呢,这要是没进修得是个啥样啊……
顾青沅拿着手中的纸条行至一旁的桌案边,提笔在纸上划掉些什么,脚步停在隐卫身前。
隐卫只看到了一张纸,而后便听顾青沅淡声道:“名单上的人,就说我请他们到弦月阁一叙。”
这份名单,原是隐卫送来的,朝中有异动之人的名单,此刻被划掉了几个名字。隐卫仔细看了一眼,发现这些被划掉的人都算是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他们不在殿下的“生死簿”上。
这个“生死簿”,据说是殿下许多年前就在搞的东西,具体是什么,隐卫也知之甚少。他是近年才获批进入隐卫的,排名第九。所谓“生死簿”,也是隐卫之间的说法,总之就是一份名单。哪一页撕掉,这个人的死期也就到了。卫九只知道上面的名字有哪些,剩下的就都不知了。
“殿下,若是他们不肯来……”卫九有些迟疑,殿下一次叫这么些人,明眼人一看就知是鸿门宴,这上头可没一个是省油的灯,何况殿下压根就不可能出现在弦月阁,她都不肯回北铭。
顾青沅淡淡地瞥了卫九一眼,微蹙起眉。
卫九心里一咯噔,浑身僵了一瞬,他方才说错话了吗?
“不是想见我?若是有人不肯来,那就到陛下那里参上一本。”顾青沅认出了这是个新来的,便没斥责什么,直接道。
卫九悄悄松了口气,低声应道:“是……”
“待他们全部抵达弦月阁,”顾青沅沉着声音慢条斯理地开口,顿了一下,眸光一冷,吐出一个煞气腾腾的字,“杀。”
卫九浑身一震,缓了两秒,才想起来回话,“是,殿下。”他现在算是想明白了,如今名单上的这些人,来与不来,横竖都是个死了。
顾青沅接着道:“回去问卫一,她会告诉你后续如何收尾。”
“是,殿下。”卫九沉声回道,“请问殿下,陛下那里,要如何交代?”这当然不是在问杀了这些人该如何和陛下交代,而是在问他们家殿下不回去应该如何交代。
就在刚刚,卫九福至心灵地顿悟了,那些在“生死簿”上的人,都是些按律当斩的恶徒,殿下只不过是想让他们死得更有价值一点,可以说是非常节俭了。
不过,殿下居然在那么小的时候就已经开始琢磨着调查朝中百官了吗?该说不愧是陛下钦定的王储么?从小就有帝王相的那种。且不说心思如何缜密,单这个掌控欲,就足够骇人了。
顾青沅略想了想,而后缓声说:“就说,美景醉人,流连忘返,暂缓归矣。”
卫九:……殿下您还能糊弄得再不上心一点吗?西玄故陵这破地方有个哪门子的美景?您是真不怕陛下动怒啊,出门在外就是无所畏惧。……算了,好似在盛京时,殿下也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