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煕暖怔怔的望着李丛,也不知过了多久,方才缓过神来,摇了摇头,“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你说的话?皇帝舅舅他……他……你造这种谣是要诛九族的,你知不知道!”
李丛神色淡淡,“咱家没造谣,咱家同郡主说的都是事实。”
“你胡说,我不许你这样说皇帝舅舅!”林煕暖忽然歇斯底里的喊了起来。
一直跟在旁边的碧月和清云,见林煕暖情绪激动,忙上前把人拉住,“郡主,你且冷静些。”
李丛将腰上的令牌取下,“咱家是奉皇上的命,为查林嵘将军而来,咱家无意冒犯郡主,也希望郡主不要让咱家为难,等该查的查完了,咱家会带郡主进宫,这也是皇上的旨意。咱家有没有说假话,到时候郡主便知了。”
清云瞧了瞧李丛手里的令牌,靠在林煕暖耳边小声说:“郡主,那令牌瞧着是宫里让搜查的令牌。”
林煕暖没再说话,只睁大了一双杏眸直直望着李丛。
“那咱家先去办了皇上交代的差事,郡主且稍等一会,晚点儿咱家带郡主进宫。”李丛说罢,一挥手,带着禁军往林嵘住的方向去了。
碧月伸长了脖子看着禁军远去的方向,嘴里嘀咕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郡主,就由着他们这么去搜吗?”
清云也抬头看了一眼,面带忧虑之色,“这事好蹊跷,林将军怎么会勾结皇后?也不知霍副将现在在哪里,这个宦官说的话到底是不是真的?”
“他说的话怎么可能是真的,舅舅不会死的,一定不会的。”林煕暖的语气少有的冷厉,一副不容任何人质疑的样子。
碧月和清云两人偷偷的互望了一眼,都没敢接话。
夜色越来越浓,偶有阵阵北风吹过,刀子一样刮在人脸上,不过多久,指甲大的雪花儿,一片片的落了下来。
碧月脸上一凉,仰头看了一眼,见是落雪了,伸手去拉林煕暖,“郡主,下雪了,咱们先进厅里去吧?”
林煕暖木然的抬起头,夜空如墨染一般,黑蒙蒙一片,无月无星,只有零星的雪花时不时的飘落下来。
李丛的话似乎还在耳边回响,林煕暖虽一遍遍告诉自己,他说的那些话都是假的,可心里却忍不住胡思乱想,恐惧便如这漫无边际的黑夜一般,将她吞噬其中。
一片细碎的雪花飘飘荡荡的落下,轻轻的黏在林煕暖卷翘的眼睫上,林煕暖不适的眨了眨眼,一颗晶莹的泪珠顺着眼角缓缓滑落……
*
雪渐渐下大了,棉絮似的雪花儿在地上越积越厚,不过多时,诺大的院子里便只见白茫茫一片。虽然夜渐渐深了,但院中风灯的光映在洁白的雪地上,倒衬得四周比先前还明亮了些。
李丛带着人回来的时候,看见林煕暖仍站在原地。
娇娇小小的一个人儿,披着一身大红的斗篷,站在一片晶莹纯白的雪中,微仰着头,斗篷上的帽兜半带在头上,露出半边轮廓娇美的脸庞。
风灯昏黄的光线,朦胧的勾勒出她精致的五官轮廓,在一片茫茫白雪的映衬之下,越发显得娇艳柔美,恍如随着漫天的雪花儿落到尘世的仙子一般。
李丛这打小便没了命根子,又在边疆军营里摸打滚爬了数年的人,对美人儿向来不屑一顾,但瞧着眼前这小姑娘,那如仙如梦般的样子,倒是楞了一楞,脚下步子顿了顿,竟是有些不敢上前,生怕惊扰了这谪仙一般的人儿。
还是碧月眼尖,先瞧见了远处的李丛,唤了林煕暖一声,朝李丛的方向努了努嘴。
林煕暖面无表情的看了过去。
李丛踩着积雪,一步步走了过来,到了近处,躬身一礼,“咱家的差事办好了,郡主这便随咱家进宫去吧?”
林煕暖抬眸瞧了一眼李丛身后的禁卫军,还和来时一样,除了人人腰间别着把刀外,手上并未多其他可用作“证据”的物件,不禁又问:“你们到底是来搜什么的?我爹爹现在在何处?”
“咱家也想知道林将军此时在何处,”一顿,李丛又道,“许多事咱家一句话两句话也同郡主讲不清,郡主还是先随咱家进宫吧。”
事到如今,林煕暖也没有别的选择,她想知道李丛说的到底是不是真话,她也想知道她父亲究竟出了什么事。
*
即便是京城这样繁华的城市,深冬的雪夜,也总是寂静而清冷的。
林煕暖乘坐的马车辘辘行在路上,车轮碾过才落的新雪,发出细微的咯吱声。
车厢内点着熏炉,温热的气息和着清淡的花香萦在四周。
林煕暖靠在车壁上,微红的一双眼,空洞而茫然。
碧月看着林煕暖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心里担心,倒了一杯热茶,递到她跟前,“郡主刚才在外头站了那么久,喝点茶暖暖身子吧!”
林煕暖摇了摇头。
“郡主,你不要这样子,若是……”碧月想说,若是先皇知道郡主为了他如此伤心,一定会心疼的,可碧月说不出口,尽管她觉得李丛说的话十有**是真的,却也不敢在林煕暖跟前提及,嗫喏了好一会儿,最后哽着声音道,“林将军若是知道,会担心的。”
林煕暖没有理会,缓缓转过头,阖上了眼。
从长公主府到皇宫的距离并不算远,约莫半个时辰便到了。
马车缓缓停在永安门外,林煕暖从车上下来的时候,便见骑马走在前头的李丛已经等在了马车前。
“先皇的梓宫现下停在明德殿,打从这儿过去最少也得一炷香的时间,郡主且在这里稍等一会,咱家让人抬肩舆过来。”
李丛的话才刚说完,林煕暖一声不吭的转头往宫里走。
李丛跟了两步,尖着嗓子又喊:“郡主,下着雪呢,路不好走,您还是等等吧……”
林煕暖并不理会,仍继续往前走,碧月和清云两个婢女见状,忙追了上去。
主仆三人踩着没过鞋底的雪,疾步往明德殿走。
明德殿是内廷正殿,是大盛朝历代皇帝平日处理政务的地方。
林煕暖从小到大去过无数次明德殿,便是闭着眼睛,怕也能认得路。
打从永安门进来一路往北,过两道宫门,再沿着正兴一街一直往东走,便就到了明德殿的正门明清门了。
林煕暖脚下的步子一刻不停,不过多大一会儿,便到了第一道宫门处。
到了这儿,才算正儿八经的进了内廷了。
林煕暖一行人过了宫门没多久,便见一排四个宫女,皆是一身白衣,手里端着的托盘上放着一叠缟素,正脚步匆匆的走过。
林煕暖的目光追随着几名宫女,脚下的步子越来越快,不时,便小跑起来。
林煕暖身上披的狐狸绒的斗篷有些笨重,跑起来多有不便,跑了没多久,索性将斗篷解了,丢给了跟在她身后的碧月手里。
过了二宫门,沿着正兴一街一路往东跑。
沿路穿缟素的宫人越来越多,临到正清门时,依稀听到里头有呜呜咽咽的哭声。
林煕暖的脑袋开始一阵阵发懵,双腿也渐渐僵硬。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跨进的正清门,只知道越过门槛的那一瞬,入目,是一片刺目的白色。
积下的白雪,纯白的灵幡,殿前焚的香,燃起袅袅青烟,混合着时有时无的哭声。
泪水一下子涌满了林煕暖的双眼。
林煕暖拖着双腿,一步步往明德殿走,一边走,泪水一边止不住的往下掉。甬路两旁哭丧的人,似乎都离她很远,周遭吵杂的声音,混混沌沌,如在天边。
天大地大,但在林煕暖眼里,只剩下置在明德殿里的那尊灵柩。
明德殿前的石阶一共九阶。
这区区九阶台阶,林煕暖走起来却觉得那样漫长,当她拖着似有千斤重的双腿,终于迈过最后一阶,眼看明德殿的门就近在眼前,可身上似乎再无一点力气,再不能往前走一步,双腿一软,跌跪在殿前。
楚琛进来时,瞧见的便是这一幕。
夜色笼罩下的明德殿庄严而肃穆,廊下挂着的丧幡和着北风在雪花丛中起舞,在这一片素白和冷冽之中,林煕暖那本就娇小的身影看上去越发单薄。
楚琛微微蹙了蹙眉,抬步走了过去。
明德殿前跪了不少前来叩拜的皇亲国戚,众人见楚琛出现,都转过身来行礼。
楚琛缓缓抬手,示意众人起身,沿着甬路快步到了明德殿前,拾阶而上,停在了林煕暖身后。
林煕暖跪坐在地上,身子整个儿向前倾,头抵着地,削瘦的肩膀微微颤动,正呜呜咽咽的哭着。
楚琛垂眸看着地上的人,一时没有说话。
林煕暖哭了好一会儿,渐渐感觉到身后似乎有一道目光一直注视着她,缓缓起身,转过头,一眼便对上楚琛那双深邃的黑眸。
楚琛今天未带冠,头上只插了一只白玉簪,身穿一袭素白夹袍,脚踩一双月白色短靴。他皮肤本就白皙,加上这一身装扮,越发衬的那一双眼,似比他身后的暗夜,还更深邃无垠,叫人看不真切。
林煕暖不知这会儿的楚琛站在她身后为的是何,也不在意楚琛此时心里在想些什么。
至于现在的楚琛是什么身份她更是丝毫不放在心上。
最是宠她的舅舅去世了,父亲也不知身在何处,此时的林煕暖只觉的痛苦,痛苦到她已经无心再去顾忌任何人任何事。
林煕暖手撑在地上站起身,立在楚琛面前,虽个子比眼前这人足足矮了大半个头,但气势却不输分毫,开口,嗓子还带着浓重的哭音:“是不是你害的他,是不是你弑君篡位害死的他?”
楚琛摇头,“不是,我从没害过他。”
“那他为什么会突然驾崩?他怎么会驾崩?他是皇上,是万岁,他怎么会死?怎么会?呜呜呜……”
嚷着嚷着,林熙暖又哭了起来,越哭越凶,一度激动到伸手去抓楚琛的衣襟。
楚琛低垂着一双眼,静静的瞧着林煕暖,任她拉他的衣服,挥着小拳头一下下打在他身上,楚琛始终面色如常,瞧不出悲喜。
可跪在下头的那群皇亲国戚,见林熙暖如此对待新帝,一个个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林熙暖是谁,他们心里清楚,昔日先皇捧在手心里的小郡主,谁也惹不得,如今且不说先皇已然仙逝,天下也已经易主,单说林熙暖那个父亲和先皇后一起失踪这事,整个宫里传的沸沸扬扬,新帝就凭此时便足以定林熙暖一个罪臣之女的名号,要她半天命。偏生这小郡主还和从前一样,娇纵自傲,在新帝面前仍如此放肆。
众人一个个都屏住了呼吸,眼尖的瞧见楚琛背在身后的手,拇指和食指正不停地摸索着,似是很烦躁的样子,忙把头压的更低,生怕新帝发威会被殃及池鱼。
下了小半夜的雪渐渐停了,可夜风却越来越大,呜呜咽咽的北风刮的廊下的丧幡呼呼作响。
忽而一阵风涌进廊下,林熙暖面对外站着,那风便直直的冲她吹了过来。
林熙暖本还在哭着,突然一阵冷风刀子一样扑到她脸上,吹的她睁不开眼,单薄的身子似乎也要被这风卷起来。
林熙暖骤然觉得额角一阵钻心的疼,本就模糊的泪眼越发朦胧,恍恍惚惚之中,林熙暖依稀看见楚琛向她伸出了手。
身子突然变的很轻,林熙暖两眼一黑,昏了过去。
楚琛一手揽着林熙暖纤细的腰肢,眼看着她的小脑袋重重的倒在自己胸前,脸色大变,急声喊道:“快传御医!”
候在殿前的宦官应了一声。
楚琛紧了紧圈住林熙暖腰肢的手臂,感受到怀里的小姑娘似是无骨般柔柔软软的靠在自己身上,一双剑眉越蹙越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