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莎仙对白浩然的看法不置可否。她生长的家庭环境比较平和自由,父母互相关爱,分担家务,一起教养孩子,相濡以沫。是以任莎仙的家庭记忆,让她没有那么执着于社会固有的男女分工。出于对老师的尊重,她不再争论,但在深心里,她依然更愿意相信自己好友曾经讲述的身世故事。
两人一时沉默,沉默发酵于心底,终将会酝酿出不一样的思果。任莎仙过去从未发现,原来她同白老师的距离这么远。
之后任莎仙翻出导致吴城残疾的那双革靴。青婧姐妹依然将它收藏于床下的鞋盒中,而任莎仙知道,应该不会再有谁有胆子去偷它了。她简略地跟白浩然说起革靴的故事,而白浩然之前已经听说了吴城因它引祸的事。
他仔细翻看革靴,青婧姐妹将之收回后应该又洗过,可惜再牢固的面料因为时间磋磨和频繁清洗,导致它出现更多磨损。它的样式如今看来平平无奇,非懂行之人也说不出它为何值钱。白浩然看了看就将它放回盒子。或许是听说了吴城的遭遇,他对此烫手山芋兴致缺缺。
但靴子的主人,他却很感兴趣。此刻,他和任莎仙都想到了同一个人,那个不曾被青婧公然承认的人,那位疑似来自山外的青婧姐妹的父亲。
“这靴子,还有笔记本,应该都是他爸爸的。”
“我也觉得。”虽然那日青婧否认这是属于她父亲的物品,然而任莎仙经过这些天的经历了解到,娲神村是个典型的母系村落,村人只知其母,不知其父。或许在别的母系族群里,就算不能常见面,父亲的概念也没那么禁忌。然而在娲神村中,很显然,人们不允许提起给予她们生命的另一个人。
毕竟在这里,男性的价值已经跌至谷底。村里的女性从事一切劳动,她们彼此关心,人和人之间都有亲人般的情感联结。若非还要繁衍生息,在这个村子里,男性根本没有存在的必要,所以任莎仙在村里乱逛的时候,总是很难见到自由行走的男性。他们被隐藏了起来,非必要不用出现。
山外世界过去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封建女性生活,倒是同他们不遑多让。任莎仙有时候会想,或许也该把那些男权沙文主义的男人们都关起来试试。
他们很快便把小房间翻了个底朝天,然而暂时没有发现更多有价值的东西。虽然去探索青婧姐妹的房间,理应能得到更多线索,然而青婧所显露出的对付吴城的雷霆手段,让任莎仙和白老师都心里发怵。
“等做好准备再去吧。”白老师为今天的搜寻划下暂时的休止符。
“你们遇见的那个男人很有价值。其实我赞同江雨的意见,应该尽快找到他本人。不管他是不是韦师兄,他都是一个从山外来到村子里,待了很多年的人。他比我们知道的更多,而且,最重要的是,他可以自由行走,拥有比村里普通男性更多的特权。”
“他是特殊的。”白老师做出这样的总结。
任莎仙也知道找到这个人很重要。或许他能够给现在的他们指点迷津,然而问题就在于,怎么找到他。
至少之前的记忆里,任莎仙都没见过这个人。他的自由应该也受到限制,祭典的时候,他就没出现……
……等等,任莎仙突然想起,祭典时,她曾在桃夭身旁,看到过一个身材高大的男性,同泥地里写字的人有些相似。他似乎总是同桃夭一起出现,而桃夭之所以能自由行走,则因为他是村长的儿子。
任莎仙忽然福至心灵,这个男人,是不是也同村长有关系?他或许专门替村长看顾儿子,其他时间,他并不会出现在村中。这么说,只要找到桃夭,便能找到那个男人了。
然而桃夭,他来无影去无踪,就像山间的精灵,悄然而生,悄然而逝。任莎仙其实也不知道能去哪里找他,他总是猛然出现在她眼前。他还会回山洞去吗?那里本就是个临时居所。任莎仙想来想去,村中唯一能帮她的人,只有小桃。
小桃心思单纯,没有多余想法。她对山外来的任莎仙很有好感,总缠着她询问山外的世界如何精彩。其实任莎仙只觉得自己这二十年,除了努力攻书,人生平淡乏味至极,不值多讲,然而对小桃而言,山外的任何生活,都是那么缤纷多彩,有滋有味,同村中的封闭落后完全不同。
任莎仙原本以为,小桃会很想离开娲神村,去山外世界看看。然而小桃却说,她知道自己和山外的人不一样,她是个文盲,山外的人只会瞧不起她。而且,山外的世界同村里很不一样,贫穷的女性生活异常困难,而男人们就算再穷,也还可以压迫女性。
任莎仙很惊讶,小桃如何得知这些讯息。但她稍微想想,就知道一定是青婧跟她说的。她没想到,原来青婧是这样看待他们的那个世界。然而,任莎仙也无法反驳。
虽然任莎仙的生活快乐美满,但阳光之下仍有阴影。充斥着整个社会的对女性的隐形歧视,随着她的成长,也逐渐显露了狰狞的一面。
但现在的突破口只能是小桃,任莎仙觉得,自己已经很多次利用这个可爱的孩子了。她心中有愧,但她只能用我们毕竟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来安抚自己。她并不想伤害小桃,她只是想离开村子,带着她的同学和老师,回到属于他们的那个世界去。而娲神村,会作为她的一个梦,永恒地留在她的脑海中。
任莎仙跟白老师说道,她需要去找桃夭,也许能借此找到那个男人。白老师本想和她同去,然而任莎仙说,娲神村对男性来说,很不安全。他作为新来者,最好留在青婧姐妹的院子里。毕竟村人们对青婧姐妹接连留人的行为十分不满,谁知道他要是在村里随意走动,会不会被村人们伤害。
而且这些天,任莎仙对村里的道路和房屋分布都逐渐熟悉。村人们对她也算友好,至少明面上不会有谁故意找她茬。她在村中享受的自由的空气,现在想来,对村里现存的诸多男性来说,竟然是一种奢望,任莎仙感到生活的另类滑稽。
白浩然只能采纳她的意见。并且告诉她,自己会在小院里套青婧姐妹的话,不会白白浪费这段时间,让她安心去找人。任莎仙过去不曾了解到白老师是个心眼如此多的人,虽然今时今刻这无可厚非,但她曾经对白老师的心意,似乎也渐渐被放下。
她觉得自己能更坦然地面对白老师,出发去走自己的路。
这夜又是大雨倾盆,一切的探究只能留待翌日白天。
任莎仙怀着沉甸甸的心事,旁观白浩然同青婧打着话语的机锋,青姝则在一旁笑意盈盈地望着两人,好似听不懂他们在讲什么。易恒的离去并未给这座温馨的小院造成任何影响,任莎仙有点搞不懂青婧姐妹的心思。特别是青姝,她本以为青姝是个温柔良善的女性,然而对于冷酷锋锐的妹妹所做的残忍之事,她从未有任何劝阻。
虽然任莎仙讨厌易恒,但也没想到,看起来对易恒深情一片的青姝,居然也同青婧一般冷心冷性。
从来只闻新人笑,哪见旧人哭。对于温柔多情的青姝,白浩然或许有一时的沉沦,任莎仙却觉得十分心冷。如今的场景,同前几天又有何不同,只是更换了男主角,而依旧被柔情蒙蔽的男人却不知道,追寻新鲜感是人类本能,并非男人专属。
任莎仙无意做那个煞风景的人,避开了这片虚假的柔情蜜意。
第二天一大早,任莎仙便起床去小桃家。然而不巧,小桃竟然不在家。只有潘人杰和易恒在院子里,斗鸡似地相互对峙。
任莎仙稍一思忖便想到了原因。毕竟在男性魅力方面,易恒实在胜过潘胖太多。从两人争吵的内容,任莎仙很容易了解到他们争执的中心。
果然小桃也是喜新厌旧,易恒一来,潘人杰就被抛之脑后。何况潘人杰还有伤,行动不便,小桃更是懒得再理他,任他自生自灭,进进出出都让易恒陪着。
昨夜,易恒便宿在小桃房中。这导致,清晨小桃离开家后,潘人杰从指桑骂槐,到直接指名点姓,谩骂易恒,不过也是几息之间的事情。而易恒心中并非没有怨气,他来娲神村这些天,虽从来都未受到实质性的伤害,甚至比其他男生都活得体面快活,但心中的压抑却比旁人更深。
他知道如何更“暖”地应对女性,努力去讨好青婧姐妹,就是希望自己不会被转手。毕竟在这个村子里,“分享”才是常态。然而就在他以为自己已经获得青姝的心,青婧也一直对他和颜悦色,他能长久地安全地留在两姐妹的院中时,突如其来的白浩然的到达,就将他一下子排除其外。让他发现自己也同村里其他男人没什么不同,不过是欢喜之后就能弃如敝屣的物件罢了。
他感到了挫败,过去,那段引起校内外巨大风波的“举牌”事件也令他挫败,很长一段时间他都不敢出门见人。但恰恰是青婧的不追究,让他从怀疑人生到又一次相信自己的魅力。他以为是青婧这个村姑没见过什么世面,卑微地想要讨好自己,所以不计较自己的背叛。然而来到娲神村后,他才知道,这一切不过是一场阴谋。是青婧早已策划好,对他的报复。
他不是没有质问过青婧,然而青婧却表示,报复?她为什么要报复易恒。她对易恒没有爱,更没有恨。只不过她回村,需要给村里人带点外界“土特产”。而姐姐早就说过,希望能跟她“共享”同一个男人。他不过是姐妹之间维系感情的工具人。
所以他变得谦卑,为了不至于沦落到其他男生的境地,他想先讨好村里人,让她们放松警惕,然后再想办法逃跑。毕竟对于风流成性的易恒来说,他自以为获取女性好感是他的专长,付出□□他又不吃亏。青婧姐妹都是青春正茂的美人,只要不把他送给村里的大妈,他都能够接受。
然而这么快他就被转手给小桃,还是让他意志有些消沉,对自己的魅力产生怀疑。他没觉得白浩然能比自己强,就算他是自己的老师,这里的人又没文化,学识多不算优点。论外形,年龄,自己不比白老师长出一大截。或许仅是新鲜感,易恒腹诽着,怨毒地诅咒白浩然这种只知道研究的书呆子乏味至极,很快就被青婧姐妹抛弃,再把自己接回家。
他自顾自地心理建设一番,往日的信心与征服欲又回到身上,顺带看小桃家的院子都顺眼了几分。小桃才是真村姑,什么都不懂,一晚上缠着他问了无数问题,他回答得口干舌燥。小桃还连口水都不记得倒给他喝,同青姝的温柔解意差远了。
他不是萝莉控,对不懂事的小女孩没太大兴趣,反而觉得应付起来十分头疼。对于潘人杰的咬牙切齿只觉得好笑。他当然知道潘人杰是个什么变态,潘人杰的手机和电脑里不仅储存了无数偷拍的照片,还有不良渠道下载的许多恋童视频和动漫画等等。因为现实生活的失败,获取不到任何女性的青睐,让潘人杰发展出这些变态爱好,那些龌蹉的爱好和他脑满肠肥的形象倒是匹配无比。易恒打心眼里看不上这种人。过于在宿舍里,他就不爱理潘人杰,但是看在他出事那段时间,潘人杰还算良善地帮他带过一段时间饭,所以才好心地带他来娲神村,谁知道这一去把他们都带进了深渊。但他不觉得是自己的错,反正他在这里算是如鱼得水,适得其所,而其他人的不幸是他们的不幸,与己无关。
但他不介意逗一逗潘人杰,他轻而易举就让小桃随着他的指挥“起舞”,让她不舍得自己离开视线片刻。惹得潘人杰无能狂怒,一晚上辗转反侧,无法入睡。
小桃一走,潘人杰就压抑不住怒火,对他怒骂连连,要不是受着伤,恐怕还会冲过来打他。而他则把潘人杰的愤怒当作自己的奖赏,用逗他来打发村里的无聊时光。
可是任莎仙一来,形势便有所不同。易恒可不愿在熟人特别是女性面前失了面子,没人看见,还能当潘人杰是无能狂怒。有人看时他如果不反击,别人还以为他真的害怕潘人杰。现在的潘人杰不过是软脚虾,也不知道他哪里来的勇气对他口出狂言。若说过去易恒可能还会忌惮他那一身肥膘,然而受伤的潘人杰,就连肥膘也不过是承伤的棉花。
见任莎仙很无语地望着潘人杰在那秽语输出,易恒骂道:“闭上你的臭嘴!”便不由分说冲上去对着潘人杰一顿拳打脚踢。潘人杰没想到他会突然动手,也可能是怨愤蒙蔽了他的心灵,忘记自己受伤未愈,竟然挑衅身体完好精神充沛的另一个成年男性。
还是任莎仙看不过去,劝易恒住手,易恒才甩了甩打痛的手掌,说道:“看在小任的份上,今天不收拾你了。别以为爷是好惹的。”说完便威风凛凛地回屋去了,独留下潘人杰躺在地上同任莎仙面面相觑。
潘人杰心中本就有恨,不然也不会一大早就口不择言,出言挑衅,完全忘记了对方可能会反击。现在挨了打,他也只能哎哟喊疼,指望别人能救救他。然而这里不是文明世界,任莎仙对于他这个变态也殊无好感,只勉强说了句,如果真的严重,可以找青姝看看。便不再多说。
她本打算找小桃,没想到看到他们两人在这狗咬狗,此时只想快点离开。然而却听到潘人杰躺在地上,突然呜呜地哭起来,还一边哭一边喊:“老班你去哪了,没有你,现在所有人都欺负我!我估计很快就要去地底下见你,但我不甘心死在这个地方,都没人能给我收个尸……”
“老班啊老班……”潘人杰反反复复叫着于班的名字,此时此刻只有这个名字能给他少许安慰。
任莎仙不禁恍惚,于班是个沉默寡言的人,以前在学校的时候,她从未听说于班做过什么不好的事情,来到村子以后,他也算循规蹈矩。虽说于班第一时间逃跑,没有告诉他们任何人。但想到现在所有人的处境,任莎仙觉得不能怪于班,人总有私心。
直到现在他们没有听说于班的任何讯息,恐怕真就死在树林里某个野兽口中。
此时潘人杰的哀嚎已经喊到“老班可怜你死了都没人给你收尸,老班你在哪儿,你给我托个梦,我有机会一定去找你。”
任莎仙不禁道:“于班好歹是你朋友,你这么咒他合适吗?”
潘人杰道:“我也不想咒他,可是这么久了,他一点讯息都没有。如果他真的逃出了村子,白老师又怎么会独自来这里。他如果没逃出去,困在林子里,村里人说树林里只有猛兽最多,他估计真的没了。呜呜……”
潘人杰不知是感伤自己的现状,还是可怜于班,一哭就停不下来。任莎仙听他哭得可怜,也不禁生出几分恻隐之心。倒不是真可怜潘人杰,而是可怜于班。
至少她没发现于班有什么过错,不管他是死是活,出于同窗之谊,他们也该去确认下他的行踪。如果于班真的死在林中,或多或少该替他收个尸。如今同学们之中,能够自由行动的人,唯有自己。
她想,或许等小桃回来,自己可以同小桃聊一聊,除了要知晓桃夭下落,还应该去树林里探寻一趟,不仅为找于班,她也想亲眼瞧一瞧那传说中走不出去的树林是个什么样,是否真如见过它的同学们所言,是个究极大迷宫。而且还可以趁机询问小桃那里的出路,或许小桃身为土生土长的村里人,知道离开的方法。
暂时写到这里。大概还要加个补充说明,放在第一章前。似乎挺多人不知道母系社会是什么样子,以为不过是父系的翻版,从父权压迫女性,变成女性压迫男性。然而母系社会是平等社会,不存在阶级。当然娲神村并不完全这样。之后会写一篇说明。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4章 第 24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