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婧的确在刘老师处找到了“失踪”的徐影。而刘老师此刻却有些自顾不暇。
原来不知道谁挖出了徐影过去就读的中学,小学等信息,知道刘老师的存在。然而在那些居心叵测的帖子里,刘老师不再是热心资助穷学生的良善支教老师,而是一位培养“仙人跳”穷女孩的恶毒“鸨母”。
这些所谓的爆料帖,循着某些人说徐影年轻,又是小地方出来,没什么心眼,恐怕是被人操纵的话,编出了一个居心不良的坏老师,如何操纵穷学生,去骗别人钱的故事。
网络爆料信息里真假掺半,细节处栩栩如生,看起来煞有介事,只有青婧知道它们全是胡说!
还好它们暂时还没爆出太多刘老师的真实信息,刘老师住所还算安全。
青婧终于见到仿佛失了魂一般的徐影,她不知道应该对徐影说什么。山外人执念的所谓“贞洁”对她来说一文不值。她发现自己不管来到外界多久,依然无法理解他们的价值观,也找不到合适的语言安慰徐影。
她想到过去曾看过的法律条款,学着他人的样子干巴巴安慰道:“你别担心,教授一定会被绳之以法。”
徐影没有看她,只答道:“我知道。我保留的证据很充足。”
“呵……”徐影消沉无比,低低道,“可法律管得住人心么?”
“我相信你……”青婧想到自己一贯都说不在意这些贞节牌坊的,又加码道,“仙仙她们也说都相信你!”
果然下一刻徐影仿佛凝固的身躯有了几分动容,她木然的脸上忽而流下一行清泪:“她们……真的相信我?”
“她们都信你!”青婧递过自己的手机,里面有任莎仙和几位女同学录好的话。
“徐影,我始终都站在你这边。我相信你,你别害怕,法律一定会为你做主。”
“不是完美受害者又有什么关系,受害者就是受害者。应该感到羞耻的是那些施暴的恶人!”
“第一次没那么重要,我相信你决不会仙人跳!”
听着录音里大家一声声的相信,徐影终于抱着手机大哭起来。
刘老师看到徐影终于有了正常反应,一直悬着的心才敢放下。她千恩万谢青婧,青婧却看到她本来丰腴的脸庞变得消瘦,甚至鬓边早生白发。虽然徐影并非她的孩子,她却胜似徐影的母亲。
从过去的只言片语中,青婧知道,徐影的父母都不是通常意义上疼爱女儿的父母。他们更多地将徐影视为摇钱树,只有在需要用钱时才会给徐影打电话,逢年过节,或者徐影生日的时候,他们都仿佛不存在。
而徐影也没将他们当作父母,当徐影跟青婧聊起这些事时,只冷漠地说,他们就是讨债的人,我既然出来了就没想过要回去。
趁着徐影总算精神稳定几分,刘老师不再时刻守在她身旁。
她拉过青婧,跟青婧吐露了一个埋藏许久的她和徐影两人共同的秘密。
任莎仙无论如何都不想在这个地方,这种时候见到白老师,她甚至已经忘记白老师才是他们这群人里,最期待来到娲神村的人。
她想起那日她偷听青婧给白老师打去的电话,青婧叫他不要来村里,说明青婧还是想放他一马的。偶尔深夜里,任莎仙想起此事,还觉得青婧良心未泯。
然而白老师现在已然活生生站在她的面前,任莎仙的脸仿佛被人打了一巴掌,她心想,她就不该还对青婧抱有希望!
“白老师……”任莎仙惯性地喊出声,然而声音却微弱得仿佛清风拂落。
白老师笑着说:“怎么了?高兴傻了么……唉,抱歉我来迟了。我前几天就到了山下镇子里,也没人来接。打你们电话都打不通。幸好——”白老师笑着看了看旁边的瘦干男子,“幸好有这位大哥。这几天我到处打听娲神村,镇子里的人都说不知道,恰好被这位大哥听见,便说带我一起回村。我连忙跟他来了。”
“嘿!”白老师擦着满脸汗,他应该刚进村,山路难行,天气又炎热,身上的汗水止不住地往下淌,几乎糊住了整副眼镜。他摘下眼镜,擦拭干净,戴上道,“进村的路真的好难走哇,你们来的时候我还笑你们,唉,果然是看人挑担不吃力,自己……”
白老师仿佛还在课堂上一般侃侃而谈,然而却见众人的神色都兴致缺缺,任莎仙更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不禁止住了话语。村民们又围了上来,白老师退到任莎仙身旁,终于有几分察觉不妙地道:“村子里的大家好热情……她们——”
任莎仙忽抓住他的手,吼道:“跑……现在不跑就完蛋了!”
“啊——”任莎仙拉着他刚跑出几步,青婧青姝两姐妹正好在来院坝的路上,将将挡在两人身前。
任莎仙急道:“你别挡着我!”,便想要从她们俩身边逃离。
然而青婧只淡淡地道:“跑得掉吗?”,任莎仙便停下了脚步。
白老师正莫名间,旁边青姝朝他露出友善的笑容,他也回之一笑。
身后正要围拢的村民们,看到青姝的笑容,都猛地停住了脚步。
然而她们仍感到不甘,其中一人喊道:“你们两姊妹,莫要啥子人都要霸到起,有点扯怪(故意制造矛盾)唷!”
青姝向妹妹投去一眼,伸手指了指白老师,又朝身后她们的小院望去,摇了摇头。
青婧挑了挑眉,她虽然知道易恒迟早要被放弃,没想到这么早,遂对村民们道:“这个人我们留到起,我们屋头的人给小桃,你们想要就跟小桃要切。”
任莎仙不懂这峰回路转,但既然能把白老师留下,暂时也顾不上想其他人的后果。
村民们仍有不满,但大部分人已散去,剩下的人嘟嘟囔囔,却不敢硬抗,最后还是无奈离开,走之前心里有气的人伸手欲扇瘦干男子几巴掌,被他机敏躲开。瘦干男子逃到青姝身后,方愤愤道:“管我啥子事嘛,只晓得按到我整!”
他偷眼觑着青姝,讨好地道:“我把他带起来勒,我要得(很好)嚎。你高兴不嘛……”
青姝笑笑,青婧却作势要打他,瘦干男子连忙逃开,嘴里还愤愤不平道:“我做错啥子事了嘛,一个二个都那么歪(凶)……”
任莎仙此时猛然省起这人她曾见过,就是坝坝宴那天,燕子用绳子牵来的那个干瘦男子。他既然能在山下镇子里遇见白老师,说明他可以自由出入村子。或许他平时负担着去山下采买的工作,任莎仙在心里记下了这个人。
直到他们一起返回小院,任莎仙敏感地发现易恒已不在。青婧先一步回来将他带走了。
此后,在任莎仙的房间里,她捡紧要的将这些天在村中发生的事讲给白老师听,一系列事件都超出常规,白老师如在云里雾里,仿佛在听天方夜谭。
在山外的文明世界里生活得太久,他很难理解村中发生的事情。还好他毕竟研究民俗,最后调节情绪接受了这些信息。
“所以现在,这里就剩下我们……和青婧……其他同学都没跟你们在一起?”白老师艰难地理清中间的关系。
任莎仙点点头,说:“易恒这时应该和潘……那个变态在小桃那,于班不见了,江雨和吴城在另一个地方住。”任莎仙现在提到潘人杰的名字都嫌恶心,只称他是变态。
白老师发现她话里的省略,本着老师的心理问道:“你说变态……是潘人杰吗,你们发生矛盾了?”
任莎仙不想多提潘人杰的事,转移话题道:“青婧不是给你打过电话,要你别来,你为什么还要来?”
“你们这些学生都来了,我作为带队老师,怎么能逃避,我得对你们负责。”
任莎仙一阵沉默。从白老师先前的自述里,她已知道青婧的确没让人去接他,但他最后依然来到村子里,这或许就是他们都逃不开的宿命。
“这村子确实很特殊。”白老师毕竟没有亲眼目睹那些凶险,听完任莎仙的讲述,他只能暂时得出这个结论。
任莎仙道:“我们得想办法,先救出江雨和吴城。”
既来之则安之,任莎仙心底有几分隐秘的庆幸,总算来了一个可以讨论的人,而不是只能自己一筹莫展。
白老师点点头,道:“你搜查到多少线索了?”
“线索?”任莎仙有些愣神,“什么……的线索,村子背后的秘密,还是韦师兄那个……”
“所有你知道的事,关于青婧姐妹,关于村子,还有那个你见过的也是登山失足跌落的男人。”白浩然很有条理,把任莎仙所掌握的信息都一一梳理出来。
先前发生的诸多事情,任莎仙只记在了脑子里,一件件一桩桩冲击太大,她甚至都没想过要梳理这些信息。幸好白浩然初来乍到,还没遭遇村子观念的强烈冲击,脑子比较清醒,便一边听任莎仙讲,一边将各种信息列在随身携带的笔记本上。
当谈到江雨和她认为的“韦师兄”时,白浩然说:“这里山势险峻,一年到头或许总有几个不慎跌落山下的人,倒也没必要把他硬和韦师兄联系到一起。你们这是刚听说韦师兄的故事,印象太深刻,才自然连接起来。那人应该也是觉得你们说的话奇怪才跑走的。”
任莎仙此刻冷静一想,的确,除了登山失足这点,并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那人是韦师兄,她的确是被江雨影响了。而江雨之所以那么希望那人是韦师兄,也是被先前看过的报道影响太深,而且,失踪二十年的首富之子,如果真能被她们找回,倒是像部挺精彩的电视剧集,符合少女的爱好。
不过这毕竟都只是猜想,白浩然最后只是将“韦师兄”三字在那人后面做了个标记,打上问号,也算是个思考方向,而不是下定论。
白浩然接着问:“你说吴城受伤是因为穿了疑似青婧父亲的人的靴子……从你的描述和吴城的表现来看,那双靴子价值不菲,青婧的父亲,倒像是跟我们一样的人。”
“跟我们一样?”任莎仙瞬间领悟,“她爸爸也是被拐卖来的?”
“大有可能。”
任莎仙低头思忖,接连发生的事太多,导致关于青婧父亲的事情,她几乎没有往深处想过。但从青婧过去在宿舍所讲的那个,关于她父母相识的奇怪故事,和那双靴子来看,青婧的父亲,确实很有可能来自山外。
不然为什么整个村子,只有青婧青姝两姐妹会读书写字,跟别人完全不同呢。
会教她们文化常识的人,已经呼之欲出了。
“不过青婧曾说过,她父母都很早就过世了。”想来没有太多线索可寻。
“既然你们之前能发现靴子,说明青婧姐妹将她们父母的东西都保存得很好。不如,我们现在就找一找,看还能不能翻出别的东西来。”白浩然说干就干,他站在任莎仙房间里,就想开始将这里翻个底朝天。
任莎仙本能地认为乱翻别人的东西不好,然而都到了这一步,再圣母心也无法阻止他们去了解背后隐藏的故事。
不过她不太懂,找到青婧父亲留下的痕迹又有什么用。
白浩然一边同她翻找,一边解惑道:“青婧姐妹在这村里也算是个异数,既然大家都是文盲,两姐妹的父亲为了让她们读书,又做了什么努力?毕竟听你说,村里男人,特别是被拐进来的男人地位极低,不仅要被共享,还不能出门。但她们父亲好像还挺特殊的。你先前说,要从村子里与众不同的地方去找突破口,这点我很赞同。”
“要读书练字需要书籍,纸笔,墨水等等,她们父亲又是从哪里得来的?这些疑点咱们都可以查一查,越想越觉得这个人不简单,或许他就算不在了,也会留下有用的信息给后来者。”
白浩然认真分析着,任莎仙逐渐被他说服,跟随他的动作。很快,两人就从另一个鞋盒里,翻出一本笔记本。A5大小,硬皮绒锻封面,即使经历了漫长时间,仍然没有一丝损毁,仿佛铜墙铁壁般保护着内容物。
“她爸用的东西都不便宜啊。”白浩然喃喃。他心里不禁升起一股兔死狐悲的感受。一个看起来出身良好的男性,却默默死在这个穷山恶水的小山村,或许是生为同类,白浩然对他充满了同情。
任莎仙也有几分唏嘘,不过她更着急打开笔记本。她有预感,这或许是青婧父亲的日记本,就像很多冒险故事里记载的一样,冒险者总会得到一本受害者的日记,记录了许多重要事项,为接下来的冒险指明方向。
然而她很快就失望了。笔记本看起来堂皇,拿起来却很轻,打开来更是除了扉页,里面的内页都被撕光了。
“卧槽……”任莎仙忍不住来了句国骂,一张纸都不给我们留下啊。
白浩然也很懵,好不容易找到本笔记本,原本想着好歹会有些有用讯息,然而居然一张纸都没有,就剩个空壳子……
任莎仙叹道:“好歹还有张扉页呢,也算是留了一张吧。”
扉页上没有多余讯息,只抄录了一首小诗。
“终于找到了!
什么?永恒。
那是沧海,
融入太阳。
我永恒的灵魂,
关注着你的心,
纵然黑夜孤寂
白昼如焚。 ”(出自地狱一季·永恒王以培译版)
诗下面有作者姓名,阿兰蒂尔·兰波。
对于稍微文艺点的人来说,法国诗人兰波的名字不算陌生,任莎仙和白浩然都认识,也读过他的一些诗歌。
兰波是一位传奇诗人,他十九岁前写的诗璀璨了整个法国诗坛。然而他之后再也没写过诗,年纪轻轻就死在了非洲。他的人生也十分传奇,诗歌充满了激烈的情绪。算是情感充沛又爱好文艺的年轻人很容易喜欢上的那种诗人。
虽然任莎仙他们没有得到日记讯息,但从这首诗上,仿佛能看到抄录并且喜欢这首诗歌的人,应该是个朝气蓬勃,认为自己的人生就像初升的太阳一般明亮耀眼的年轻人。
然而这个年轻人,刚发芽的梦想,就被扼杀在这个蒙昧的山村之中……
任白二人心头都蒙上了一层阴影。
此时白浩然又翻出了笔记本下面的东西,那居然就是笔记本的内页,然而内页里并没有记录任何有用的讯息,反而布满了小孩子稚拙的笔迹。每一张内页的正反面都写满了各种简单汉字。一个字重复地写上一行,下一个字再写一行,典型的小孩子练字本内容。
毫无疑问,这个漂亮的笔记本的内页全部都被拿来用作两姐妹的练字本了。
任莎仙道:“我觉得,她们爸爸,还是很爱她们的。”她想起青婧讲的那个关于她父母的故事,“也许他并不是被拐来的,他真的爱她们妈妈,所以才这么爱两个孩子。”
娲神村如此缺乏资源,她们父亲能把珍贵的笔记本都留给她们练字用,这一个个的汉字,都饱含着他的拳拳爱女之心。
白浩然却觉得窒息。或许因为他还没有结婚,还没有孩子,他尚不能理解,一个拥有大好前途的男性,被困在这个一无所有的偏远村落里,是用着什么样的心情,教导年幼的女儿的。
所以白浩然生硬地回道:“不可能!看看他抄的诗,他觉得自己是太阳,他会是甘愿留在这种村子的人吗?”
白浩然出生在一个传统的中式家庭,母亲是家庭主妇,对他溺爱非常。而父亲忙于工作,给他留下的都是不苟言笑的严肃印象。他对于父爱的感受十分淡薄,对于母亲则格外依恋。这也是他找了个强势女朋友的原因。
他认为男人应该以事业为重,是以他认为要不是这笔记本的主人根本没法离开这里,他恐怕并没什么闲心教孩子写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