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喂,你在看什么?看出什么了没?”
塞勒斯的嘴巴仿佛一刻都不能消停,只要有他在的地方,安静两个字就成了天方夜谭。他见于声抬头四下观察良久却没开口吐出一个字,自己终于憋不住好奇,开始问东问西。
于声默默瞥了他一眼,突然觉得系统的规则也不是十分苛刻的铁律,自有它人性化的地方。所谓静止高声喧哗,显然不包括塞勒斯的聒噪。
他十分不习惯无时无刻有人近距离在自己耳边说个不停,尤其是在自己脑袋嗡嗡作响头痛不已的时候,但他不想粗暴地指摘别人的个性,于是只平淡地回了句:“看海报。”
塞勒斯,“海报?密密麻麻的全是眼睛,看得我密集恐惧症都要犯了,亏你还看得下去。”
铺天盖地海报紧挨着彼此,色彩浓郁、饱和度极高的图片给眼睛带来强烈刺激的同时,形成了一种色觉上的压迫感,看久了令人头皮发麻。而海报中无处不在的眼球元素,则是激发出一种错觉,让观察者觉得自己在无时无刻与不知名的生物对视。即便你走动,走开,那一对对大小不一的眼球,似乎也能随着你的视线与位置而变化,让置身其中的人分不清究竟是自己在观察它们,还是它们在监视着你。
于声没有继续接话,他抬起的眼眸扫过花花绿绿的画报,努力忍着高强度色彩与高信息密度所带来的感官不适,仔仔细细检查完了空间内所有可见的海报。索性他的耐心没有被辜负,不一会儿功夫就从混杂且眼花缭乱的海报里,辨认出一张不起眼却无比重要的纸。
《特殊区域病人行为规范通知》几个熟悉的文字,在令人目眩的海报视觉地狱里显得格外眉清目秀。于声径直走了过去,曲指把规则撕了下来。
塞勒斯,“你找到什么了?又是规则?你眼睛好尖啊。话说这规则是每间屋子都有吗?”
塞勒斯回头招呼灰,“对了,你怎么现在不爱说话了?莫非他伤了手,你伤了喉咙?”
塞勒斯此人,除了多少有些厚脸皮的自来熟,聊天是懂得雨露均沾的。他与于声说完话,又惦记上了不理人的灰,非要自不量力的试一试去撬动他人的嘴。
可惜,他遇上了个硬茬。灰显然不具备于声待人接物的礼貌与耐心,他两眼一闭,彻底无视了塞勒斯的搭话。
“他为什么不理我啊?”塞勒斯感到委屈,孩子气地找于声告状。
于声脸色不佳地沉默着,“……”
他也不理我呢。
好在目前尚有正事可以讨论,于声清了清嗓子说,“总之……按照通知的标题来看,病人只有身处特殊区域才需要遵守纸面上的规范。”
走廊就不是特殊区域,所以人们即便大喊大叫,随心所欲的谩骂互殴,都不会引发NPC的介入。更衣室想必也不属于特殊区域,否则自己也不会偶遇从更衣室一直抓挠拉扯打至走廊的两人。
于声单手利索地把写有规则的纸翻了个面,不出所料看到了同样格式的日记。
12月28日
家里很小,很小,很小(╥﹏╥)。
客厅是窗帘隔出来的。
窗帘很大很大很大。
但是屋子真的很挤很挤很挤(╥﹏╥)。
今天又听到妈妈在哭,在电话里跟人吵。
好像是因为我。
又是因为我。
对不起对不起(╥﹏╥),我是个累赘。
12月29日
今天听到妈妈在夸阿姨家的小孩。(* ̄︿ ̄)
她从来没有笑的那么开心,她不要我了吗?
我不想听不想听,要是能买得起耳机就好了。
我要努力努力努力争气!
别吵了别吵了。(>﹏<) (>﹏<)
别骂了别骂了。(>﹏<) (>﹏<) (>﹏<)
12月30日
他们说我变了,和他们不是一路人了。
我没有变啊。
他们要我证明给他们看。
他们让我做很多,很多我不想做的事,他们要我听话,只要我听话,他们就还是我的朋友。
我不想失去我的朋友。
可我好难受啊。
1月16日
关于我的谣言多了起来。
传出谣言的是我的朋友。
他们在说谎,他们为什么要说谎?
我不想听,我买了个耳机堵住耳朵。
耳机上是百兽之王的图案。
有时候我想,动物世界里老虎的叫声一点也不可怕。
没有他们说的话可怕。
我什么都不想干,我只想躲起来。
我埋头在课桌上,把所有的不开心,把所有骂我的纸条,被故意擦黑的橡皮,被弄脏的书本通通塞进了课桌里。
我觉得课桌像一个不断扩大的黑洞,好像随时要把我一口吃了。
……
读完日记,于声心中微微叹息。
不知道被送去其他空间测试视力的人现在都怎么样了?
反倒是焦皓晟,似乎不用他太过担心?
医院始终给他一种陈设老旧的印象。
不是说设备陈旧,而是室内风格,摆设都是好几十年前的品味。变电箱、木质课桌椅,放在如今是只能在博物馆见到实物的古董。新一代的年轻人通常在博物馆或是类沙盒的展览以及网络节目里才见过。
但于声记得在更衣室,他们曾有一段关于课桌的讨论。
当时焦皓晟怎么说的来着。
他说,他上学时候就是这种课桌。
他亲口承认了更衣室的课桌与自己上学时的课桌一致。
“……”
于声心想自己上学时候就不是这种课桌了,年纪与自己相差无几的焦皓晟,即便见过也不可能在读书时用过。唯一能解释的理由是:这是沙盒,玩家可以修改外貌与年龄,焦皓晟的现状并非他真实年龄的模样。
当时,年纪不匹配不是多严重的疑点。
然而在发现了日记后,对这一疑点的解读就起了质的变化,不匹配反而成了匹配。
日记的主人显然是亲身经历过那个年代的学生生涯的。
这里的物品,规则,多少与此人的经历有关。即便经过了艺术夸张与扭曲,依然有迹可循。
而且从目前掌握的线索来看,焦皓晟的性格与行为都更接近受害者一方。
如果塞勒斯的推测不完全是谬论,那么沙盒的主人很可能就是受害者一方。
焦皓晟会是沙盒的主人吗?
如果是,他为什么要给自己分配如此不利的病症?
如果不是。
是谁在刻意误导玩家?
谁又能够利用规则留下线索误导玩家?
窸窸窣窣、窸窸窣窣。
周围细微而断断续续的动静不断干扰着于声的思绪。
他无法克制地听见笔与纸张越来越急促的摩擦声,某人急促而沉重的呼吸……
很吵。
他寻声而去,看向坐在角落的两个年轻人。
那位一直哆嗦的青年把头埋得很低很低,从于声的角度看,只能看见刘海盖住额头,看不到他的神态与面容。对方的肢体语言已经充分表明了他此时此刻整个人处在极度焦虑烦躁的状态。只见他不住抖动着,嘴上嘀嘀咕咕,口齿不清。
于声尽力辨认才听出他究竟在说什么。
他在数百分比。
他在说,“90%,90%,还差一点,还差一点。”
于声因自己杀人魔的ID卡身份,与人同行后至今没有查看过ID卡治疗进度最新百分比。假设这是一个过关卡累计积分的游戏,那么他们成功通过的每一个关卡都应该被赋予了一定的分值。一般认为,积累到百分百就是一个分水岭,最合乎常理的理解是通关。
至于真实情况是否如此,他无可考证,规则更是没有任何说明,故而现阶段仍然存疑。
而且,自从上了台阶,在更衣室、在走廊、在训练室,他们再也没有遇上能说话的NPC,缝补出来的尸体自然是不算的。因此,想从NPC口中套话也成了不可能。
他要不要稍微违反一下规则,主动引NPC出面解决呢?
“嗯?”
于声危险的想法进行到一半,就被一人神态的细微变化轻易干扰。
灰在看……这个人?
虽说灰始终不发一言,陷入了相遇以来罕见的沉默。但他的一举一动仍然在于声观察范围内,于声几乎是不由自主地立刻捕捉到了对方的细微动作——灰的目光停留在抖动的青年身上片刻,随后平平地移开了视线。他动作的幅度很小,眼神里透出的冷意也不过一闪而过,除了观察力极强的于声谁也没有注意到。
本是一个极其细小的动作,或许只是于声自己的错觉,忽略它也就过去了,于声却做不到。
关于这二人关系的猜测与推算立刻占据了他的大脑。
这两人见过面,而且闹得不愉快。
至少从灰的角度,他不待见这个人。
发生过什么?
问灰是没指望了。
只能问对方了。
于是于声主动走了过去,想从青年口中打探些消息。
想问,但一时没找到词儿。
没错,他不擅长用聊天来解决问题。他很不会聊。
如果有人提问,那好办,他能有条理的做出解释说明,用读说明书一样的态度蒙混过去。但让他主动找人搭话,本能的抵触情绪立马就上来了。
平时还能装一装,如今头疼手疼的,他不太有余力调用本就匮乏的社交技巧圆滑地向陌生人打听八卦。他临时决定,能用观察解决的问题就不用嘴来打听。
于是他站在人跟前,默不作声地打量起这位抖动的青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