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古恨不能原地起飞,沈易方被牵引绳扯得直踉跄,要不是身手矫健,他早撞树上了。
“你这是要到哪儿去啊?”沈易方抱住一棵树,说什么都不肯走了。
“离开这个破地方。”轻古杀气腾腾。
沈易方抱树的手又紧了些,轻古不为所动,铐着牵引绳的手刚一用力,沈易方就离她近了不少。
轻古一怔,试探着再拉一下,这次她看得清楚,不是沈易方被她扯下来了,而是树被扯动了。
沈易方也意识到不对,急忙松手,箭步跃到轻古身后。
那棵树老老实实在原地戳着,好像刚才的一切只是他们的错觉。
轻古懒得琢磨,抬脚就踹。
那棵树倒飞出去,顺带撞飞后面十几棵树。
沈易方虎躯一震:“树是不是出声了?”他貌似听到了好几声惨叫。
轻古诧异地瞧瞧他:“你管那叫树?”
沈易方定睛一看,顿时倒抽冷气,倒地的十几棵树上半截还是枝叶和树干,可从泥土里拔出来的却是两条光溜溜的人腿。这些腿有粗有细有长有短,正拼命蹬踹想要站起来呢。
“这,”沈易方后退半步,“不会是树成精了吧。”
人死变鬼已成现实,老树长腿貌似也没什么奇怪的?
轻古看他跟看傻子似的:“要是树精长这样,你觉得民间还会有那么多志怪奇谈风流韵事吗?”
沈易方咧嘴,那堆腿里倒是有几双纤细修长令人遐想,但就冲这造型,腿再好看也不好使。
捣腾半天也没站起来的树们开始哀嚎,声音闷闷连成一片,听得人汗毛直竖。
“你听这声像不像从树干里发出来的,”沈易方说,“看造型,不会是树里套了个人吧?”
“是不是,劈开瞧瞧就知道了。”
轻古手起掌落,一棵树干应声裂开,露出了一坨赤红色的肉。血腥气和腐臭味喷薄而出,轻古皱起眉,沈易方捂住口鼻却还是干呕起来。
“真是个人?”强忍恶心仔细观察的沈易方瞳孔骤缩,随着树干被劈开,露在外面完好的腿仿佛瞬间失去生命,再也不动了,里面红彤彤的肉倒是还在跳动,可惜并不能让人感受到生命力,那更像是神经最后的抽搐。
“不是人。”轻古的话让沈易方悬着的心刚要放下,结果又差点让他吐出来,因为轻古又说:“是鬼,剥了皮的鬼。”
沈易方搓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鬼还能剥皮?”
“为什么不能,剥皮地狱没听说过?”轻古扬手又劈开一棵立在旁边的树,树冠和树干倒下,露出里面直立的剥皮鬼。这次看得更直观,剥皮鬼呈蹲状,完好的下半身缩在地里模仿树根,上半身包括头颅皆是血肉模糊,肌肉的纹理清晰可见。
沈易方看看这个蹲在地上的剥皮鬼,又瞧瞧那些还在乱蹬的人腿,心跳如擂鼓:“这里的树木数不胜数,不会每个都是……”
轻古没再看剥皮鬼,转去查看落在旁边的树干。树干并非中空,更像是硬把一个人塞进好端端的树里,在树干内部挤出个一比一的人形。破开的树干内部同样赤红,上面好像粘着什么东西。
她提起裙摆,生怕新买的裙子沾上污血,然后弯下身在树干里摸了摸,脸色顿时不好了。
“皮在这儿呢。”
沈易方抖了抖:“和树干粘成一体了?”
轻古眉头紧锁“嗯”了一声。她起身面向无边无际的树林,如果每棵树里都有一只鬼,那这里至少汇集了地府丢失鬼魂的三分之一。鬼是找到了,可他们套在树里,想放出来就得劈树,劈开树他们就会变成剥皮鬼。鬼被剥皮死不了,却会元气大伤动弹不得,要送去地府专门的地方修养才行。
扛树还是扛鬼,在如此大的基数面前都变成了妥妥的力气活。就算她能立马从考核系统里出去,也没法把他们全送回地府。
此外,轻古还想到一个问题。按先前的推测,失踪的鬼魂被某个居心叵测的人弄进地狱十八级考核里,要么一关一关闯下去,要么在某一关魂飞魄散,幕后的人到底出于什么目的要把这么多的鬼魂布置在这里当背景?不想捞钱了?还是把不能让他捞钱的穷光蛋直接种这儿了?
哀嚎不要钱似的往二人耳朵里钻,沈易方听得难受,他扯扯牵引绳,建议道:“咱们走吧。”
轻古一时想不到怎么处理这些鬼,心里很烦躁,也巴不得眼不见为净,任由沈易方拖着她远离这个是非之地。
他们二人远去之后,一个瘦小的身影从某棵树后转了出来,他凝视着地上的剥皮鬼以及那几棵站不起来的树,笑得很是阴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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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情不佳的轻古放慢速度,沈易方终于有时间思考了。
“这次考核没有给出通关标准,如果这里没有出口,咱们这么瞎转也不是办法。”
轻古面无表情:“说不定是你破坏规则,系统打算让咱俩定居在这。”
沈易方汗颜:“不能吧?这么大手笔的场景肯定不是专门给咱们建得,要不找找其他参加考核的人,问问?”
看轻古脸色依旧很难看,沈易方难得幽默一把,他敲敲身边的大树,认真地问:“你知道通关的条件吗?”
没成想大树回答了:“知道呀。”
沈易方一激灵,轻古抬眼望向树后。
一个十三四岁的瘦弱少年从树后探出个头,怯生生地看着他们。
沈易方拍拍胸口:“是个人啊。”树里的鬼貌似只会叫喊,突然说话还是蛮吓人的。
小少年扒着眼皮故作凶恶地说:“我不是人,是鬼。”
沈易方被他的鬼脸逗笑了,然后板起脸强调:“我们也是鬼。”
小少年突然面露惊恐,慌张地后退中重重跌了一跤。
沈易方不明所以,他挠挠后脑勺,又瞧瞧身后的轻古。
轻古一副“我怎么可能吓唬小孩”的正经表情。
小少年吓得不轻,单薄的胸膛剧烈起伏着,眼眶里转着泪水却倔强地不肯淌出来。
这种弱小而坚强的模样最戳人心,连轻古这种万年钢铁心都软了软,心虚地抹了把自己的脸。
沈易方扶起他,问道:“你也是来参加考核的?”
小少年怕怕地点了点头。
沈易方好言安慰着,等小少年不那么紧张害怕才问他第二级考核究竟怎么回事。
“你们可以把这次考核当成一个逃生游戏,”小少年又露出恐惧,“不要以为这只是个普通的树林,这里到处隐藏着杀机,稍有不慎就会灰飞烟灭,想要活命必须在规定时间内找到出口。”
沈易方问:“规定时间是多久?”
小少年摇头:“不知道,系统没说,我转了大概半天都没找到出口在哪里。”
轻古看看天色,和他们进来时没分别,看来这里是独立于现实之外的世界,找不到正确的出口,说啥都白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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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考核有时间要求且不晓得这个时间是多久,那每耽误一分钟都可能会致命,沈易方看看小少年:“你要跟我们一起走吗?”
小少年怯怯地看轻古,又仰着脑袋巴巴地望着沈易方。
沈易方笑了:“这个姐姐人很好的,你不要怕,我们结伴,路上遇到危险也有个照应。”
莫名从姑奶奶变成姐姐的轻古不太爽,扭头就走,沈易方被牵引绳扯得差点啃了屎。
小少年落在后面,眯了下眼睛,急忙跟上。
三人一路疾行,别看树林里连个像样的参照物都没有,但轻古却清晰地在心里绘制了一张地图,她很确定这个树林是个圆,圆的最外圈没有出口,看来他们得向圆心展开探索了。
由于不清楚出口长什么样,三人走走停停,路过的树要摸一把,大点的石头也要拍拍,顺便搬开瞧瞧地面,如此一来他们前进的速度慢了下来,沈易方看表,他们进来三个小时了,以第一级考核留给他们的时间作参考,他们的剩余时间不会太多。
路过几棵半枯的大树时,轻古难得多瞧了几眼,这一看居然发现一棵与人形有八分相似的枯树后躺着个人,离近一瞧,是个七八十岁模样的老太太。
老太太对他们的靠近毫无察觉,双眼紧闭,一脸痛苦。轻古在她眉心和胸口各按一下,老太太深吸口气,诈尸似的睁眼弹坐起来。
轻古凝视着她的眼睛,声音毫无起伏地问:“发生了什么?”
老太太浑浊的双眼由空洞转为惊恐,最后变成浓到化不开的悲痛,她望着那棵近在咫尺的枯树,痛哭起来。她哭得那么撕心裂肺,轻古没有打断,任由她发泄着不知憋了多久的情绪。
小少年扯扯沈易方的袖子,小声问:“几点了?”
沈易方看表,已经过去半个小时。
终于,老太太止住悲声,神情还是那么难过,但精神头好了不少。
轻古在话语里加了些鬼见愁专属威压,又问了一遍:“发生了什么?”
“这个,”老太太抽泣着,指了指那株人形枯树,“他是我老伴,我老伴啊。”
老太太和丈夫于一个月内先后去世,二人第一级考核并不在一起,却在第二关考核里重逢。一开始两人和同队的其他人齐心协力寻找出口,后来,一切都变了味道。
“我们一路上遇到了许多危险,队伍里死了好几个人,找到出口时就只剩我们两个老的和一个小姑娘。出口是一扇门,门上有一行字,只有一个人能从这扇门离开。”
老太太的想法是让小姑娘走,她那么年轻,可以走得更远,他们两个老的死也有个作伴的,没什么好怕的。万没想到老头和她想得不一样,最后关头用大石头砸死一脚迈出门的小姑娘,自己夺门闯了出去。
“讽刺的是那扇门是个陷阱,出去的人意味着淘汰,我眼睁睁看着这个老不死的被大树吞噬,种在了这里,那扇门也随之消失了。那个小姑娘也被树木吞掉了,那个就是她。”老太太指指另一颗枯树。轻古这才明白,这些树不是枯了,而是刚刚吞了人,尚未恢复成树木原本的形象。
沈易方听得直皱眉,敢情出口不一定就是出口,还可能是陷阱?这是个纯碰运气的考核么?
小少年又扯扯他袖子,这次声音大了些:“几点了?”
沈易方还没看表,轻古就说:“我们在这里浪费太多时间,必须即刻上路了,你跟我们一起走。”
老太太颓废地摇摇头:“老了,走不动了,我跟你们一起走只会拖你们的后腿,你们自己走吧。”
轻古看看那棵老头树,嫌弃地说:“留在这,跟这个生死关头不顾你死活的人作伴?”
老太太摇摇头,眼圈又红了:“我不是怨他抛下我,我是想不通他为什么要去伤害那个小姑娘,那孩子跟我孙女差不多大,他怎么下得去手。我们在一起五十年,五十年啊,我居然没发现他是个禽兽不如的混蛋!”
“那你更不该留在这里给他陪葬,”轻古的话掷地有声,“跟我走,我保你出得去。”
老太太扬起脸,空洞的眼睛望着轻古,像是在仰望神祇。
好半天,她两眼泛湿,逐渐恢复了神采,低低地:“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