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他都不会喘气了,轻古收起恶作剧的心思,在沈易方胸口锤了一拳。
沈易方一串爆咳,可算把这口气捣上来了。
他后退两步,看轻古的眼神如同见鬼。
轻古摆摆手:“别紧张,我不见得是人,你也没好到哪去,咱俩谁也别嫌弃谁。”
沈易方表情一滞:“什么意思?”
轻古随手指指其他人,略带嘲讽地说:“当所有人都不正常的时候,你认为自己正常的概率有多大?”
沈易方沉默了。
轻古想了半天白天关于安慰人的见闻,最后踮起脚尖拍拍他头顶,哄小孩似的:“不过你确实有特殊之处,至少你能看见他们几个的异常。”
沈易方心不在焉地点头。
“你这头发,”轻古捻捻指尖,触感怪怪的,“不会是刷了浆吧?”
提到自己这一脑袋白,沈易方终于有反应了:“我也不知道怎么搞的,明明从公司出来还是黑的,到别墅就变成白色了。”
轻古顺着他的话问:“你到这儿来干嘛?”
这个问题让沈易方再次愣住,他是个集团公司的继承人,最近公司同时上了几个项目,他每天都忙得像个陀螺,连吃饭睡觉上厕所的时间都被大幅度压缩了,哪还有闲情逸致跑闹鬼的别墅来找刺激,可他的人偏偏出现在这里,为什么呢?
“我记得我开了一天会,天黑透了才驾车回家,路上……”
他浑身一震,记忆深处某个被遗忘的点闪亮起来:“我为了躲避一辆逆行的机车,撞到路边了。”
撞死的?轻古低头看看自己的手,又看看沈易方被捶过的胸口,紧张极了。菠菜被门撞一下就呈现了摔死的原貌,那沈易方没被她一拳捶死,是他运气好呢还是她运气好呢?
轻古搓搓手,再看沈易方跟看宝贝疙瘩似的:“你先冷静冷静,我去问问其他人。”
她找兔子,胖大叔,光头以及性感女郎二号聊了聊,无一例外,他们都不记得自己为什么要来别墅,也没想起自己的死因。轻古没有点破,转身去找阿瘦。
“我上周直播pk输了,对方提出惩罚让我来这座别墅探险,菠菜是我兄弟,也是做直播的,知道我今晚要来这里直播,他就陪我来了。”
这跟轻古在别墅外面瞧见的一幕完全吻合,但菠菜现在的状态显示他进别墅前就已经死了,而阿瘦看不到菠菜的异常说明他恐怕也凶多吉少,是来别墅的路上出了意外?就菠菜那死状,轻易死不成那样,不是路上死亡的话,难道是在别墅里死的?
像是在印证她的猜测,阿瘦突然双眼暴凸,嘴巴大张,一副受到极度惊吓的模样。轻古立即回头,只来得及瞥见一抹缩进某个房间的影子。她很想追上去,想了想还是忍住了,再跟阿瘦说话,阿瘦已然没了反应,显然他也已经“死”了。
被吓死的。
没在地下被她吓死,看来是她运气不错。
轻古把阿瘦领到菠菜跟前,让这俩难兄难弟排排站站好,然后回来跟沈易方汇合,把其他人的情况讲了讲。
“这么说,”沈易方眼里迸发希望之火,“我有可能还活着?”
轻古耸耸肩,不置可否。
看沈易方心情转好,她问道:“你家有叫沈久三的先人吗?”
沉浸在喜悦中的沈易方摇头,他家家谱好几大本,他太爷爷再往前的先人他没一个能叫出名字的,不过他看轻古撑死二十岁的模样,再往前的老祖宗她也不可能认得。
轻古压下嘴角,有点索然。
一直盯着楼下的胖大叔忽然说:“水漫到一楼了。”
所有人都紧张起来,挤在二楼的栏杆处向下看。只见从地下冒出来的水一路漫过地面,淹没沙发和屏风,一步步向二楼逼近。
沈易方看看时间,无奈做出决定:“上三楼吧。”
通往三楼的楼梯在走廊的尽头,众人也顾不上队形了,火烧屁股般向唯一的逃生通道狂奔。
路过鬼影藏身的房间时,轻古特意看了一眼,这是个标准的客房,房内布置一目了然,床是光板木床,床上床下都是空的,墙边立着个柜子,柜门正以极小幅度在开开合合。
藏在柜子里了?轻古扬高眉梢,思考着要不要顺手把那个作怪的东西抓出来,说不定手里多个筹码,他们也能多一分活着熬到天亮的机会。
一连串惨叫止住了轻古尚未来得及迈进客房的脚,原来先她几步的大部队在路经走廊尽头最后那个套房时遭遇了意外,套房最外面是个小厨房,锅碗瓢盆刀叉砧板全部飞射而出,除了最前面照着平面图引路的兔子逃过一劫,其余包括沈易方在内的所有人都挂了彩,胖大叔的情况最糟糕,他被一把分量十足的菜刀拍中了脑袋,虽然没有晕倒,但可能是被拍懵了,整个人浑浑噩噩,连“疼”都不会叫了。
轻古把后槽牙咬得咯咯直响,如果到头来没能护住这些人,她绝对要把这个破房子拆成破烂,掘地三尺也要把设计她的人挖出来鞭尸。
没心思也没时间再抓鬼影,轻古一晃身追上队伍,兔子也返回来帮忙。
性感女郎二号伤在手臂上,行动并不受影响,自然跑到了队伍的最前面,第一个踏上通往三楼的楼梯。光头旧伤未愈又被砧板狠拍了胸口,嘴角挂了血痕,沈易方左臂和小腹上各插一把叉子,右手吃力地撑住光头,两人踉跄中被轻古一手一个捡了起来。
对其他人视而不见的兔子见他们跟上来,舒了口气,刚打算继续去前面开路,耳边突然响起工程爆破后的隆隆巨响,那是建筑崩塌的声音。本能意识到危险的兔子伸手想把即将迈上三楼的性感女郎二号拽回来,然而性感女郎二号跑得贼快,兔子的手只来得及抓住一缕因快跑而飘动起来的长发。
最后的轻古和沈易方瞬间屏住呼吸,因为他们眼睁睁看着兔子手里抓了团头发,头发另一头还连着块圆圆的东西,滴滴答答往下滴着血,而兔子却没瞧见一样。
不过他这举动有效阻止了性感女郎二号继续向上的动作,巨响结束之时,坍塌的楼板离她的脑袋只有不到三公分。
走廊的窗户透进晨曦,那是天亮的信号,再有几分钟天就彻底亮了,然而大水也已追上二楼,只需几分钟,它便能将整栋别墅淹没。
光头浑身颤抖着摆脱轻古的手,捡起砸过他的砧板冲向二楼走廊的落地窗户,即使玻璃只碎开片刻也足够让汹涌的大水排出去一部分,大伙也就多一分通关的希望,至于砸玻璃的可怕后果他很清楚,正因为清楚,他才站出来,以他的身体状况,本也活不久了。
轻古一把将他捞回来,往沈易方那头一扔,吩咐道:“看住他。”
光头后腰撞到沈易方手臂上的叉子柄,俩人都疼够呛,光头的砧板也掉到了地上。
沈易方顾不得疼痛,死死拽住光头的手臂,免得他再做傻事。
兔子急道:“你要干嘛?快回来!”
轻古摆摆手,头也没回地说:“全都站到台阶上。”
二楼通往三楼的楼梯还剩下几阶能站人,她的话如同不容违背的军令,所有人乖乖挤在这儿,活像待宰的羔羊,一张张木然的脸上显露出发自灵魂深处的恐惧。
轻古走下台阶,踩进水里。
这些水好似有生命,贪婪地想要将她吞没。
轻古轻蔑地睨着脚下,周身散发出森然的冷意,如一只无形的大手死死压住企图向上的水面。
大水如何甘心,竭尽全力突围。
轻古眯起眼,与水接触的身体冒出阵阵白雾,顷刻而已,漫水成冰。
源源不断涌上来的水被封在冰面之下,任其使出浑身解数也无法突破分毫。
不知从何处传来沉闷的敲钟声,晨光乍亮。
犹如天籁的机械音响彻别墅:“第一级考核结束,恭喜你们活下来。”
随着这句话,冰封的大水顷刻退去,倒塌的三楼奇迹般复原,一切的一切和他们刚进别墅时没有丝毫分别。
轻古警惕片刻终于放下防备,转回身,最先看到的是沈易方和兔子。沈易方身上的叉子不见了,连个伤口都没留下,兔子就惨了,浑身血粼粼的,稍稍一动,身体就碎成了几百块,铺了满地。
轻古皱眉:“这怎么回事?”
沈易方苦笑:“你走进水里的同时,他捡起砧板去砸了窗户。”
控制光头的沈易方救援动作稍慢,眼见着兔子被一块炸开的玻璃刺中手臂,然后兔子整个人瞬间支离破碎,沈易方想不通兔子是怎么变成这么零碎的,可这事就是发生了。
随着考核结束,兔子又神奇地自动拼成了人形。这会儿,他又顽强地把自己拼了起来,像个硬拼起来的陶瓷碎片娃娃,吹口气都能让他再碎一地。
轻古看看兔子又看看光头,明白了,玻璃碎裂本该对应兔子的死亡,没想光头先去趟了这个雷。
兔子羞涩地笑笑:“我死得好像是难看了点,让你们受惊了。”
轻古诧异了:“你知道自己死了?”
兔子点点头,随即垮了脸,似乎在为自己的惨死哀悼。
轻古挨个看过去,那一张张麻木的脸又鲜活起来,两个性感女郎,阿瘦和菠菜,胖姑娘,两个高中生,胖大叔,虽然呈现着各自的最真实的死亡形态,但他们的眼睛不再是先前的空洞,也都能说话了。
她着重看了看胖大叔,他脑壳上有一条深深的伤口,应该是被某种利器劈开的。
胖大叔摸摸脑瓜顶,笑容很苦涩:“我在楼下给两个邻居劝架,谁知道天上飞下来一把菜刀。”
生前的他没有被拍脸,而是被菜刀锋利的刀刃劈进头骨,他都没熬到救护车来就断气了。
胖大叔的话让众人纷纷叹息,他们是在感叹别人的命运,也是在诉说自己的命运。
半晌,菠菜问:“我们不是都死了吗,为什么还能闯关成功?”
“你们只是刚巧触发自己死亡时的场景,诱得你们想起自己死亡的经过,从而显露出死亡形态,单论受到的伤害,你们加一起都比不过他。”轻古指了指光头。
这座别墅里一定隐藏了许多致命的危险,不说别的,光是三楼坍塌和水灌别墅就足以让所有人再死一次,死一次,人变鬼;死两次,鬼都做不成,考核自然就失败了。
一楼客厅。
别墅大门敞开着,被吓死的阿瘦出于生前的残念,撒腿便往外跑。被初升的太阳照到的一瞬,他的身体变成了透明,他惊恐莫名,想不通为什么都闯关成功了还会这样。
千钧一发之际,轻古将他拽了回来。她的目光一一扫过他们,别墅内的禁制似乎减弱了许多,她能看得清了。
“你们不再是人,而是鬼,鬼是不能随便见太阳的。”
光头和其他人状态一样,肯定也是死了的,只是他的伤虽痊愈,但全身裹着带血的布条,令人无法一眼看出死因。
沈易方那头白发在晨光中熠熠发光,像是某种标记,轻古猜测这是他肉身尚未断气的原因。
“还记得屏风上的字吗?”
——熬到天亮,自由之门将向你们敞开,想离开的人可以出去。不想出去的人,也可以永远留下。
现在轻古才明白这话的深层含义,进入别墅的不是死鬼也是快死的生魂,即使披荆斩棘熬到天亮,也无法离开别墅,这些尚没意识到自己死亡的新鬼被太阳一照,分分钟魂飞魄散。
怪不得地府八个月没收到新死的鬼,想来他们都被搞进了这个考核,要么被关卡搞死,要么闯关后留下……
继续闯后面的关卡。
得知自己被坑的众人一阵咒骂,最后仍是无奈地选了留下。
在他们做出抉择那一刻,赤红的屏风陡然亮起,有过负一层进负二层经验的人们知道,那是他们通往下一关的大门。
离开前,光头问出了他一直想问的问题:“既然你能冻住那些水,为什么不早点出手?”
轻古淡淡地回:“底牌当然要留到最关键的时候再掀开。”
光头:“……”
轻古目送其他人穿过那扇门,才说:“水是源源不断的,我是可以来多少冻多少,但这会导致别墅里温度越来越低,到头来你们很可能不是被考核玩死,而是被我冻死。”
光头点点头,很江湖气地冲轻古抱抱拳:“希望下一关还能跟你在一个队伍里。”然后他也穿过了那扇门。
客厅里只剩轻古和沈易方,沈易方问:“你是可以离开别墅的,对吗?”
轻古救阿瘦时也被太阳照射过,沈易方看得出她没有任何不适。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轻古洒脱地摆摆手,抬脚迈进那道门。视线被白光模糊的刹那,她感觉自己腿上一沉,紧接着白光淡去,她眼前出现一家现代化度假村。人来人往间没一张熟悉的面孔,先她进来的那些人不晓得是没等她还是穿去了其他地方。
她低头,瞧见了自己的新款腿部挂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