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老板开口的一瞬间,楚惟连辞职报告怎么写想好了。
不对,她连写辞职信的资格都没有,合同模板都还在身上放着呢。
狄晔朝她走近,长发如积在岿石上的皑皑山雪,之所以未被冻在一处,则是因为那张桀骜野性的面孔上,已满是怒火。
“勾引?”
楚惟眼前一黑,怎么这些老板总是能从一堆重点里抓到最不要紧的那个?接着一脸沉痛地答:“是的狄总,我被勾引了。”
“咳咳咳咳咳!!!”牛头捂着嘴高声呛咳起来。
狄晔更是气涌如山,浓眉间隐有雷霆动。
楚惟立刻六十度鞠躬:“我认错!是我自己心志不坚才会听到邪念,变得心狠手辣完全不像我自己,呜呜,肯定是我在上面加班加多了幻听,这才没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其实我有看过心理医生的,他说我其实有精神分裂的倾向,发疯是我的保护色......”
“住、嘴。”
楚惟立刻不做声了。
“这个人,该当如何?”
狄晔说的正是曹临辉。
楚惟向牛头睇去问询,见那双卡○兰大眼睛眨了又眨,才敢接话:“他必是要下地狱的。虚增功德、攻击清算师,还有,他杀死的不是三个人,而是四个。”
烂泥一样的曹临辉听见这话,剧烈地颤抖了一下,他神色灰败,嘴唇动了动,终究什么都没说。
狄晔不置可否。
“吴娣凤被他杀害的时候,已经怀孕三个月了,三个月的胚胎已经有了胎心和大脑,怎么不算是个人呢?”楚惟将曹临辉的功德簿摊开,虚虚指着报表,流利地速算道:
“将虚增的功德都减去,再把杀人的恶业按人头数添上,他真正的功德应该是——负二百万。”
“负二百万啊,”牛头一杵下巴,拍板道:“那确实可以下地狱了。阿傍——”
这一声令下,值守的阿傍将身后的巨型武器一掏,立刻将曹临辉叉了出去。
“如此一来,这件事就算了结了。”
牛头喜笑颜开:“狄老板,您看……这件事也算功德圆满,辛苦您莅临现场指导了。现在时辰还早,您要不去我那坐着喝口茶,就这个案子暴露出的管理缺陷,再好好建议建议,我们大家也好及时整改。”
“连一个得了精神病的女鬼都能察觉出其中的不对,你们整改又有何用?”狄晔蔑一眼周遭:“好好一间囚室,修得茶话厅一般,恶鬼们下地狱来,都要自以为修成正果了。”
楚惟暗暗攥紧了拳头,老板长得是顶顶好,为什么就有嘴呢?
“哈哈,您还是这么风趣。”狄晔不给台阶,牛头就自己找了台阶下:“您知道,刑罚业务可是咱们九局的支柱产业,那是万万不敢荒废的,之所以修这么个地方,也是为了响应地府建设文明单位……其实,我们往地狱深处扩建了多功能囚室,还采购了好多新刑具,您可要一道前去观摩观摩?”
楚惟在旁吃瓜,眼观鼻鼻观心,这狄老板八成是阿鼻地狱退了休的老领导,这样的话,为冥事务所算不算背靠大树好乘凉?
“喂。”狄晔环臂看向楚惟,打断了她的遐思。
“怎么了狄总?”
狄晔眉峰压眼,气势迫人:“你可想去地狱观摩?”
楚惟立刻将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言同百舌,胆若鼷鼠。”狄晔极是不屑:“还不快走。”
说罢,他跨开腿,大步流星地往外走,其所到之处,无门之门应声而开,无路之路也自五米以外化作坦途。楚惟快步跟上,经过牛头身边时,见他长舒口气,而后轻微点了个头。
楚惟心下大安,一路小跑上了电梯,牛头没跟着来,引路的依旧是阿傍786796。
电梯重新启动,却比来时更加逼仄了。
左边阿傍牛高马大,右边老板巍然雄峻,弄得楚惟巨物恐惧症快要发作。
电梯轰鸣摇晃,大老板结实的胳膊不经意蹭过楚惟右肩,她试图从这个站位抽离,让这俩巨人肩并肩比高低去,但阿傍却不给机会,无论楚惟怎么挤他,那两只牛脚都跟沾了502一样,一动也不动。
楚惟刚往后撤了一步,阿傍立刻不满道:“你退啥?俺很可怕吗?”
“没有没有。”楚惟一本正经胡说八道:“只是我看见您,就忍不住想起自己的死因。”
“哦?那你是咋死的?”阿傍有啥问啥,另一道不冷不热的注视也投射而来。
“我去审计一家畜牧场,他们的账做得跟在雨里撒欢的狗一样闹心,我熬了三个大夜才把账对完,隔天去棚里数牛,眼花摔了一跤,脑袋磕牛栏上了。”楚惟嘴一撇:“我只记得这么多。”
“……”右肩上的触碰感陡然消失,楚惟余光看去,狄晔竟主动往旁走了一步,嫌弃得毫不遮掩。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阿傍开朗的哈哈大笑,电梯晃得更厉害了。
被送出地府大门时,外面的天色半点不曾改变,还是单调的灰蒙,让楚惟连时间过去了多久都无从感知。
阴间的天气一直如此吗?
思索间,楚惟差点撞上了一面“铁墙”,她后退几步,才发现狄晔不知何时停了下来。
“还有事?”狄晔挑眉。
楚惟摩挲着手里的纸页,不知该不该给。
“没事就自己回去。”
闻言,楚惟眼神一亮,立刻借坡下驴,奉上合同:“狄总,劳您帮我签下劳动合同的字,可以么?”
狄晔没应声,伸手只将合同拿了过去。纸张翻动的脆响牵动着楚惟的心神,她眼巴巴地等着。狄晔垂眸,浏览着整份合同,语调漫不经心:“我记得你方才说,你有精神分裂。”
“……”这梗过不去了是吧!
“给我个理由,为什么要雇一个病人。”
怎么阴间也搞压力测试这一套啊?楚惟思索一阵便答:“精神分裂,就是看上去我只是一个人,但其实是两个人。您花一份工资就可以雇两个人打工,超值的。”
狄晔的神色凝然,如六月霜。
果然,这女鬼只是油嘴滑舌而已。狄晔漠然移开眼,唇角抿成一条线。这样的人,哪配留在自己麾下。
然而否决的言辞刚到嘴边,那迟迟不敢直视自己的女鬼毅然抬起了头,就像方才撞上他后背那般,猝不及防:
“当然,以上都是胡言乱语。”
“真正的理由是,”楚惟的面色比天际更白,浅淡的瞳光刺着狄晔的眼睛。她在笑,却不见半点讨好,仿佛议论着天气,坦然而平和:“狄总,我真的很需要这份工作。”
拿到那印着金色篆字的合同,楚惟依旧充满了不实感。这就行了?真的能留在地府工作,还能抽时间还阳照顾父母?
直到回到为冥功德事务所,她都还陷在其中,悲中带喜。
“你回来了?”阮丽君早已感知到了楚惟的归来,她办公室的门敞开着:“进来吧,这一次,我们好好聊聊。”
楚惟总觉得阮丽君同先前不太一样,虽然还是这幅姣好的面孔,却不再挂着若有似无的笑意,反而竖着眉尖,一副对什么都很挑剔的样子。
“真没想到,你这么快就能接出老板。”阮丽君随手从身边的抽屉中取出公章,就这么放在桌上。
楚惟眼尖地发现,那抽屉没锁。
“狄总儒雅随和,通情达理,不会为难我们这些新人的。”
“呵呵。”阮丽君用指尖挑页,翻到签章处:“同我说说,你是怎么做到的?”
楚惟简单将曹临辉的案件讲述,隐去了入境后的种种。
“原来如此,那狄总他给你签字时,可还有对你说什么?”
察觉出阮丽君试探之意,楚惟思绪不禁回到地府门前。
“狄总,非常感谢。”接过合同时,楚惟发自内心地说道。
狄晔没答,那是不承情。
“不是合同的事,”楚惟解释:“要是您没在幻境里帮我,我情况肯定不太妙。”
“我不是帮你。”那是什么?狄晔不会说。他只是半警告半命令:“这件事,你最好不要再提。”
职场保命技能一,嘴一定要严。所以楚惟答:“他让我自己回来。”
“right.”阮丽君没再追问,反像是松了口气:“既然老板没有发话,那就是对你的印象一般般。”
“入职定薪,你可能没什么优势空间。你的专业虽然是审计,但功德清算的经验,完全还是一片空白。”阮丽君提笔就要划:“那就先实习——”
实习不了一点!
楚惟头皮发麻,她可是在前司当了大半年的实习生才勉强转正啊!这个阮丽君,怎么过了半天连装都不装了!
“阮总阮总,牛科长对我还是很满意的,他说这两天要派个大项目给我,到时候,万一说漏了还不是正式合同工,难免让客户觉得怠慢。”好在,楚惟还留了一手。
“……”阮丽君毫不掩饰脸上的失落:“那你就先从低级助理开始做起。”
像是怕楚惟再次打断一样,阮丽君立刻在助理一栏打了个勾。
合同上的职阶分为助理、经理和高级经理,每一个大阶,都有高中低三个小级。可谓是,写作低级助理,读作低等下人。
阮丽君将签章处盖上公印,递了过来,假惺惺地鼓励:“年轻人目光要放长远,只要你努力,为冥肯定会给你上升空间的。”
楚惟怔怔地盯着合同,没有伸手去接。
阮丽君有些愠怒,上挑的眼尾中溢出些赤红,她警告道:“小姑娘,人心不足,这样不好。”
楚惟既没畏惧,也无窘迫,她古怪地瞄了阮丽君一眼,难以置信地提醒道:
“阮总,你还没有加盖骑缝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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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定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