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之后, 程蒙水鬼一样地回到宿舍。gsgjipo周晓美吓了一跳, 给她找了干衣服, 又烧开水吃药,化姜红糖。程蒙草草洗掉身上和头发上的雨水, 一头栽进床上倒头大睡。
她以为自己一定会梦到什么,但事实上,她睡得很熟, 像一个毫无心事的婴儿,这么多年那把沉重地压在心口上的担子终于卸下了, 胸口爱恋和渴望全部化成了一滴从眼角渗出来的眼泪。
她清楚的知道, 她不会再继续爱俞明川了,这是她唯一放弃一次不会有结果的坚持。
但她还知道的,她将再也不会像爱俞明川一样爱另外一个人, 因为这一次耗尽了她的热情。
安静的实验室因为几名新研究生而变得热闹起来。几位师兄辞职后, 老郑招收了一批新研究员。这群孩子大多二十出头,性格活泼外向,时常冒出新潮的想法, 给沉闷多时的实验室注入了鲜活的血液。
程蒙申请的新小白鼠审批下来了,那是一只浑身雪白的小家伙, 和永远斗志昂扬、精力充沛的“巴顿将军”相比,这一只要文静许多。它会用两只小小的爪子捧着坚果飞速的啃食, 两只腮帮子像充气球一样滑稽的鼓起来,它还会趴在转筒上懒洋洋地扑腾,然后笨拙地从滚下去。
程蒙叫它小白鼠109号。
*
这天傍晚, 程蒙放下试管,口袋里的手机震了一下,是吴秀娜发来的短信:“晚上有时间聚聚吗?赵西丞回来了。”
程蒙看着这条消息,不知吴秀娜给她打下这行字时是怀着怎么样的心情。
嘴贱的赵西丞高中毕业后继续英勇仗“贱”走天涯。英语奇差的他在英国的帝国理工大学读计算机专业。
毕业后,读书时的开朗、大大咧咧,让他一头扎入名利修罗场后潇洒得如鱼得水。
他尽浮夸炫富之能事,在朋友圈离高调晒出他高中时挖来的一个G的比特币U盘,秀他在剑桥小镇买下的一个小庄园里种出的红苹果,大家都以为他最后会娶一个金发碧眼的外国小妞,没想到在外潇洒这么久,赵西丞终于想落叶归根了。
“赵西丞回来了,俞明川会去吗?他们关系那么好。”程蒙回复道:“我暂时不能见俞明川,我跟他闹得挺难看……”
程蒙实验室和俞明川公司的渊源,程蒙跟吴秀娜说起过,为了避免尴尬,程蒙也竭力避免再次和俞明川撞见。而俞明川很配合她的努力,他继续在天上飞,从上海到长沙道苏州,就是不回来。
吴秀娜回答她道:“俞明川明天不会去的,他忙得要死,好像要去长沙了吧?程蒙,算我求你了,你一定要来,不然我肯定会跟赵西丞打起来。”
“好。”
程蒙接受了吴秀娜的邀请,大家都是二十多岁的人了,没必要还因为赵西丞读书时开的小玩笑耿耿于怀。她提前离开了实验室,回寝室换了一身宽松的灰色T恤和浅蓝色牛仔裤,脚上穿细带黑色凉鞋。
见面地点还是定在体育馆地下室的MUSE清吧。
程蒙进去的时候,室内吵吵嚷嚷,音浪震动着地面,斑驳陆离的灯光和满地的飘纸预示着这里刚刚发生过一场狂欢。此时舞台上吴秀娜正在演奏一首欧美民谣,她抱着一把木吉他,坐在唱台上对话筒低声唱。
这是程蒙第一次听吴秀娜唱歌,她有一副好嗓子,声音像百灵鸟,吐息的时候,会带一点懒洋洋的鼻音。
她黑色的瀑布似的长发慵懒地别在一侧,柔软地垂在她的肩膀上,两条笔直的长腿交替地并在一起,脚尖一双尖头黑色细跟红底高跟鞋,跟着吉他的节奏轻轻摇晃。
程蒙向吧台走去,这时一个穿着松松垮垮米色长款T恤,AJair红色球鞋的男人端着两大听啤酒,和程蒙撞了个满怀。那人灵巧地腰部往后一弓,堪堪托住了啤酒瓶,他松了一口气,笑眯眯地对程蒙露出那一排整齐的白灿灿的牙,轻笑着说:“bad day huh!”
“抱歉。”程蒙举着双手。
这时那人咦了一声,更加爽朗地笑了起来——“程蒙!”
“嗯?”程蒙听见这人准确无误地叫出了自己的名字,抬头认真辨认来人是谁。
这人留着寸板头,脸颊窄而瘦,笑起来的时候有吊儿郎当的小不正经和年轻男孩的自以为是,即便这人的脸上的神情表现出来的是不招人喜欢的坏脾性,但也不能否认他长得很英俊,剑眉星目,鼻梁高挺精致,肩宽腿长,白皙的皮肤闪烁着健康的光泽。
“我!小爷赵西丞啊!”赵西丞一激动,一口不中不洋的英语换成了中国腔调,他往程蒙手里塞了一瓶啤酒,说:“喏,啤酒你喝吧。”
“谢谢。”程蒙接了过去。
“哇塞,”赵西丞眯起眼,坏笑着眼睛在程蒙身上转来转去,高举着手中满满当当地啤酒,围着程蒙转了整整一圈,然后像幼儿园小班调皮捣蛋的男同学,轻佻地拉了拉程蒙的发尾,笑盈盈地说:“头发变直啦,很漂亮嘛,身材还这么好,难怪啊”
程蒙皱起眉,不明白赵西丞这句前言不搭后语的话是怎么冒出来的——“嗯?”
赵西丞警觉自己差点露馅,连忙拍了拍手,说:“你知道俞明川回国了吗?”
“知道。”
“你见俞明川了吗?”
程蒙点点头,“见过了。”
赵西丞的夸张地瞪着眼珠,两眼探照灯似的围着程蒙转。他这人心里藏不住事,嘴上藏不住话。
下飞机前,他就想好这次一定要将“辛巴”和“娜娜”的玩笑开个够本儿,哪想俞明川这么能忍,每次他一提,他便冷淡地说:“别闹。”
赵西丞摸了摸鼻尖,哈哈大笑两声,说:“哈哈,没什么,都是老同学,我随便问问。”
这时身后五光十色的酒吧里传来一阵欢呼,吴秀娜唱完了最后一首歌,她从支架上取下话筒,举到半空中挥舞,场下的人群高喊安可安可。吴秀娜取下吉他,鞠躬,然后跳下台来。
吴秀娜将吉他递给场务,灌了一口矿泉水,她看见朝这边走来的程蒙和赵西丞,对他们招了招手。
“没想到你五音不全还登台唱歌?”赵西丞见面招呼也不打,两手插在裤子后口袋里,直接开怼,气得吴秀娜肉眼可见的头顶冒烟。
吴秀娜撸起不存在的袖子大声说:“我话筒呢?我不拿我话筒打死你。”
“别别别……”赵西丞抱头鼠窜,两人打打闹闹去到卡座。
“要是俞明川在就好了。”赵西丞歪着头笑:“刚好三缺一,够凑一桌麻将了。”
“人家可是大老板,以为谁都跟你似的,不用上班?”
“啧,”赵西丞得意洋洋道:“怎么?看见别人年纪轻轻,就早早实现财务自由了,而自己没男朋友疼就算了,还在苦哈哈地上班,是不是心里超级不平衡?”
“你!”吴秀娜胸口被插了一刀,她瞪着赵西丞,道:“我是在可怜你这么快就达到人生终点了,无法体会这沿途风景的乐趣!”
赵西丞两手大大咧咧地抱着后脑勺,长腰塌着,翘起二郎腿,红色AJair球鞋搁在茶几上,他抬着下巴,盯着吴秀娜看,突然噗嗤笑了一声。
自打碰到赵西丞以后,吴秀娜的眼珠子都要翻酸了,她不屑地看着自己的手指甲,撩了撩眼皮说:“又怎么啦?看什么看?没看过美女啊?”
赵西丞微笑着说:“看你怎么没饿死,你就靠唱歌活吗?”
“你!”吴秀娜反手砸了一只酒吧里装饰的粉红色抱枕在赵西丞脸上,她气急败坏道:“要你管啊,老娘活得好得很,倒是你,还知道回来?你英语那么差,怎么没饿死在外面。”
赵西丞被骂了不气反笑,他大大方方地将那只抱枕抱进来怀里,然后像一个受委屈地哈巴狗一样垂着嘴角,下巴搁在膝盖上,凑到吴秀娜跟前,“饿啊,谁说不饿的,刚过去的时候差点没饿死。”
吴秀娜表情一顿,她正要说什么,紧接着便撞上了赵西丞那张永远不着调的脸,“哼……”她咬了咬嘴唇,干脆不跟赵西丞置气了,低声骂了一句——“真活该。
“你这母老虎!”赵西丞大声道。
“你骂谁母老虎呢?”
“谁现在嗓门最大我说的就是谁,吴秀娜,你自己对号入座的!”
“赵西丞!”吴秀娜张牙舞爪地扑过来,赵西丞立刻像瘦猴似的两手抓着程蒙的胳膊当挡箭牌。
程蒙夹在两人中间团团转。最后不知道被谁一推,她一下子便摔进一个人怀里。
扑面而来的是沉香味的男士香水,还有冰凉的海盐味洗衣粉。
俞明川穿着一身宝蓝色西装,黑色领带没有来得及解下来,端端正正地系在脖子上,酒吧放射线的银光在他挺括的西装肩膀上扫过,像是一片星海。他的手臂微微伸展,手握上程蒙的手腕。
“抱歉。”他很快松开,往后退了一步,歉然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