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剑修 第86章 无题

张停云从魔域里杀回来了。

听说，他重伤了那魔域魔主一路拼杀回到了西洲，出现在人世时几乎如同一具挂着血肉的白骨，看不出人样。

因为他重伤了魔主，后面西洲宗门联合很快封印了那裂缝。

张停云成了世人传颂的大英雄。

一个无私奉献的大英雄，一个英勇无双的大英雄。一时之间，他的故事在四洲修士中传唱，他从前的狠辣杀戮成了他举世无匹的论说。许多各式各样的、真真假假的有关他的故事在人世间轰轰烈烈地兴起。

在这样的大势中，有些人却惶惶不安。

他们在不安什么呢？

“他要是早说自己有能力解决那魔族之主何苦又去赴那魔域，让我们成了坏人！”

“让他去魔域，是大势所趋！非几人能决定的，他再怎么恨也不应该恨到我们头上啊！”

“是啊，他自己同意的，这管我们什么事。”

“幸好，没对那山上的人下手。”想着若张停云一走就侵占青云山在世人眼中不好看，便等了等，结果等到对方从魔域中归来。

“现在，该怎么办？”

“能怎么办？与我们有什么关系！是我们几个人逼他去死的吗？他为什么不死在魔域！非得回来！”

“他现在在做什么？”

青云山上，雪院中。

张停云将青云的残魂放入湖底的残躯后，重新设下封印，除非百年后湖底青蛇苏醒自己冲破封印，否则世上应无人能打开他设下的封印。

湖边，站着路如雪和江寒长老，他们脸色异常苍白，因为张停云让他们割下了一半的神魂去喂养青云，分割神魂不仅损伤修为还痛苦异常，但两人依旧毫不犹豫。

离开雪院，张停云和何秋月单独见面。路如雪站在竹屋外，用手碰了碰结界，又等了等，才等到结界消失。她看见何秋月面色惨淡一步一步艰难地从竹屋走出，手上紧握着阿云的幽冥剑，双手渗血，滴滴掉落在地。

随后，张停云走出，路如雪从他脸上看不出异常，因为很久以来，他一直都是那样苍白。只是，她的视线落在他的上半身，黑色的衣服也掩盖不了血色。她不知道他在竹屋内做了什么？他们又说了什么？

张停云站在她身旁，何秋月站在两人对面。

何秋月怔怔地看了两人许久，竹林因风吹摇动掉落枯黄的叶子，落在他们肩头。她握紧手中剑，对两人道：“我走了。”

说完，她转身离开。

何秋月下山了。

他们谁都没送。

晚上，张停云与路如雪坐在青云山后山的一处崖壁上喝酒，江寒长老的声音从两人身后传来，“偷了我的酒，在这偷偷喝？”

话还没说完，男人就坐在两人中间，抢过张停云手中的酒仰头灌下。

张停云勾起嘴角，淡淡道：“我是仙霞宗的宗主，这不算偷。”

江寒将空了的酒坛丢张停云手上，撇嘴道：“好好好，宗主。”

月夜寒凉，幽蓝的绸缎在头顶无边无际地铺展开来。明月下，远处山峦如水般荡出波澜，清辉铺洒在三人身上，带来丝丝凉意。

路如雪站起身，低头俯瞰脚下幽深的山林，道：“阿云、长老，让我死在你们前面吧。”

没有人回应，或许有，也被夜风卷走了。

南洲的一处密林深处有一湖泊，曾经它的水清澈见底，可现在浓重的血腥味从湖面传来，湖岸旁堆满尸体，残肢满地。

忽然，湖面泛起波澜，一个少年从血色湖水中爬出。此人正是白藏，下山后处于谨慎考虑他与宁喻等人兵分两路，他走明处吸引目光，其他三人走暗处。果然，两天后他便察觉身后有人追踪，然后雨夜交手。

对方人多，实力也强于他，于是白藏用了师父给他的护身玉玦，佯装被人杀死丢入湖中。幸好那几人见他是个小孩，有轻视之心，将他杀死后便离开了。可白藏依旧在湖底待了两天，直到实在憋不住了才在夜晚爬上岸。

他从怀中掏出玉玦，见已然裂成了两半，抿唇压下心中的难过，赶忙起身从一旁的尸体上扒下一套衣物换下，再捡起地上的剑，用泥水抹了把脸，小心跨过尸体向林外走去。

血色蔓延，杀戮不休。

琉璃岛上，蒋鹏被父亲护在身后，他颤抖着身子，看着满地的尸体，那都是他的同门啊。

“无相门真要对我千化门如此赶尽杀绝！屠戮宗门吗！”千化门门主霍寻咽下口中鲜血，双目血红地看着面前几人。

“若非你千化门不知好歹，无相门又怎会对你们下狠手。”无相门人冷声回复。

“我千化门从来不招惹是非！你们与月相门的恩怨又与我们何干！”

“哼，何干？霍寻你装什么傻！我无相门要统一南洲，要么归顺！要么死！谁给你其他选择！”

“归顺吧！宗主！我们归顺吧！”

“我不想死！”蒋鹏从他父亲身后冲出来，他直接抱住与霍寻说话的无相门人的腿，然后俯身磕头道：“求仙子饶命！别杀我！我不想死！”

“饶命？”头顶女人声音冰凉。

“迟了。”

蒋鹏的头被一剑斩下。

他的头摔在地上，听见身后父亲的嘶吼声和门主的暴怒声，和那个一剑斩下他脑袋的女人的嫌恶声。

“都杀了。”

“南音师姐，现在转身离开，你还有后路。”

铅灰色的苍穹沉甸甸地压在北境的冰原之上，狂风裹挟着暴雪如野兽般在天地间发出凄厉的嘶吼，但南宫听兰的声音依旧在这方天地响彻。

广袤无垠的冰原上，她站在被血色侵染的冰面，周围是一具具死状惨烈的尸体，鲜血流淌然后凝结成冰。发丝在风中狂舞，衣袂猎猎作响，手中长剑血渍斑斑，在日光中闪出寒芒。

对面，南音面色冷冽依旧，脸上沾满了血，一身藏青色也染上了黑红血渍，重剑抵在冰上，一双眼睛露出坚毅之色。

南宫听兰下山寻师，藏剑宗与北洲其他宗门联合下杀手，势要将其袭杀于北境雪原，南音则是其中一员。他们追逐了半月之久，跨越万里，如今只剩下南音一人。她暗自惊叹，南宫听兰果然天赋卓绝，让那个说再不收徒的秋华剑尊也为她破例。

不过，即便如此她也绝不会退缩，藏剑宗救她性命，师尊倾囊相授，师弟师妹亦死在她眼前，无论是宗门任务还是为报仇雪恨，南音都必须出手。

南宫听兰很不好受，被追杀再突围反杀，她所有手段都被用尽，全身数不尽的伤，可是她最大的威胁还没被除去。既是拖延时间，又是怀有一丝希望道：“南音师姐，你是藏剑宗这一代最有天赋的弟子，更是长欢道君的爱徒，他们不应该派你来。可见藏剑宗内部倾轧严重，为那些人的一己之私牺牲你那么多同门，真的值得吗？你又要固执地同我拼命吗？”

“南宫师妹，不必说了。”风雪狂舞，南音出手了。

南音是个死板到有些固执的孩子，她师尊经常告诫她，说她这样的性子容易招惹是非，使人不喜。事实也确实如此，作为藏剑宗的大师姐，她对待师弟师妹极为严厉。她执掌刑堂，视所有人一视同仁，任何人在她手中都讨不了好，有些长老为自己的子嗣求情，求到师尊那里。

南音不得已放了人，却会自己去刑堂领罚，代那些人受过。

很多人怕她、敬她也不喜她。

她指导他们修炼从不私藏，她带他们入秘境历练宁肯折损自己一半的修为也势要保全所有人的性命，她抗下宗内各派压力将资源尽力做到平等分配，她努力让自己做好一个大师姐的样子。

可是她依旧被许多人不喜。

有时听到些风言风语，南音虽面上不在意，但心底会有些难过。所幸，她有着一些一直站在她身边的人。

可他们死了，因为被分配了袭杀九琅亲传弟子的任务，死在了她的眼前。

是她害死了他们。

——轰！

天空中，两人交锋，剑气四溢，狂风呼啸，暴雪肆虐，剑光连绵不断地在雪中显现织就出一张巨大的网。不知时间过去了多久，天地唱响了悲歌，呜呜哭诉，白雪中的血色在诉说生死的无情与残酷。

南音死了。

那个在九琅月夜下与张停云等人喝酒、吹叶与阿萝合奏、裴光澜口中叫着的南音姑娘死了，死在北境的极寒之地。

南宫听兰倒在了南音的尸体旁，也闭上了眼睛。

北境雪原终日大雪，不分白昼与黑夜，南宫听兰醒来时也不知自己睡了多久，她翻身看见了一旁的尸体，僵住了。

她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在九琅大殿中不敢出剑杀人的小女孩了，她如今杀人眼都不眨。可饶是如此，她此刻依旧涌起一阵悲凉之感，她想坐着休息会，但想到身后或许还有人，便抬手覆上尸体的面部抹去对方的脸，然后摇晃着站起身。握住剑，破开地面的坚冰，将所有尸体藏于地下，转身消失在风雪中。

东洲，琼林。

古战场中，长鞭挥舞，声音响彻整个山谷。许久之后，裴念安才停下，落地慢慢蹲下身，将头低埋，轻声哭泣起来。

她该怎么办？

东洲这块土地被人族把持千年，而妖族又被欺压千年，这些天里，人妖双方交战打得艰难，哥哥因融合妖皇骨至今未醒，而元祁又受重伤眼见时日无多，她痛苦无助极了。

她究竟该怎么办？

她想起那个把元祁打伤的人族修士，眼中露出刻骨的恨意。

“重不惑，重家，我要你们付出代价！”

张停云走前与裴念安的交易中有一项是让她救出重不疑，他很确定重不疑被困锁在重家，只是他必须回西洲，所以就此拜托给裴念安。

裴念安答应了，她在妖族开战那日带领妖修攻向重家，因为低估了重家的实力，除了她之外的妖都死了，她更是被斩去三尾。她救出了那名叫重不疑的人族修士，但付出了惨重代价。

因为探查出那人体内有妖丹，全身血液更是蕴含有‘复苏’之力的妖血，她才将人带回了谷内。

“他应是被施了以妖血重焕新生之术。没有想到这世上竟真有人能施此术。”元祁感慨。

“可恶！”想到妖被抽血挖丹的惨状，裴念安愤怒地抬手就要向地上的人拍去。

元祁抬手拦住她，“妖丹的主人是愿意的。”

“什么？”裴念安不可置信。

“此术之所以能成就在于人与妖之间的心意相通，有同生死的意念。”

“为什么？”裴念安不解，更为那妖心痛，若它还活着，妖族必将多一员大将。

元祁看着她没有作答。

“他为什么还不苏醒？”裴念安沉默了会，又问。

“他神魂被撕裂到魂火微弱，若非有一身含有‘复苏’之力的妖血和那颗妖丹滋养他残存的神魂，他早死了。也不知他还醒不醒得过来。”

就算醒来，很有可能成了个疯子。

之后，重不疑被安置于谷内，裴念安没在管过。反正她未曾食言，她救出了重不疑，至于之后的死活她不会再管。甚至将其安置在谷内，已经算是她看在对方身上的妖丹与妖血而产生的怜悯之心作祟。

她因救人知晓了些有关他的故事，那个肯将自己妖丹与妖血献出的女子应就是故事中与他一同叛逃的妖族女子，可惜了……

只是，裴念安没有想到她会因她一时的怜悯而付出惨痛的代价。

那日，一名叫重不惑的修士打上门来，向他们要人，对方状若疯魔，打伤无数妖修，元祁与对方交手，两人两败俱伤，那重不惑便带着重不疑逃了。

元祁本就是竭力撑着，这一战后他连维持表面的模样都无法。思及此处，裴念安心中痛苦难忍，忍不住恨起了张停云。她本该恨他。如果没有他，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孤寂而广阔的古战场上，女孩蹲坐许久才站起身，她回到妖皇殿，遇见等待许久的周玥。

“大人。”周玥向她行礼。

“什么事？”裴念安十分冷漠，她在迁怒她，因为周玥曾是人族宗门的长老，并且恰恰是张停云的长老。

周玥道：“我想回西洲。”

仙霞宗之事如今已传到四洲修士耳中，她作为仙霞宗曾经的长老心中担忧。她是为复兴妖族而加入妖盟，可如今仙霞宗有难，她却不能袖手旁观。

裴念安转身注视周玥，面色愈冷，“周长卫，你知道自己是妖族吗？”

“知道。”周玥回答地很坚定。

“但我在仙霞宗百年，我该回去。”

纵死无悔。

周玥走后不久，裴念安从后殿山崖取下不少纸船，她一一打开纸船查看，一半的消息都于张停云有关。

她捏碎纸船，轻声道：“张停云，世上太多人想让你死了，既如此，我便推波助澜一把。”

最近，关于张停云这位英雄人物的风声又发生了转向。

北洲路遥，姜糖一路掩藏踪迹来到九琅镇时，由西洲散发的风言风语已然传到北洲九琅。

“魔域是那么好进的吗？凭什么他张停云就可以来去如风？竟然还将那魔主重伤，哼哼。”

“听说那张停云异常英勇，曾经不是打败过九琅那位吗？”

“我呸！”

“你们可知张停云去往东洲重家挑衅，被重家布下阵法重伤，若非他勾结妖族，否则根本逃不出东洲！一个再也无法迈入太虚境的……反正根本不配与云珸仙君相比！”

“对！”

“你们不会真相信他能逃出魔域吧？”

“这位兄弟，请详细道出，别吊我等人的胃口了。”

酒馆内，被人围在中间的男人眼中露出一模洋洋得意之色，压下嘴角的笑意，装模作样地四下探看，发现不远处坐着一位带着草帽看不清面容的少年，对方应是听到他们的交谈，却仍旧稳稳地坐在位子上，男人心中诧异，但此刻来不及细想。低声道：“这当然是因为他与魔族勾结！”

看见周围人面上神色各异，却都少不了震惊之色，男人大感愉悦。

——砰！

他向声音的源头看去，竟是刚刚他观察到的少年，对方低着头站起身，将几枚灵石留下，跨过地上断裂成两半的木桌，快步离开了。

自从青云山下山后，一路以来，姜糖都避着人走，直到来到九琅山脚下才见了人，暗自打听消息，却没想到竟会听到这些消息。

她心中又悲又喜又怒又惧，喜的是宗主入了魔域却平安归来，悲的是如此行为却仍被肆意诋毁，怒流言蜚语，惧人心难测。

一开始，他们是赞叹敬仰他的，不能忍受他人对他又半点非议，可狂欢之后他们的理智回归了，他们要质疑要探索真相，于是各种言论涌出。

而青云山一直沉默着。这种沉默是什么？

默认？

许多人认为他们受到了欺骗！

张停云与魔族勾结，却靠着谎言骗取他们的信任，成了个大英雄！真是多么荒谬！曾经有多么敬仰他，如今便有多么仇恨他！

当然，这个曾经不过是几日。

很快，当真相的一面被揭开，其他的也就陆续浮出水面了。他们拼凑出一个无可置疑、真的不能再真的事实：张停云就是一个妄图覆灭人族的奸诈小人！

他游历四洲，收集盗取各洲重宝，勾结妖魔背叛人族，甚至传言他的宗主之位也来路不正！上任仙霞宗宗主罗素被他杀死，他又镇压宗门其他人，才成为宗主！

证据？

青云山后山封印魔域的人皮就是证据！那张人皮是他的师兄关山重！得多大仇恨，才能做出剥人皮之举！

如此欺师灭祖，天地不容的恶人之前竟被他们敬仰，真是荒唐！所幸，他们看破了他的诡计！

“我们应该杀了此人！血祭天地！”

“是了，如此天诛地灭之人，我等修士该替天行道！”

“为护苍生！正道之士当诛灭此等邪魔！替天行道！”

“替天行道！”

“替天行道！”

“替天行道！”

“……”

人群中，一名灰衣朴素的男子在喊了几句后面上露出笑意，缓缓后退走出人群。他每走一步，两旁人自动分开为他留出道路，但他们似乎并未意识到这诡异的画面，反而更加情绪高涨地呐喊，眼中隐隐闪过红光。

灰衣男子一路缓步慢行，悠然欣赏这天地山色，然后再慢慢行到一座山的山腰。山腰处，一座亭子悄然矗立于山石树木间，亭身朱红，飞斗拱似欲展翅飞天。亭后，瀑布轰然飞落，宛若天上银河与人间相连。山岚漫过，水势汹涌，玉龙奔腾，碎玉飞溅。

亭中静立一白衣仙人，白衣胜雪，不染纤尘。他负手而立，静静地凝视着亭外的瀑布，整个人似乎融入了山林，又似乎超脱于尘世，要羽化而登仙。

灰衣男子步入亭中，语气熟稔，“是不是许久没来了。”

幻像褪去，他变成了她，仙姿玉貌，仪态万千。

亭中人转身，脸上笑意清浅道：“故人凋零，山川变色。”

“重游故地只会令人更加伤感。”

听了这话，女子面上闪过动容，但很快消失不见，她侧身走过，看流水撞击在山岩间迸发出的水花，问：“怎么突然改了主意？”

男子走到她身边，道：“昨日派周琏前去抓他，却发现天地之心早被他挖出，幽冥剑亦不知所踪……既聪明又狠辣决绝。不过，都是白费。”

听到天地之心被挖出，女子面上闪过诧异，毕竟那可是因获得天地感悟而得到的赐予，居然就这么舍弃了，虽然知道对方这是无可奈何之举，但她还是要赞道：“好胆魄。”

“所以，他都必死了，你何必又大费周章做这些事？你必定还有其他目的。”

男子伸手接住飞溅的流水，道：“既然都要死，不如死在我的手上，为我办成最后一件事。”

“华颜，我想知道，她究竟是真死了还是假死。覆灭她的宗门，杀死茹絮的孩子，若她还活着，当来杀我。”

“真是……疯子。”

——

天际泛白，浩浩荡荡的修士御剑进入青云山征讨张停云，要替天行道。

张停云是人族叛徒，举世之敌。如今人族遭难但四洲人族修士各自为阵并不齐心，杀张停云便是他们第一个要合力办成的大事。杀了张停云既能人前显名，又能表明抗击妖魔的决心，更有利于人族的团结。

他们有什么理由不参与这场正义之行呢？

青云山顶的道场上，有后来者看向前面的三人，问身边人，谁是张停云？

有人指了指站在中间的一身深黑长袍的青年。

熟悉的地点、熟悉的场景还有熟悉的人群，看得张停云想笑。

“张停云你作恶多端，终于遭报应了！”有人欢呼，是天罡宗上任宗主之女罗梦香。

随着她的出声，许多痛恨张停云的修士也纷纷出声讨伐，“张停云！你勾结魔族撒下弥天大谎，但天理昭昭，你这等小人终于露出了真面目！”

“谎？什么谎？”路如雪冷笑。

她眼睛扫过所有人，道：“勾结魔族？真正勾结魔族是谁你们心中有数！”

“呸！”有人大怒，“路如雪！事到如今你们还在诬陷我等，势要反咬一口！诸位不要中了此人的奸计！我们不能内乱！”

“说得对！”大家齐声应和。

“你们！”路如雪还想再辩，却被张停云拉住衣袖，他摇头，苍白的面色上没有任何表情。

如今再说什么都是徒劳，真相对于这些人并不重要，他们只是想杀了他。任你有千言万语都百口莫辩。

见他们不说话，众人一时得意起来，继续咄咄出口，十分快意。一时间竟一点都不急着杀张停云了，谁都知道也能看得出他已然是强弩之末。

甚至还有些可怜站在张停云身边身边的两人，怕是被张停云欺骗之人，好意劝说道：“两位道友，我们杀张停云是替天行道，你们若仍不知悔改，还站在张停云身边，便是违逆天意，望深思啊！”

“别说了！张停云欺师灭祖，此两人便是帮凶！一样杀得！”

“唉！”

青云山顶，阴云如墨，狂风翻滚，张停云的心像被沉甸甸的重物压下，一直得不到喘息。他知道这场闹剧的背后定是有幕后之人在推动，他仔细扫视全场却并未发现端倪，只有一些熟悉的面孔脸上充满怒意与仇恨，化作一根根箭羽刺进他的血肉。

曾经救下的青云镇的凡人、那个说要来魔域救他的少年……

他咳了一声，几滴血落在了地上。像是一个提示，宽阔巨大的道场终于安静下来，他们握紧手中武器，像野兽一般收敛呼吸，向前逼近。

他们要杀他。

他站立在原地，擦了擦嘴角的血，轻笑一声，并不后退。他手中有一把剑，名霜雪，是何秋月的剑。

她说：“拿着剑，就当我与师弟同在。”

双方杀意腾腾即将交手之时，突然修士之中有一人突破重重人肉堡垒，站至前方。所有人都以为此人想当对张停云出手的第一人，好扬名。却不想，这位面容沧桑，发髻高束，几缕白发夹杂其中的中年人，他拍了拍身上的简朴青衫转身向张停云跪下。

所有人都呆住了，包括张停云。

“张公子，我来迟了。”中年人道。

“你是？”张停云并未见过此人。

“我是李轩。”中年人面上露出憨傻模样。

“李轩？你来做什么？”张停云明知故问。他有些不可置信，少年时只是几面之缘，他对他并无什么恩德，只不过对方因着师命发了誓言，可他早忘了，也从未希求对方履行。

他面上的平静被打破。

“我发过誓，若张公子有需要，我必以性命相付。现在很多人想杀你，所有我来了。”

‘天道在上，弟子李轩谨遵师命。若违此誓，难登大道。’

李轩是既不太聪明也无天资的人，很早便因大长老离开而在正气门活得不易，便离开了正气门，作为一个没有宗门的散修，他的修炼更难了，所以脸上都是岁月留下的痕迹，双手粗糙，常年的劳作让他整个人显得十分朴素。

他有妻子甚至还有孩子，他本不该来的，毕竟他本就登不了大道。

他妻子劝他别走，站在张停云那边，他会死的，他只是个实力低微的散修，他起不了什么作用的。

“可是这天地都知道我的誓言。”

走时，他摸了摸女儿的脸蛋，抱住他的妻子。

他太不聪明，所以明知是死，仍然前往。

果然，他死了。

张停云因为他悟出了神缚术的第三层境界：因循往生。青云道场上血流成河，残存的人骇然。可李轩死就是死了。

在这场堪称惨烈的战场上，张停云还见了周玥长老和阿音姑娘。

“周玥！你回来干什么！”血雾弥漫，江寒结印一掌向地面拍去，瞬间，围困在两人周围的修士皆死。

“死老头，叫什么叫，我在青云的时间不比你少，我怎么不能出现在这！”周玥回复。

她与江寒向来不对付，连生死危机的此时都在斗嘴。或许，两人都明白，此刻能多说几句就说，再晚就再也说不了了。

他们背对背，站在一起，面色冷冽地看着四周杀来的敌人。

突然，周玥察觉自己垂落在一旁的手被人握住，听见身后人道：“周玥，对不起，我嘴笨，面对你每次都说不出好听的话。”

“对不起。”

周玥忍住眼泪，厉声道：“那就黄泉路上拉住我的手，我教你。”

话落，她挣脱江寒的手向前杀去。

李轩死了，阿音死了，路师姐死了，江寒长老和周玥长老也死了，就剩张停云还没死。

大雨倾盆，雷霆炸响，张停云跪在血水中忽地哈哈大笑起来，雨水沾湿了他的面庞，叫人分不清他落泪没。

“他在笑什么？”他们怀疑他还有什么阴谋，毕竟谁都没想到杀他竟然折损了一半的修士。

张停云笑得太疯太妖异，让人心肝胆颤。

一时，没人敢上前了，怕他临死前的反扑，怕自己不能分享到胜利的果实。于是，他们站在不远处等他死。

同一时间，北洲九琅。

姜糖跪在万剑山下求见云珸仙君。

她知道许多九琅弟子说自己痴心妄想，以为跪在这就能让云珸仙君收自己为弟子，但她不是为了自己，她跪在这是为了求云珸仙君去西洲救宗主，两天前她听到了以“杀张停云，替天行道”号召天下修士的消息，她在这跪了两天。

云珸仙君并未被她的高声呼喊叫醒，因为他在闭关准备突破太虚境。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她逐渐绝望，另一个想法却在心中越烧越旺。

四下无人，姜糖踉跄站起身，她握紧手心的铃铛手串，眼中神色坚定到疯魔。她要强闯万仞山，她要从外部打断他的闭关。

她知道此举危险至极，她会死，可她心中的烈火正熊熊燃烧着，烧得她不怕了。

姜糖踏入万剑山，万剑争鸣，剑意齐发，姜糖闭上眼睛大喊：“西洲仙霞宗弟子求见云珸仙君！”

胸膛里的心脏怦怦地跳动，她睁开眼睛，却见手中铃铛手串爆发出一道莹润光晕，这光在护着她！

姜糖在上山路上飞奔，高举着手串，大喊：“云珸仙君！仙霞宗弟子求见云珸仙君。”

她奔至半山腰，忽见一人面色苍白嘴角流血闪身站在她面前，握住她的手腕，问：“谁给你的？”

见到他，姜糖就知自己成功了，她立刻跪下磕头道：“仙霞宗宗主张停云所赠，仙霞宗如今危难，求云珸仙君相救！”

“求云珸仙君相救！”

……

九琅山门处，妗子晚拦住两人。她看向云珸，道：“一意孤行，你确定如此吗？”

云珸消失了，他脸解释都没有。

妗子晚看着巍峨的九琅山峰，轻嗤一声，也消失不见。

青云道场上，张停云从跪着逐渐慢慢脱力倒下。

在血海他和地上的其他尸体并无两样了，但他们只注视他，紧紧盯着。

有人准备上前，却见后方让出了一条道，是灵蛇谷的万丈扬，他手上牵着一个女孩。他道：“诸位，张停云罪恶滔天，我身边这孩子便是被他害得家破人亡！如今，我带他来讨一个公道！”

有人暗中腹诽，这灵蛇谷不想出力担风险，此次绞杀张停云的行动只派了几名弟子来，结果现在又来摘果子，真是不要脸！

且看他表演，不能随便拉个人就说与张停云有仇吧。

万丈扬话落，他身边的女孩站出人群，道：“张停云杀我父兄，灭我家族，我与他有深仇大恨！”

她举起手中的剑与众人展示，“他曾说，把这剑给我，我若有一日能杀他，那边是他命该如此！”

有人认出她手中的剑，那是张停云的雷霆剑，但这些年没见他用过，原是送人了。

“哈哈哈！看来上天早有预示！替天行道就该如此！”

“小姑娘去吧！该为你父兄报仇了！”

“哼，张停云当初说出如此狂妄之语，定未想到有一天会应验吧！”

女孩一步一步往前走，雨水打湿她全身，很冷，但比不上看见父兄死在面前时心冷。终于，她走到了张停云面前，她俯视他，心中既快意又……有一股说不出的感情在啃食她的心脏。

“张停云。”她的仇人。

她做梦都想杀了他。

他听见了，于是眨了眨眼睛。

“你想过今日吗？”她问。

他没回答，也回不了话了。

“我来杀你了。你放心，我会让它与你合葬的。”说完，她在众人的眼中举起剑重重地刺入张停云体内。

雷霆剑最开始停滞半空，它不愿，她瞧见，他的指尖动了动，剑落下。

她再拔出，雷霆剑断了。

“剑断了。”她喃喃。

张停云死了。

只一剑，就死了。也是，他能撑到如今本就是奇迹。

他早该死了。

张停云死了。

她内心涌起悲伤，她还没告诉张停云杀了他的人的名字，他就这么死了。

苍穹之上风雨骤变，云海中怒涛翻涌，电蛇狂舞，雷霆落下，银白的利刃将天空劈得支离破碎。山峦崩颓石泣泪，江海翻涌浪哭号。

此等异相让所有人惊诧不已，心中惶惶。

人群中，有两人后退下山，其中一人感叹：“到底是悟出天地之心的人，他死，日月变色，天地同悲。”

……

多年以后，有人路过一处废弃宅院夜宿，他们在宅子中翻找可点火取暖的东西。

“只找到了几本书。”

“唉，有就行。等你我成了修士，直接咻得一下飞去皇城。哪需要在这夜宿。”

“诶，《四洲杂志》。这什么书？无落款。不知是何人写的。”

“四洲？该是几百年前动乱未平时的书。”

两人翻开，看了会，道：“是本人物品评书。但书上大多人都不认识。”

“那就烧了，给我们取火。”说罢，将书丢入火中。

刚好，书页翻动，“张停云”三字被火苗吞噬，紧接着是一首评诗：

人间客，天上仙，自诩鲲鹏逐云间。春风晚，桃花落。昨日梦醒，白骨魂断。错!错!错!

横长剑，斩阎罗，吟啸驭风邀青帝。明月醉，芬芳歇。回首万里，故人长绝。莫!莫!莫!

没人看，很难过。写了很多感触都感觉在矫情，删了。

不知道自己写得怎么样，无所谓了，我感觉我是在努力把自己想表达的写出来了。

评诗仿陆游《钗头凤》。

“来时汹涌，去时想通

人生不过，一场好梦”——《浩瀚》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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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纵死尤闻侠骨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