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光澜,醒来!”
裴光澜慢慢睁开眼睛,看着面前的人,一股涩意从心底涌出,低声喃喃:“佑安?我没死?”
“裴光澜,那是幻梦。你不是裴清,而我也不是张佑安。”
裴光澜一怔,“你是张停云。”
来人将他拉起来,道:“你还记得我叫什么,说明还没真陷进去。”
“发生了什么?”裴光澜扶额。
他好似真正经历了裴清的一生,再回忆洛水秘境之行只觉得是很久远的事了。
“我们现在在真正的阵法之中,毁了这里,他们的所有都将功亏一篑。这是唯一的办法。”
他们正身处于一片幽深的矿洞,四周是看不透的浓墨的黑色,刺骨的冰寒穿过他们由灵气汇聚的罩网,直往他们心上灌。没有一丝声音,这里,除了寂静还是寂静。
他们似乎进入了一个绝对封闭的牢笼。
“果然,这里有古怪。只是我没想到,渔夫子和洛水都活着。那女子应是以身化境,炼制洛水秘境长存于世。什么天材地宝,不过是鱼饵罢了。”
裴光澜不是傻子,经历了此遭,便什么都想明白了。
“我们已破了那老头的术,他很快就能感应到了。我们得快点找到阵枢。”张停云伏低身子,闭着眼细细感应。
裴光澜望向张停云,捂住心口,眼神复杂。
“找到了。”张停云睁开眼睛,一丝金色光芒从眼中闪过。
他站起身,极有规律地前进与后退,数步之后,面上露出浅淡笑意。一丝剑芒从他手中飞出,直击地面。
——咚!
裴光澜侧身。
四周将他们锁住围困的壁垒已破,海水从外面倒灌。无数星星点点在黑暗中游荡、漂浮。
裴光澜低头,只见一座繁复的大阵亮起,张停云站在阵中,脚下红光正随着大阵向远处荡开。不过刹那,整个黑色深水世界已然被阵法覆盖,血色红光四散。
“我助你!”裴光澜向阵中心靠近。
“不用。”
张停云回头,面上似笑非笑,“我不仅要毁了这阵,我还要将此阵孵化的所有尸气收走。叫那老头知道,这幽冥剑可不是那么好拿!”
“裴光澜,你退后些。”
纵使渔夫子是存活千年的古老修仙者又如何?纵使他背后还有一个“天之上”的组织”又如何?自从知晓树心是被他们所盗,张停云与他们的关系便已无法缓和了。
既然如此,又何必瞻前顾后!
洛水秘境蕴养尸气,再造冥河应是他们很重要的一个计划。他毁了此阵,收了尸气应能让他们元气大伤,最好忍不住露出马脚来。让他看看,这“天之上”何以称为天之上!
“好,你小心。”裴光澜思筹一瞬,点头。
张停云飞身而立,幽冥剑悬空。
他双手结印,念道:“无边幽冥,还魂归魄。”
一道嗡鸣声响起,裴光澜捂住双耳,顺着水波再往后退却。
有东西在震动,是地、是水,还是所有的一切?
海面上,一小舟忽然出现,渔夫子面色铁青,他愤怒的模样让他看起来不再平和了。
“竟然没死。”
“拥有如此力量,若不除去,以后必是我们的心腹大患。”
他缓缓升空,看向海面由漩涡卷起的黑色风暴,打开竹简,冰冷道:“《南洲纪》,二纪,幻即是真。”
海底,张停云的手忽地握不住剑了,他晃了晃头,抬眸,另一个张停云竟也握着幽冥剑站在他面前。
张停云皱眉,提剑劈去。
那人反手一挡,也皱眉。
两人交手数次,张停云将其击散,可对方又原地复活了。如此反复。
张停云抬头看了一眼,心知不能再拖下去了,道:“你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那人道:“我就是你,我是张佑安。”
“佑安。”远处,裴光澜听见两人对话,眼神一怔,喃喃。
张佑安似乎也听见了裴光澜的声音,他侧头朝裴光澜微笑,道:“裴清,许久不见。”
“原来是我的一道幻影。”张停云面色冰寒。
幽冥剑将这秘境中的尸气快吸完时,这道幻影出现打断他,导致张停云无法毁阵。本就急迫的时间被其一拖再拖。
“幻影?”张佑安挑眉。
“不,在南洲纪中历经千年而踏道登天,我已是你的一道分魂。”
“你杀不死我的,只要你还活着。”
张停云眼神一凝,“哦?是吗?”
“狂妄!”
张停云松开幽冥剑,抬手,一道银色丝线凭空出现在他手中。
是缚神丝。
“灭!”缚神丝向张佑安飞去。
看见缚神丝,张佑安皱眉,举剑抵挡,但幽冥剑一碰缚神丝便化为了虚无,随后缚神丝便将张佑安捆住,逐渐分割。
“张停云!我是你一道分魂,你斩我你也会魂体有损。”张佑安散作虚影时,冷声道。
面对这句话,张停云用剑给出了答案,“即是我的分魂,还敢与我作对,该斩。”
张佑安一斩,张停云便咳血不止,不过他依旧握紧了幽冥剑进行最后的吞噬。无数黑气,从海底各方而来,最后聚拢钻入幽冥剑中。
海面之上,渔夫子身形摇晃,缓缓落于小舟之上。
《南洲纪》一纪,浮生若梦,会使人陷入幻梦,神魂被《南洲纪》吞噬。
二纪,幻即是真,即是渔夫子用自己的魂力蕴养这些残留在《南洲纪》中分魂,作为一纪的后续手段。
如今张停云斩了张佑安,渔夫子也受到了影响。
不过,张停云此举可谓伤敌八百自损一千。
“父亲,您受伤了!”女声焦急。
渔夫子摆手,“小伤。”
“不过,洛水,留住他们。一旦他们出去,就难杀了。”
“我做不到父亲,尸海进入我身体的时候便吸食了我大半灵力,我反制不了。”
海底,随着幽冥剑吞噬尸气完成,一声龙吟响起。整个海底世界都摇晃了起来。
也是这时,渔夫子乘着小舟向张停云处来,海水分为两半,定格在空中,似是特地为渔夫子开道。
张停云握紧幽冥剑,擦了擦嘴角的血,看向落于身侧的裴光澜,道:“等会,抱紧我。”
说完,他将幽冥剑高举,再狠狠插入地上,击碎阵枢。
“可恶!”小舟之上,渔夫子喝骂。
张停云转身朝其露出一个挑衅笑容,然后收敛容色,肃穆道:“苍流之水,护我东归!”
幽冥剑震动,一条苍龙从剑中飞出,然后撞向幽冥剑所立之地。
轰隆一声,地裂天崩。
张停云拔出幽冥剑,坐于苍龙之上,举剑将阻挡他们离开的空间屏障击碎,冲天而起。
同一时刻,洛水秘境之外。
海面上,聚集着许多人。
月相门的追月和无相门的飞仙刚离开洛水秘境驶出海面,整片海域便剧烈震动了起来。海里面似乎有什么巨兽苏醒一般,有人甚至听见了龙鸣。
下一刻,海面忽起风暴,一条黑色巨龙从水底钻出。随后,一座山石林立的小岛也浮出水面。只不过,那岛刚一出水,刚刚还平和的天空忽地变暗,阴云密布,一道极粗的雷电聚集,朝那小岛劈去。
那岛像有意识般,想要遁入水中,可惜,它躲得太晚,依旧有一部分露出水面。雷电劈中,覆盖了整个海面,也殃及了空中的巨龙。
小岛被劈裂开,然后彻底沉入水面。
巨龙在电光中消散,只剩两个人从空中落下。
“他们是谁?”
“那条巨龙怎么不见了?”
“是张停云!”
“刚刚怎么了?”
“……”
空中,裴光澜拉住已经半昏过去的张停云,将他抱入怀中,踩着飞扇,向追月飞去。但一道铮铮的琵琶声响起,一道狠厉灵光向裴光澜劈去。
裴光澜躲过,只见一直立于仙云岛上观战的何妙灵站在两人身前,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何门主!你做什么!”随后,月清野厉声喝道。
她站至何妙灵对面,将裴光澜与张停云挡在身后。
月相门与无相门两位门主对立,忽然之间,情势紧张起来了。
追月之上,月扶桑皱眉,心里很是沉重。他知道,上场赢何妙灵是因为师妹早有准备,而这次,两人如果打起来,师妹一定赢不了。一旦月相门显出败势,月相门则危矣。
空中,何妙灵轻笑一声,像是在笑月清野的无知。
“做什么?你还看不懂吗?我们闯洛水秘境是为了什么?自然是为了渔夫子留下的《南洲纪》!而《南洲纪》代表着什么呢?”
随着她话语一出,所有人都似明悟一般看向裴光澜两人。
议论声渐起:
“《南洲纪》,就是那个拿到则代表可以一统南洲的奇物吗?”
“何宗主的意思是,张停云他们拿到了《南洲纪》!”
“肯定是!要不然她干嘛拦他们!”
“……”
追月之上,所有人都眼神火热地看着裴光澜与他怀中的张停云。连月扶桑也不例外。但他所想的是,如今月相门面对无相门隐隐有不敌之势,若得了《南洲纪》也许可以唬一唬他们,为重整月相门争取些时间。
“他们刚刚毁了洛水秘境,还被洛水秘境追杀,定是因为拿了其中最为珍贵的宝物!那就是《南洲纪》!”何妙灵继续道。
“你们俩不是南洲之人,有什么资格拿《南洲纪》!交出来!”
随着这一声质问,许多南洲修士也异口同声要求裴光澜交出《南洲纪》。
裴光澜扫过那些人,冷声开口 :“我们身上没有你们要的《南洲纪》。”
“撒谎!”何妙灵目光犀利。
她不屑地撇撇嘴,道:“这位道友,你或许不知道,《南洲纪》存在过便一定留有痕迹。”
说完,她抬手,一面铜镜显现。铜镜翻转,凌空照射。所有人看见,裴光澜与张停云身后逐渐浮现出几个金色字印,虽然印记已经十分模糊黯淡,但还是可以指认出“南洲纪”三个大字。
看见这三个字,裴光澜面色兀地难看起来。他知道,有这三个字在身上,这事不管自己怎么样都说不清了。连月清野看他的目光都带上了犹疑,她也怀疑他们有《南洲纪》。
“我说了,我身上没有《南洲纪》。渔夫子还活着,他的女儿洛水也活着,洛水秘境是她所化,目的即是让你们送死好作为他们蕴养尸海的养料。身上的《南洲纪》印记,是我们交手所致。”裴光澜面色已然彻底冷了下来,这次再解释不清他就要动手了。
他说完,对面忽地一静然后哈哈大笑了起来。
大笑之后,何妙灵脸色沉了下去,“胡说八道!你可知,渔夫子到底是什么人?”
“他出生渔家,天生愚钝,不通灵性,年过半百也不过是一个凡人。忽而一天,他见天上仙人飞过,心中忽生寻仙访道的念头,从此便访遍南洲,《南洲纪》便是记录他路中所遇之事。可惜,当《南洲纪》都生出灵性自成奇物,他依旧是一个凡人,死前未过百岁。”
“你说,一个千年前死去的人如今还活着?何况,他当年就算死前踏入仙道,也不可能活上几千年!”
飞仙之上,有无相门的弟子怒喝道:“盗取南洲宝物,还辱我南洲先辈,是欺我南洲无人吗?”
“有门主在,自是不会让这小贼逃掉。”
“……”
何妙灵看向裴光澜,勾起笑容,“道友,现在,你还有话可讲吗?交出《南洲纪》,我便让你走。”
琵琶悬空,已听见铮铮暴鸣声。
裴光澜低头看了眼怀中人,语气森冷,“让我走?我、”
“何门主,你如此堂而皇之地就要在我面前拿走《南洲纪》,是不是太不把我月相门不放在眼中了!”此刻,立于两人身旁沉默许久的人终于出声了。
月清野持剑向那琵琶斩去,一剑起,琵琶音止。
“师妹!”
月扶桑一直关注着月清野,见她出剑,立即化作一道流光向她奔去。王不留行紧随其后。
“月清野!”灵器被砍了一剑,何妙灵的眸色暗了下去。
月清野毫无惧色,执剑立于裴光澜之前。她声音冷清,语气却不容置喙,“他们两人是我月相门的客人,我自然要护。”
“既与我月相门亲近,那《南洲纪》自然该归月相门所有,什么时候轮得到你们无相门了!你们敢伸手要,我便斩了你们的手!”
“说得好!”
此言一出,南岳岛与追月上的月相门弟子都欢呼起来。
“张道友是和我们一起坐追月入洛水秘境的,《南洲纪》自然归月相门所有!”
“张道友是月相门的客人,难不成你们无相门想强抢吗?若这样,我月相门弟子自不会不管。来战便是!”
一时间,两门派弟子都互相对峙起来,各自化出灵器,态势一触即发。
一些散修弟子心中各有各的计较,有的想加入月相门便也化出了武器,势要加入这场战斗当中。而有些不愿卷入纷争的散修则一齐站在甲板一处空地上,冷眼旁观。
关山重站在这些人一侧,看着空中的几人,面上露出深思。
“是吗?”何妙灵冷笑一声。
“斩我的手?年纪不大,说话的口气倒是不小。我本想看在你母亲的面上,不与你这小辈计较。但你敬酒不吃吃罚酒,既如此,那便让我来试试你到底能不能斩断我的手。”
众人只见月清野仍旧临危不惧,笑容淡然。却不知,此时的月清野已然失去了视觉和听觉,只能模糊地看见和听见。但她不能退,不管是为了月相门还是张停云与裴光澜两人,她都不能退。
想到幽冥术本就是抛却□□之术,她闭上了眼睛。
不管这战代价是什么,她都必须要赢。
“门主,让我来吧。”一只手搭在她的肩上,然后越过她站到了她的身前。
是师兄。
王不留行站到月清野身旁,低声道:“你师兄让我护着你。他上。”
月清野抿唇,没再开口。
月扶桑看着何妙灵,道:“不过是我师妹的手下败将,就不劳烦她出手了。”
何妙灵被气笑了,她看着对面几人,眼中闪过怒意,看来她今日必须杀几个人了。否则,这南洲修士便会以为她人人可欺。
月扶桑身后,裴光澜看了看身旁的两人,眸光中多了些缕笑意。虽说这种场面许是沾了张停云的光,但这种感觉总归是好的。他不由得想起当年在九琅那夜,他们几人饮酒对战,直至天亮。
他望向何妙灵,心想,投桃报李,他自然要为月相门做些什么。
“护着他。”裴光澜将张停云递给月清野。
月清野手忙脚乱地接过。
“你要做什么?”王不留行拉住裴光澜的衣袖,“现在不需要你出手。”
裴光澜瞥他,道:“算是报答。我不会躲在你们身后,我不想被他看低。何况,如果是他,肯定也会将你们护住。既然是他会护的人,我怎能冷眼旁观。”
王不留行怔愣,“你、”
裴光澜低头看由月清野扶着的人,勾唇一笑,道:“是呀,我喜欢他,很喜欢。”
说罢,他便飞身上前加入何妙灵与月扶桑的战斗。
“又来一个送死的!”何妙灵冷哼。
裴光澜打开折扇,道:“老妖婆,败在我清野妹妹手下很不服气是吧。但是,人得服老。”
老妖婆?
何妙灵面色一僵,然后怒意暴起,“找死。”
裴光澜在秘境中受了伤,面对何妙灵的全力攻击大部分时候都处于下风。月扶桑抵住一击,站至裴光澜身侧,“还行吗?”
裴光澜微笑,“少看不起人。”
裴光澜体内有一块妖骨,是从妖盟中得来的。这块骨头蕴有强大力量,但又有古怪,一直作为裴光澜保命手段。在洛水秘境遭遇渔夫子时,他便想即发妖骨之力,保全张停云。可张停云太强了,所以他次次被他护着,这块妖骨便一直没用。
如今面对何妙灵,裴光澜要使用这块妖骨。他很可惜张停云看不见这样的场面。张停云次次护他,如今终于被他护了一次。
他双手起势,一块骨头从他体中飞出。
裴光澜看向月扶桑,“我在洛水秘境时,见他重伤,便有一个念头,我一定要变强,强到无人再敢伤他。这块骨头融合有危险,若我等会杀疯了,你想办法把我制服。”
“我要活着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