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剑修 第33章 中洲 胥地 琼华皇城

荒芜野地，夜风凄厉。

陈远胜踏碎脚下的冷硬冰层，一步步向远处妖异紫色火堆走去。

胥地是梦川大陆的九地中最不同的地方，它距离琼华皇城最远，胥人也最为荒芜野蛮。在千百年的九州传说中，胥地更是妖魔居住之所。他走近火堆，一群身着异服的胥人被绑在地上。他们穿着颜色极其绚丽的长袍，脸上画着古怪的图形。

随着他走近，坐在火堆旁的几个铁甲兵恭敬地站起身，他们身形高大，坚硬的盔甲上覆盖着薄薄的冰层，走动之间，轻薄的冰面碎裂，铁甲相撞发出即清脆又沉闷的咚咚响声。他们戴着面具与头盔，只露出一双眼睛在外面，显得诡谲阴森。

“大人。”站在最前方的铁甲兵朝陈远胜喊道。

“找到出口了吗？我们什么时候能走出去？”另一个铁甲兵问，语气颇为焦急。

陈远胜迟疑一瞬后最终摇头。

对面的人沉默了，他们重新坐下。冰冷的铁甲将他们笼罩，像是一堆没有生机的铁疙瘩。

陈远胜再将视线转向坐在火堆近处的几人。他们同他穿着一样的棕褐色劲装，外披野兽皮毛裘衣，腰间悬挂着一块黑色木牌。木牌上刻着简易的三个字：征远司。

他们都是人皇道的人。

自十几年前九地叛乱起，琼华皇朝也内部纷争不断，整个梦川大陆到处战火纷纷、动乱频繁。一年前女皇巫琏逝世，皇太女巫无咎并未急着办即位大典，而是收束手中势力，将平叛之事作为首要。而征远司便是经她之手成立的，征远，征伐远地之意。

最初，征远司所选之人皆是人皇道中的佼佼者，皇亲贵族。他们因血脉而天资出众，实力强悍，在战场上所向披靡、战无不胜，很快便捷报频传。

但，这只是最初事态。

当胜利的功勋拿到手，征远司的大人们便不再愿意冲锋陷阵，战局事态又再次扭转。例如胥地，作为几个反叛地中最难啃的骨头，好些皇族血脉俱折损于此，但那些幸存者拿着虚假的战果、真实的人命数字回皇城述职了。

平叛的战还在打着，可征远司中真正有能力的人皇道弟子已经所剩无几。如今的战况，不过是两方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以命相拼罢了。为了更快地拿下战果、完成平叛之事，陈远胜几人被发派了任务：带皇族铁骑从胥地后方进入，摘下胥人首领的脑袋。

一开始一切都很顺利，他们成功进入胥地，但直到他们撞上了这群胥人，明明是一群老弱妇孺却能与他们的铁骑兵周旋颇久。对方利用熟悉胥地的优势将他们引向各种险地，致使兵将折损过半。最后，他们将其抓住却也怎么都走不出这冰雪之地了。

无论怎么走，风暴都跟随在他们身后虎视眈眈。无论怎么走，他们只能回到一片白茫茫的原点。

他们没有粮食、没有保暖的衣物、没有木材，连那诡异的紫色妖火都是靠灵力支撑。再找不到出口，他们全都会死在这里。

“老秦，算出什么没有？”陈远胜问。

此次任务，征远司只派了他们五个人和一队铁骑兵。他们五人虽不是皇族血脉，但也是凭实力进入人皇道修炼的。现如今，任务完成是否都是另说，活下去才是首要的。那些高人一等的皇族弟子都不想在这里赔上性命，他们也不想。

他口中的老秦，叫秦科，此人极为擅长阵法玄术，此次能否走出这个迷阵，还得看他。

白发老者蹲坐在火堆旁，用手指划过冰雪消融的地面，蘸着泥水作画。他没有回答陈远胜的问题，反而眯着眼烦躁地张开手掌，重重地将手打在刚刚作画之处。

看他这样，结果自是不必说。

“啊啊啊啊！”猛地，坐于秦科身旁的彪形大汉拿起地上的砍刀朝天发出怒吼。

声音以他为中心朝四周散去，一会儿后又听风雪传回一阵阴郁回音。

“死老头，你到底行不行！赶紧给我解了这个阵，否则……”大汉怒目圆睁，手中砍刀直指秦科脖颈。

白发老头用衣服擦拭手上泥水，抬头对大汉冷笑，“否则怎样？杀了我？”

“怎么？你以为我不敢？”大汉脸上青筋暴起，整个人看着极为可怖。

站在几人身后的铁骑兵起身看着这突然的内讧，竟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刘三！你在做什么！”陈远胜暴怒。

“刘三，放下刀！”一旁矮猴一般的男人也惊愕道。

大汉看着四周的人，胸膛起伏不平，手僵着不肯收刀。

火堆旁，女人的声音传来，“刘三，你下手吧，反正早死晚死都得死。你杀了秦老头，就让这些胥人吃我们的肉，拿我们的骨头去熬汤。”

像是附和她一般，一群被绑着的异族人中竟有个稚龄小童看着刘三等人咧嘴笑出声，并反驳道：“你们的肉又臭又腥，不配给我们吃。”

刘三顺着声音朝火光对面的女人望去，也将注意力转向她身后的那群人。他面色陡然阴沉下来，将架在秦科脖颈的刀换了一个方向，闪身来到那群异族人对面，狠狠挥下。

——铮！

刀剑相撞。

刘三看向对面的人，怒喝：“陈远胜，你拦我！若不是这些胥人，我们怎么会陷入如此境地。定是他们作怪！”

陈远胜皱眉：“此次任务是诛杀胥人首领，这些不过老幼妇孺。”

“我不赞同。”火堆旁的女子站起身。

“安抚这些人是上头决定的事，而我们现在的事是活着从这个风雪之地出去，完成诛杀任务。如有必要，则需不择手段。我不相信，这些胥人不知道自己面临着什么情形。他们一定知道如何破解离开之法，而我们必须撬开他们的嘴巴。”江灵是五人之中的毒修，在这风雪之地，再不找出一条生路来，待她灵力耗尽，她会陷入险境。

“秦老头，你觉得这想法怎么样？”她也不看陈远胜，转头笑问秦科。但对方并不理会她，又低头在地上写写画画了起来。而那个矮猴一样的男人点头道：“我赞同，先活着出去，这些蛮人不能带出去就杀了。”

胥地在传说之中是妖鬼之地，阴寒风雪般的囚牢囚禁着噬人的妖魔，紫色妖异鬼火会在妖魔吞噬人后吸食人的灵魄，变得更为妖异，火焰也将升空，直至化为乱世妖火烧毁整个人世间。

而现在，陈远胜站在人群后面，看着这妖异紫火，却分辨不了真妖鬼和假凡人了。

铁骑兵将胥人抓起来，江灵几人则慢吞吞收割人命，先恐吓、折辱，发现手段无甚用处后再冷酷地收取性命。刘三与矮猴模样的霍玉生也因为迟迟得不到什么有用的信息而变得暴怒，对待胥人的手段变得更加残忍。

“啊啊啊啊！别杀了！别杀我婆婆！别杀了！”一个稚龄幼童不知何时冲破了捆绑，抱住矮猴霍玉生的腿，伸手去碰倒在旁边气息微弱的老人。

“呵，之前不是还嫌我们的肉又老又臭吗？”刘三转身冷笑，弯腰拎起这小孩，然后一脚踹中他的肚子将其踢远。

小孩被踢得在地上翻滚了好一会，嘴角的鲜血沃沃流淌，很快就闭上了眼睛，没了生息。

在刘三抓起地上的老太，准备拧断对方脖子的时候，陈远胜伸手打向刘三的手。

“够了！”

“这是胥地秘境，遇上此番险境，无人能预料。这些人也不行！他们不过是凡人！”

“凡人又怎么能破镜呢？”

他看向秦科，问：“如何？”

白发老头皱着眉，摇头：“这不是普通的困阵。”

或许，真是传说所言，这是妖鬼之地，所以亦是妖鬼作祟。

“是神明来了，我知道……”

“他来救我们了……”

“我知道……”

细碎的低语掩藏在风雪里。

几人转身，只见远处的雪地上，一个小孩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朝他们走来，嘴里念念有词：“他来了……他来了……”

“他是谁？”一个闪身，江灵站在小孩的面前，小巧的弯刀抵住他的脖子。

这个胥人小孩脸上画着古怪的图文，鲜血流过整张脸，看她时眼里的恨意让她心惊。

“是神明。”他说。

“他自风雪中来，将带我们离开风雪、离开战争、离开杀戮，回到祥和、宁静的故乡，神明的栖息地。”

“我看见了。”

*

风雪中，妖异的紫火汲取着地上流淌的鲜血，火焰变得更加壮大，也更加妖异。

胥人围坐在火堆旁，他们低着头，嘴里念念有词，像是歌唱，声音幽远而沉郁。而那个胥人小孩，则是在火堆旁跳舞。

“你真信他们？”霍玉生看向江灵。

“试一试，总归这些人逃不出我们的手掌心。”

平叛胥地这些年，几人也知晓了胥人不少事，明白他们这是在祭祀，歌颂神圣而伟大的神明聆听他们的祝祷，保佑他们。

突然，那胥人小孩仰头朝天大吼一声，再跪倒在地，虔诚地伏下了头。

张停云在迷雾中走着，忽地，一根金色丝线从雾中来，牢牢缠绕在他手上。

他诧异地挑了挑眉。

自他从青云山下山入涧谷，再跨中洲结界进入此迷雾之地，便一直被困于此，找不到出路。

这个东西是什么？引他出去？

张停云握住雷霆剑，顺着金线延长的方向走，不知走了多久，他感受到风雪了，更听见了狂风呼啸声。

再一眨眼，周身迷雾消散。

他意识到，他真正进入了中洲。

他抬眼顺着金线隐去的光芒看向妖异紫火旁的稚嫩孩童，那孩童跪在地上，抬眼望他，满眼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