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封信 第8章 第八章

刚从高中升上大学的学生们还是第一次完整的度过一个法定的七天假期，大多数人又是头一次离开家乡到外地来上学，国庆自然要好好玩一玩。

这一放风就把心也放了出去，明显有很多人还沉浸在假期中回不过神。傅闻声提前几分钟到了教室开始整理讲稿，下方的同学们则趁着着上课前的几分钟争分夺秒的说话，有自来熟的已经开始互相交换着自己的作业来看了。

助教周克照旧坐在教室第一排的右侧，上课铃一响就站起来拍了拍手，确认自己吸引到了大部分人的注意之后才朗声说话：“同学们好，相信大家都完成了傅老师布置的国庆节作业。鉴于我们的作业形式比较不拘一格，也不太容易判定分数，傅老师已经决定这次作业只要认真完成了的就给满分。”

不大的教室里骤然爆发出一阵掌声，周克感受到大家的喜悦，却因为还有别的事要说，不得不打断掌声，心里还有点遗憾：这还是第一次这么被欢迎呢。

“今天第一节课是我们的互相分享环节，希望有同学能主动站起来，分享自己的作业内容，把自己心中的美展现给更多人看。”

话音落下，教室里却陷入一片沉寂，仿佛连空气中飞舞的尘埃都变得有趣起来，许多人盯着灰尘看得入神。

周克叹一口气——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应该再劝劝傅老师的。

也不知道这位稍微带点传奇性质，一直以来都十分顺风顺水的学长这会儿第一次遭受冷遇，会不会觉得尴尬？

傅闻声的确有点遇到意外的愕然，却没有周克想象中的尴尬，对他来说，最怕的不是空气突然安静，而是突然的吵闹。

太过热烈的氛围总让他觉得有些无所适从，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状态表现才能够不扫了他人的兴。

没人说话，他只当是大家都在思考，过了几分钟，估摸着应该都有了腹稿了，傅闻声随意点了一位看起来十分认真的同学：“第二排右侧第六位同学，可以站起来分享一下你的国庆作业吗？”

这位第六位——就是上次坐在第一排骤然发问的卢文同学欲哭无泪，要不是确信傅老师肯定不记得自己，他都要怀疑傅老师是故意点他的了。

众目睽睽之下，卢文也不能像上次一样再钻到桌子下面去，只能硬着头皮站起来，拿起自己的作业——一片红得通透的树叶，展示给大家看：

“我假期的几天哪里也没去，在学校里过了七天。有天早上我在学校里乱逛，不知道走到了哪里，饿的肚子疼急着去吃饭却怎么也找不到路，转过一个弯时却看到路两旁栽着特别好看的枫树，然后想起来这应该是文学院的附近，就想起了应该往哪个方向走。”

“所以我觉得枫树特别美，就留了一片枫叶当我的作业。”

傅闻声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随意点评了几句。他本硕博都在文学院就读，毕业后又从事文学院的教学工作，身上多少是有点文人气质的，简单说了几句就让气氛骤然松快起来。

也或许是有了人带头做示范，大家知道起来分享实在并不是一门苦差事，愿意站起来说说见闻的也就多了起来。

课堂氛围越发松散，逐渐不是只有傅闻声会在分享结束后说几句话，有想法的都会在听到感兴趣的话题时兴致勃勃的谈上几句。

课堂临近尾声，坐在教室最后一排戴眼镜的女生见没人再说话，把自己打算交上去的作业紧紧握在手里，鼓起勇气起身：“我想分享的，是我在公园里见到的一副场景。”

教室里的同学们齐刷刷转过头饶有兴致的看着她手里的照片，她从来没经历过这样的场面，被众人注视着，话都说不利索了：“是，是一对老夫妻。”

“当时是傍晚，我在公园里散步，前面的路上有一对爷爷奶奶，正在拄着拐杖走路，奶奶大概是拿手绢给爷爷擦了一下嘴。我走在他们身后，其实只能看到他们俩的背影，和满头银白的头发，其实说起来是有点无趣的，也是很普通的场景。”

“但是我当时不知道为什么，觉得这场景非常动人，就拍下了一张照片。征求了爷爷奶奶的同意之后，我想把它作为我这次的作业交上来。”

她回想起了当时的场景，越说越流利，总算是赶在下课铃响之前把自己要说的说完了，却等了好久也没等到傅老师的点评，只得失望的坐了下来。

前排的同学们等不到傅闻声说话，已经自动默认课间休息了，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聊天的聊天，出教室的出教室，是再正常不过的一个课间。没有人注意到，傅闻声看着大纲沉默了许久。

第二节课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一节课，傅闻声特意提前十分钟说了下课，让所有人排队来助教这里提交作业。

大多数人的作业都是照片、书画、或是一个小物件，用信封装起来，封皮上写上自己的姓名和学号，好方便助教和老师整理。

饶是如此，周克一样一样把作业收好时，也已经打了下课铃。

交过作业的已经都走了，偌大的教室里此刻只剩下周克一个人，光从门外打过来，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是个常用来表达寂寥的画面。

周克却只有满心的疑惑：傅老师哪里去了？他接下来还有课，是不可能带着这些作业去上课的，还得把这些作业交给傅老师呢。

“好的老师！我去信问问爷爷奶奶，如果他们同意了，我一定给您带一张过来！”女生激动的脸颊绯红，为自己能够帮到这位速来温和的老师而高兴。

“谢谢你。”傅闻声真心实意对这个好心的女生表达谢意：“真可惜我要遵守教师的规则，不能在这门课上回报你一些额外的东西。”

女生连忙摆手，表示不需要什么“额外的”回报。

傅闻声却坚持，有人帮到自己，就一定要给予回应是他的准则，他也一直在践行这一条。

“如果你需要一些学业上的指导，可以把困惑写到纸上，放到文学院一楼我的信箱里，我会定期查看，大约一周左右把回信放到门卫那里，等你去拿。当然，由于我的专业限制，我大概只能解答一些与文学有关的事情。”

女生这下没有再表示拒绝了，她也是文学院的学生，且还保持着刚迈入大学校园的小心翼翼，经常羞于跟老师交流。能够得到一位老师亲口允诺的答疑机会，于她而言实在没有拒绝的理由。

回到教室时，周克已经把作业都整理好了，整齐的摆放在桌子一角，见了傅闻声，他松了口气：“傅老师，作业已经收好了，一共一百一十六份，都在这里。接下来我还有课，等明天我去您的办公室帮您统计这次的分数，可以吗？”

“嗯，多谢你帮我整理作业。”傅闻声点点头，“你去吧，明天也可以不用过来，我对照一下课程名单直接给一下分数就可以了。不过下次上课时需要你找一下没交作业的四位同学，我需要他们补交一份作业。”

“好的好的。”周克连连点头，看了一眼手表，飞快的走了。

文院院楼是一贯的宁静无声，阳光洒满走廊，给这处空间染上灿烂的颜色，一道纤细的身影从光里走出来，穿着木屐，踢踢跶跶的走到办公室门前，打开门进去。

汤颜自从被分配到这里之后就没怎么来过，原本以为迎接自己的会是满室的灰尘，没想到推开门后却是窗明几净，甚至那棵她以为早就该枯死的仙人掌也活的好好的。

她有点疑惑的想了几秒，忍不住又退出去看了看门口钉着的牌子，终于发现这间办公室早就不是自己独有的了。

“傅闻声？”这个名字好像听说过的样子。

是从谁那里听过呢？

汤颜坐下来，打开书桌抽屉边找东西边想，引以为傲的记忆力此刻却没有了用武之地，隔着一层毛玻璃似的，怎么也想不出来。

“汤老师？”傅闻声没想到办公室里有人，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这应该是跟自己同一办公室的那位同事——汤颜，只是没想到她竟然突然过来了，“下午好。”

“傅老师下午好。”汤颜头也不抬，蹲在地上在书桌右侧的桌子里翻东西翻的头晕脑胀，怎么也找不到那份本应该在这里的资料。

“啊！想起来了！”汤颜没找到想要的那份资料，反而看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随手塞进柜子里的一本书，关于墓葬制度的。

那瞬间，一道灵光闪过脑海，她骤然想起来是在哪里见过傅闻声这个名字了，不由得小小惊呼一声。

世界原来这么小啊。汤颜从桌子下探出头，偷偷往那边看了一眼，见傅闻声卓然而立，在他的书桌前不知道在整理些什么。那张黑白照片上灿烂的笑脸闪回脑海，她忍不住有点惋惜。

不过，也就仅仅是有一点罢了，交浅言深本是大忌，随意跟别人搭话也不是汤颜的风格，想了半天，她轻咳一声：“那个，傅老师，谢谢你这些天帮我给仙人掌浇水啊，下次我有空来办公室给你带点我家那边的特产。”

傅闻声还没想好该跟这位同事以怎样的模式相处，骤然听到汤颜的话，下意识就要推拒，又想到或许同事也不喜欢欠别人的人情，话到嘴边转了方向：“那多谢汤老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