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港黑的这些年, 中原中也敢说, 他将自己全部的力量和忠诚毫无保留地献给了组织, 对首领森鸥外更是绝无二心。zhongqiuzuowen
提起首领,他有敬重,亦有半分源发于自愧不如这一认知的畏惧,然不知何时起,他竟时常感到莫名的心虚。
森鸥外踏进公寓后, 便蹲在沙发前给外甥女看诊。中也则心慌意乱地杵在一边, 花了好大劲儿才抑制住摸烟盒的冲动。
森鸥外为什么不让太宰治接近绫子?
一方面, 太宰是个爱沾花惹草的主, 靠皮囊和满嘴花言巧语骗了无数无知少女的眼泪。把绫子这么水灵又漂亮的小姑娘放在他面前,这叫白给。
另一方面,他对太宰始终保持着一定的警惕和戒心。那些魄力、能力、深不可测, 都是超脱于太宰真实年龄和地位的东西,若他当真有那个意愿, 绝不会成为任何人下之人。
森鸥外敢把川名绫子的身份暴露给中原中也, 足以证明自己对这名部下的认同和信任。
这些道理,中也都明白。
只不过……
“中也君。”
“……”
“中也君?”
神游天外的中也被首领的接连两声唤拽回现实:“是。”
“你们发展到哪一步了?”
“……”
森鸥外的神情和语气都十分平静, 好像真就是个尽职尽责的上门医生,半点坐镇日本黑手党头号交椅的气场也无。
见部下沉默不语,森鸥外叹口气,说:“我没有别的意思,疼痛部位在下腹,现在已经基本排除了阑尾炎的可能。考虑到小绫子还是个年轻女孩子, 关于某些病症,要结合多方因素才能做出进一步判断。”
某些病症?
中也没听懂,绫子却懂了。
其实这会儿,她已经疼得不是特别厉害了,便慢悠悠地翻个身,侧着身子躺在沙发上,不嫌事儿大似的眨巴眨巴眼。
绫子脆生生地答:“我们没做过,顶多拉拉手抱一抱亲一亲,还没来得及发展到下一步。”
中也面无表情。
他只恨自己不能立刻找条地板缝钻进去。
绫子半撑着身子坐起,声音很静:“其实,现在是我生理期。”她掀起眼皮,盯住一脸错愕的中也,“下午那瓶冰水,我是故意喝的。”
这下子,森鸥外总算是明白过来了。
合着自己是被绫子故意叫来的。
为了让中也打这通电话,她甚至连苦肉计都用上了。
这么做的理由,森鸥外多半也能猜到。
十一年前,他初见绫子时,便以医生的身份自居。
原话如下:我是一名毕业于名校医大并考取医师执照的正规医生,却因与大型医局的条条框框相性不合,现正在苦苦支撑一家经营不善的小诊所。
这番话也算不上骗人。
那时的他的确是名医术精湛的外科医生,只不过得把“正规医生”的前两个字划掉。
确切来说,他是个拥有权威医师执照的地下医生。
后来没过多久,他就用救人的手术刀割开了港黑前任首领的喉咙。
但也没人能因为他成了港口黑手党的首领就吊销他的医生执照吧?
谁规定黑手党就不能做医生兼职了?
都说脸皮薄的人当不成撒谎精。
中原中也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
森鸥外千算万算都想不到,自己当年的一着无心之举,竟让自己的外甥女和自己的得力部下纠缠了整整六年。
最后竟然还修成正果了。
这怕不是莎士比亚借尸还魂写的剧本。
森鸥外本来觉得,自己都混到今天这份儿上了,没必要跟川名老爷子一样成天扮个黑脸,尽干些棒打鸳鸯的缺德事儿。
中也又不是柳下惠,有个像绫子这么可爱漂亮的小姑娘成天在他耳边说些甜糊糊的情话,难道还能明令禁止人家不许有心理反应生理反应?
谁又不是从血气方刚的年轻小伙过来的?
尽管在心底说了无数句“犯不着”,森鸥外还是觉得气不过。
年轻人搞对象事小。
怎么中也偏偏没眼力见地和他外甥女勾搭上了?
到头来还得害得他被迫掉马。
森鸥外侧了侧眼,正好对上中也意味深长的目光。
从这一眼,他看出了心灵的动摇、现实的崩坏、命运的挣扎。
像是愧疚。
又像是求助。
他叹口气,在沙发外沿坐下,垂眼看向自己漂亮又水灵的小外甥女。
“小绫子。”森鸥外说,“当着我的面,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吧。”
心底憋屈这么久,绫子也不想再忍了。
她在沙发上坐直身体,腿盘起,拿起靠枕往膝盖上一摁,抬起脸:“舅舅。”
“嗯?”
“中也君究竟是干什么工作的?”
“……”
森鸥外不动声色地斜了中也一眼。
主语既然是“中也君”,说明绫子还没怀疑到他头上。
他果然不该高看中原中也的演技。
问题是,他和中也现在已经是拴在同一条绳上的蚂蚱,很难再找到合适的新借口将这个宛如工艺品般复杂精细的谎言圆完整。
之所以对绫子瞒住黑手党的事,是因为他觉得没必要对小姑娘坦诚自己的真实身份。
森明美去世后,绫子便成了唯一与他有着血缘联系的在世亲人。
老实说,他不擅长处理这些麻烦的关系。
过去,他不是个称职的弟弟,欠了森明美很多,也没有机会偿还。
绫子像是一扇打通现在与过去的门。
然而,森鸥外一向注重情感和精力的分配部署,理性至上才是他的人生信条。
与当年的“没必要坦诚”同理,如今的状况是“没必要再隐瞒”。
绫子早已过了发育心智的年纪。
所以,森鸥外在思忖沉吟半晌后,还是选择坦白。
他说:“小绫子,其实我和中也君一直瞒着你一件事。”
绫子没说话,眼底却缓缓浮现出了然的神色。
“并没有什么濒临倒闭的‘森氏诊所’,中也君也不是什么医生助理,他连X光片都看不懂。”
“……”
最后一句话是不是有点多余了。
中也撇开脸,试图让自己的情绪明朗轻快一些,心底却像被沉甸甸的石头压住,不停向下坠。
而后,便听森鸥外沉声说:“其实,我和中也君是港口黑手党。”
“……”
绫子愣了足足三分钟:“……港口黑手党?”
森鸥外点头:“是。”
“就是你以前为了不让我往横滨跑,天天挂在嘴边吓唬我的那个港口黑手党?”
森鸥外又点头:“……是。”
“就是那个‘如果半夜还在码头吹海风溜达的话,会被港口黑手党捉走绑起来哦’的那个港口黑手党?”
中也:“……”
森鸥外:“……”
绫子俯下腰,手肘支在抱枕上,肩膀耸起,脑袋鸵鸟似的垂下去。
她沉声道:“你们让我缓缓。”
她开始从看过的电影电视剧里疯狂搜刮有关黑手党的片段。
她看过《教父》,看过《美国黑帮》,看过《低俗小说》。
这些都是黑帮题材的史诗级作品。
她记下了不少经典台词,模仿过不少经典镜头,甚至还用阿尔·帕西诺的照片当过好一阵INS头像。
对绫子而言,黑手党离她的生活太过遥远。
在她有生之年,未曾亲眼目睹过血腥和暴力,繁华的都市图景背后或许藏了许多不堪入目事物,却是来自一个她未有机会接触、甚至无法窥得一面的里世界。
半晌,她抬起脸,双眼眯成两道危险的弧度。
表情挺像那么回事,说的话却没头没脑。
“那个红发女人是谁?”
“……”
酝酿许久的紧张情绪已然鼓胀成一颗硕大的气球,这会儿,却被绫子针尖似的话语“啪”地一下戳破。
“什么红发女人?”中也茫然。
绫子幽幽道:“昨天你是不是去了趟代官山?”
她这么一提,中也总算反应过来了。
原来昨天蹲在街头的那个小姑娘真的是川名绫子。
中也眉角一抽:“……你说的是红叶姐?”
绫子当然不知道红叶是谁。
不过见中也一脸坦荡的神色,她便揉揉眼,慢吞吞地说:“什么嘛,我还以为你当真背着我跑去做牛郎赚钱了。”
“……”
森鸥外面无表情地喷出一口矿泉水。
碍着首领的面,中也不好发作。
他眉角一抽,一手撑在绫子身后的沙发背上,一手扶着侧腰,俯身,凑近去看那双乌沉沉的桃花眼。
“我老早就想问了。”他咬牙道,“究竟是什么给你造成了我会跑去做牛郎的误解?”
“诶?”
绫子懵懵地眨眨眼,“突然这么问的话,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
“大概是……气质像?”
“哈?”
绫子在男人和沙发形成的夹角间扬起面孔,她伸出根指头,勾住他颈间的黑CHOKER,把他向自己又拉进一些。
一人抬头,一人低眼,两张脸的距离几乎近得快要贴到一块儿去。
森鸥外突然咳嗽两声。
原因当然不是感冒。
绫子没什么反应,中也却条件反射般站直身子,清清嗓,把脸撇向一边。
森鸥外敛容屏息,沉吟片刻,而后沉沉地唤了声“小绫子”。
他单刀直入地问:“和中也君交往,你是认真的吗?”顿了顿,他沉声说,“中也君是我得力的左右手,如果你只是三分钟热度玩玩而已,可是会让我很苦恼的。”
绫子一愣。
她轻轻吸口气,说:“我是认真的。”
森鸥外又说:“川名老爷子要是知道这件事,肯定会大发雷霆,他不会同意的。”
绫子垂眼,长长的睫毛轻颤两下:“想和谁恋爱是我自己的事,轮不到别人插手。”
“……”
森鸥外沉默两秒,终于收起咄咄逼人的气场,轻叹口气:“小绫子,你可能在脑海中把我们过度美化了。要知道,黑手党不是过家家,个中事物的残酷和黑暗不是从小养尊处优的你能够想象的。”
听到这话,中也紧咬住后牙,下颌线绷得很紧,刻意撇向一侧的目光也有些动摇。
森先生终究还是戳破了这一事实。
这么些年,中也一直试图用理性约束自己。
他能清楚认识到自己和绫子的差距,他们一个活在云端,一个活在地狱。她是美丽而矜贵的白天鹅,他却会让那身纯粹的洁白染上血腥和泥泞。
然而,爱意是侵蚀人神智的毒药。
他根本无法拒绝心底对绫子的喜欢。
森鸥外的话语宛如一把尖锐而冰冷的利刃,刀背向下,在他心头缓缓划出深入灵魂的战栗。
这时,他听见绫子坚定而温柔的声音响起。
“没办法。”她轻轻叹息,“我已经离不开他了。”
*
森鸥外走后,绫子和中也相顾无言了整整五分钟,最后,还是绫子噗嗤一声笑开了。
她说:“中也君,你也过分紧张了吧,怎么搞得跟见家长似的。”
“……你还好意思说。”
随即破功的中也没好气地“啧”一声,伸手捏住小姑娘的脸颊,佯装凶狠地掐一掐:“胆子大了是吧?还跟我玩起苦肉计来了。下次不许再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听没听到?”
绫子跪在沙发上,用手勾住他的脖子,眨眨眼,故意软着嗓子说:“你好凶。”
“……”
中也好笑地看着她。
像是达成了某个微妙的共识,二人都没有再说话。
中也在她明镜似的眼底看见自己的倒影。
他不由想起小姑娘刚刚说的话,心底的某一块顿时软得一塌糊涂。
他开口,轻轻喊了声“绫子”,声音带点儿哑。
他说:“我一定会对你好的。”
绫子微微一怔。
勾住他后颈的手不由自主地收紧一些,她垂下眼,极轻地应一声。
中也揉揉绫子本就凌乱的额发,目光一转,落在门边那堆他们穿遍城南城北淘来的二手家具上。
不知怎的,他突然嘴角一松,没来由地笑开了。
在绫子茫然的注视中笑了会儿,他舔了下莫名干燥的嘴唇,认真地说:“我们同居吧。”
这一刻,二人不再试探也不再较劲,不再言不由衷也不再词不达意。
他的心情是前所未有的轻快。
目光却深邃而坚定。
绫子将眼帘垂下又扬起,而后主动凑上前,吻住了他。
呼吸交缠间,她声音含笑。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