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日里班瑟不拘小节,从不在穿着打扮上用心。但臧卯竹不同,她在城西驿馆打工,空闲时也爱结交些狐朋狗友,面子上是很重要的一关,只要意识清醒就不会狼狈。
但此时的臧卯竹穿着破旧的外衣,左边袖子比右边短了许多,露出半边黑黢黢沾着锅灰的手臂。她头戴打补丁的烂帽子,浑身上下唯一齐整的就是脚上脏兮兮的鞋。
班瑟信手鼓瑟,臧卯竹跟着拨动琴弦,两人拖着嗓子齐声唱道:“小人本住在辅州的城边,家中有屋又有田生活乐无边,谁知那邬丛芸她蛮横不留情,勾结官府目无天,占我大屋夺我田,乐始跟她来翻脸,惨被她一棍来打扁,队长骂她欺善民,反被她抓进工作间,格式化了一百遍,最后悬梁自尽遗恨人间,她将我姐妹逐出了家园流落到江边*……”
她们唱得声泪俱下,不少人受其感动,吸着鼻子上前留下几个钱作为鼓励。一曲终了人群散去,臧卯竹抹着鼻涕抬头,看见站在原地的丘玄生等人:“老大,是玄生!”
丘玄生没抓稳手里的鸡,那只鸡扑腾一下摔到地上站起来准备逃跑。苍秾赶忙去抓,丘玄生没空管它,跑上前抓住班瑟灰扑扑的袖子:“班瑟,你被丛芸队长格式化了?”
“不是,这种艺术性的歌词比较卖座。你们终于回家了,”班瑟干笑着拂开她的手,从口袋里掏出布条回头招呼臧卯竹,“竹竹快,今天我们提前收摊赶回家去。”
臧卯竹哎一声,两人协力用几条看着就脏的布条将庞大的箜篌和瑟重重缠好。这两样乐器都重量骇人,若不是有力大无穷的班瑟,还真不一定能把这两尊大佛扛回去。
光是看着班瑟背东西,岑既白就觉得肩膀后背没一个地方不痛的。臧卯竹帮她看顾着防止零件掉下来,她还能扛着这东西走路,岑既白生怕她走出一步就被这两个东西压死。
丘玄生还记着那首歌,刨根问底道:“班瑟,你们刚才唱的歌是什么意思,丛芸队长她怎么可能会做这种事?”
“哎呀,都告诉你是艺术性歌词了,是我们编的。”班瑟居然还能腾出一只手拍拍丘玄生的肩膀作为安慰,戚红看得脸色煞白岑既白看得惊心动魄,“最近是特殊时期,我们出来得太匆忙没带多少钱,只好在市场上卖艺挣钱了。”
苍秾见怪不怪:“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跟着身旁行人擦肩而过,班瑟道:“今天提早收工,先去把丛芸队长和石耳叫回来再和你们解释。”
这两人唱的歌太让人记忆深刻,戚红问:“丛芸队长对你们做了那种事情,你们还肯和她玩啊?”
“都说第三遍了,这是歌词,歌词而已。”臧卯竹拿起方才放在地上的破碗,数着钱说,“丛芸队长什么也没做错,是大家爱听这种故事,一天唱下来能挣好多钱呢。”
“我们人多,吃饭住宿的钱不能少,况且如今天气一天比一天冷,我们总要买些衣裳穿。”班瑟叹气,“原来那个地方已经回不去了,你们最好也不要往那边走,知道吗?”
很少见班瑟会怕谁,那个人真有这么不好惹?苍秾抱紧怀里的鸡,再往前些还有个人群聚集的地方,这次没有乐声,但人群里不时响起一阵响亮的掌声,还有人大声叫好。
拨开人群挤到前头一看,表演节目的竟然是石耳和躺在木箱里的邬丛芸。石耳扯着嗓子招呼道:“大家都来看看了,大型人体魔术肢体分离,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木箱做工粗糙,只在手脚处和头部开洞让邬丛芸探出头来。石耳手拿钢刀,问台下的看客:“你们说,切哪里?”
有几个人像是约好了,高声道:“切手!”
“切手是吗?”石耳扯起邬丛芸右边手臂,邬丛芸一脸淡定地望着天上的太阳发呆,石耳道,“左手还是右手?”
台下乱哄哄地讨论着,有人喊:“右手右手!”
“好,就切右手。”石耳高举起邬丛芸的右边胳膊,只见钢刀寒光一闪,把邬丛芸右边手臂整个砍下来拿在手里,石耳继续炒热气氛,“只切右手够不够?我再切个左手。”
又是手起刀落,邬丛芸两边手臂俱是干净落地。台下爆发出一片喝彩声,不少人挪着步子向前想一探究竟。有个小姑娘站到人前,脆生生地说:“能不能切一下脑袋?”
“切脑袋可是大功夫,要费很多体力的。”石耳把破碗捡起来,大大咧咧地把碗伸到她眼底,“若是你肯给我赏钱,我就把她的脑袋切下来,切下来的脑袋还能唱歌。”
那女孩的母亲笑着从人群里伸出手来把钱塞给她,她豪迈地把钱放到石耳的碗里:“给你就给你。”
石耳晃晃破碗:“好,有赏钱我就切脑袋。”
她二话不说举起钢刀直劈而下,邬丛芸的脑袋一下滚到地上,人群里胆小的看都不敢再看。石耳把邬丛芸的头捧在手里,邬丛芸毫无感情起伏地献唱一曲《天阴阴快收衣服》,她便就这样捧着邬丛芸的头连收赏钱。
可能是画面过于冲击,她们收到的钱总比班瑟和臧卯竹卖艺赚来的多。石耳收钱时掠过臧卯竹面前,她瞥见跟在后退的丘玄生,低声说:“等一等,我先把队长装回去。”
她高声宣告表演结束,人潮依依不舍地散开,仍有几个留在原地想搞个魔术揭秘。石耳把邬丛芸的手和头安回去,随口问:“你们没回别业那边吧?遇见那个神经病了吗?”
“遇到了一个神经病没错,只是不知道和你说的是不是同一个。”苍秾看着丘玄生帮邬丛芸组装身体,说,“丛芸队长,我们离开辅州的这段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这里人多眼杂,不方便说话。我们在附近占了个地方,”邬丛芸从木箱里坐起来,她看清岑既白和戚红手里的东西,“粟米蔬菜干柴生肉,你们都买回来了?”
“终于有肉吃了,为了省钱我们吃了十天素啊。”臧卯竹抹泪,“快回去,今天总算能吃点窝头以外的东西。”
才几天没见,这群人怎么混成这样?苍秾打量着接下背木箱重任的班瑟,只能想到这群人沾上赌博拿房子抵债这一种可能。早知道就不回来了,这都什么事儿啊。
班瑟背了太多东西,戚红和岑既白都不敢走在她旁边,生怕布条一断被牵连。对于沦落至此的原因大家都缄口不言,班瑟只说大家在附近一处废弃店铺里落脚。
那地方离这边不远,即便背着三件重物,班瑟还是健步如飞。还没靠近那扇破败的大门,一块从斜角上飞来的小石子就砸在她脚尖前,在地上凿出一个肉眼可见的小坑。
石耳仰头喊道:“乐始,是我们。”
“在外头终究不安全,还是在城东这种遍地是蟑螂的地方,想保护好队长就该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乐始飞身从斜角上跃下,她瞥一眼丘玄生,“你们才知道回来?”
丘玄生紧张地问:“队长呢?”
“关你什么事。”乐始不想搭理她,却看见她拎着一袋生肉,不情不愿地把目光挪回丘玄生身上,“是吃的?”
丘玄生点头,乐始伸手要拿,岑既白挺身而出挡在丘玄生面前:“这是玄生买的,偏不给你吃。”
乐始一巴掌把她扇得晕头转向差点撞到班瑟,毫不客气地拿走丘玄生手上的袋子:“这些肉归我和队长了。”
岑既白愤愤不平地抬起头,戚红上赶着来嘲讽她:“哪哪哪,你没本事就别惹她,现在被打了吧?”
“她怎么这样欺负人?”岑既白用力跺脚,拉着邬丛芸要讨说法,“丛芸队长,你们就不管——”
她刚一拽邬丛芸的手臂,邬丛芸的手便啪嗒一声掉在地上。岑既白险些吓晕,石耳将那截手臂捡起来:“呀,可能是我刚才没拧紧,到家门口了,有话进去再说吧。”
有乐始在的地方不出十步就能看见丁汀源,店里铺满稻草和破布垫子,褚兰和丁汀源席地而坐,中间隔着管筝。
听见有人进门,管筝警觉地回过头。丘玄生本想跑到丁汀源身边,又因乐始的威吓目光而作罢,只好说:“队长,我们回来了。为什么你们都在这里,家里那个人是谁?”
听她这么说,丁汀源满面愁容道:“碰到她你们没吓着吧?”她向众人伸手道,“来这边坐。这事本也不复杂,只是管筝家里难以应对,所以才躲到这边暂避风头的。”
累得要死的苍秾第一个坐下:“管筝?”
管筝颔首道:“哕哕,哕哕哕哕哕。”
“能说吗,我现在还是听不懂管筝说话。”岑既白举手发言,“那个人是谁啊?是你家里人?她是不是你姐姐?她是不是处处看你不顺眼千方百计想把你赶出家门?”
“别把你自己的境遇代入到别人身上,”戚红把手里的面粉递给准备做饭的石耳,“那个人把班瑟的树锯了,石耳的菜地也被翻得一塌糊涂。你怎么会惹到这种人?”
管筝闭眼流泪道:“哕哕哕哕。”
“她说她也不想。”迎着众人疑惑的目光,丁汀源笑着摸出一本书,“这是前些日子我和褚兰一起编写的《管筝语言学》,通过它就能听懂管筝说话了。”
坐在她旁边的苍秾接过书来,念道:“哕,哕哕,哕哕哕。什么玩意儿,这不只是一堆哕字而已吗?”
岑既白凑过来看了两眼,若有所思道:“哦?哦。”她扯住管筝的袖子,“你也不想,是想这样说吗?”
管筝拼命点头:“哕的,哕哕哕哕。”
“对不起啊,跟你一起生活这么多年,才知道你有那么多难处。”丘玄生愧疚地牵住她,保证道,“没关系,我一定会好好看这本书的,争取以后用你的语言跟你说话。”
管筝感激道:“哕哕。”
戚红试图用书上的语言跟她对话:“哕,哕哕。”
唯一没看懂的苍秾气得就差当场把书撕了,她烦躁地打断这群人的聊天:“你们到底在说什么?难道只有我一个人看不懂吗,你们都知道那几个哕字代表什么了?”
“褚兰姐和队长写得很通俗易懂,连小庄主都能轻松学会。”戚红怀疑地看着她,“苍秾你看不懂吗?”
丘玄生捂嘴道:“苍秾小姐……”
“够了!不要每次都用那种眼神看我!”苍秾忍无可忍,直截了当地说,“现在没有闲杂人等,有什么该说的就说。那个占掉别业的家伙是谁?她跟你是什么关系?”
“她,哕,”管筝刚说出一个字,突然脸色一变歪倒一旁,说出了哕字的另一种语法,“呕。”
*原出处《唐伯虎点秋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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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生活不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