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农庄到了岑星咏这一代,经历了彻底的改革和创新。昔日试药需要适宜的患者,未知的药性也足已使人退却。但岑星咏使用了特殊的手法,制作出新药无数,留名青史。
她的方法很是简单,即是刻意染病,以自身作为实验素材。任谁也不会相信有人会偏激到因这样的理由拿自己的性命身体来做实验,于是神农庄逐渐重拾起些声明后,岑星咏暗中绑架流浪者关在神农庄试药的传说也层出不穷。
苍秾曾听母亲说过,若是当年没有岑星咏的出格举动,便不会有如今名震天下的神农庄。幻境里三个人只凭破瓦遮身,饿得抓老鼠吃,不振作起来的确就是死路一条。
神农庄从没落走向复兴,戚彦和苍姁俱是不可或缺的人物。有善通药理为人爽利的戚彦打下手,药物的研发过程不需要岑星咏一人负责,要是没有戚彦,照岑星咏的行事风格估计得提前好几年暴毙,到时可能连岑既白都不会有。
而苍秾的母亲苍姁年幼时流落神农庄,长大后专为神农庄处理琐事。世上人心难测,像神农庄这样不修武功的组织贮藏无数重要的丹药秘籍,很容易被人当做待宰的肥羊。苍姁便是守卫神农庄不受侵害的门客中最出名的一位,住在辅州的这些天苍秾一直在思索苍姁和岑乌菱究竟哪位更强。
无论如何,岁月从没轻饶过谁。倘或现在让苍姁和岑乌菱打一场,大概是岑乌菱胜算更大。但旧日的功绩不可磨灭,或许再过几千年,瑕轩原的事也还是会出现在史书上。
戚彦携神农庄秘传叛逃,岑星咏勒令苍姁前去追回。戚彦死于逃亡半途,秘传仍留在戚氏族人手里。苍姁在半月间斩戚氏上下百余人,最终夺回秘传,回到神农庄中。
那本《五毒秘法》到底是什么重要的东西,一下子害死那么多人。苍秾面色凝重地翻过最后一页,数不清今天看了多少卷书,万千字词里还是没有殷南鹄的名字,难道那人真是个幻境里虚构的人物,从没在真实的历史中出现过?
那三个人争风吃醋的画面在苍秾脑海里挥之不去,总不会瑕轩原的事与秘传无关,是她们为争抢殷南鹄而撕破脸皮……想到这里苍秾赶紧打住,这样的想法还是太离谱了。
今天就先这样吧,剩下的事和岑既白她们汇合后再说。刚才丘玄生爬到书架上差点跌下来,踩住边角才勉强站稳。苍秾轻呼出一口气,把书放回案边回头看去,书架上没有丘玄生的影子,她起身往书架后走,试着叫道:“玄生?”
偌大的藏书阁里没传来回答声,高大的书架遮掩如同树木林立。给她收拾烂摊子也不是一次两次,苍秾选择认命,准备在这座能塞下几千个丘玄生的高楼里找到一个丘玄生。
还好以前常在神农庄待,对这里还挺熟。苍秾沿着熟悉的路线四处搜寻,走遍藏书阁上下百千级楼梯,最终在最底层偏僻的角落里看见被两个门客前后拦住的丘玄生。
还是被人发现了。苍秾闪到墙后,探出头来偷觑那边的局面。那两人都挺眼生,仿佛是她离开神农庄后才加入的新人,两个人都凶神恶煞,衬得丘玄生弱小可怜又无助。
其中一人头戴金簪,看着就是个气势凌人的,指着丘玄生问:“这人谁啊,银翘姐说过不能让脸生的人进来。”
“赶她出去算了,不然我们要丢饭碗。”另一人卷起袖管,丘玄生往后退两步,她立即严厉地呵斥道,“躲什么躲?你以为神农庄这样的地方是你想来就能来的吗?”
她说着就上前抓住丘玄生手臂,丘玄生抽不出手来,仰头喊道:“别碰我,我今天势必要找到苍姁。”
“还敢直呼苍家主的名字,我看你是活腻了。”戴金簪的那个人不屑地哼一声,她突然想出个主意,笑道,“这人似乎不通拳脚,咱俩一起打她一顿,叫她长长记性。”
另一位看着正直些,但银翘嘱咐过不能放过可疑的人,便也点头答应。眼看丘玄生就要被这两人暴打,苍秾赶紧卷起外衣遮住半张脸跳出去,高声喝道:“住手!”
苍秾抓住房梁翻到丘玄生面前,金簪子不把她放在眼里,摩拳擦掌道:“嗬,又来一个不要命的。银翘姐说今天要加紧防备,还有怪人上门。你是何方杂兵,报上名来。”
“我不是什么名人,只是路过看不惯你们欺凌弱小。”苍秾也不跟她客气,挑衅道,“看来岑乌菱对神农庄疏于管理,像这样道德败坏的人也能被招进来。”
金簪子翻手出招:“口气挺大,不知你有几斤几——”
连苍秾的动作也没看清,最后一个字还没来得及脱口,她整个人就被一阵怪力掀飞出去。烟尘飞散,数丈之外的院墙上赫然多出个凹陷,那人撞得失去意识当场倒地。
见到苍秾如此厉害,剩下那个只好抽出袖中匕首,直指着苍秾恐吓道:“在神农庄境内殴打门客,庄主必定不会坐视不理。等我们庄主回来,你就等着被当成蚂蚁碾死吧!”
听见岑乌菱的名字苍秾就来气,刃尖闪着星子般的寒光,苍秾全然不惧,几步近前飞速制住那人手腕:“自恃武力目中无人,对旁人没有丝毫怜悯之心,想叫岑乌菱救你们?只怕岑乌菱还没来,”她力气极大,匕首险些被压得脱手,苍秾一笑,拉住丘玄生转身就逃,“我们就先跑了!”
还以为她要放什么狠话,那人紧张过度一时松懈,手里匕首松脱掉在地上。苍秾拽着丘玄生往人少的地方跑,丘玄生看准一间屋子,拉着苍秾指路道:“跟我来这边。”
那边是客人下榻的厢房,苍秾也觉得适合藏身。事情闹成这样只能从长计议,跑太快气喘不匀,正好找个地方休息休息,剩下的事等到岑既白和戚红回来再说。
跑进房间的瞬间苍秾便带上房门,准备数落惹来麻烦的丘玄生:“我差点给你吓死,你怎么惹上她们的?”
房间里掩着纸窗,丘玄生低着头不说话。苍秾以为她是怕自己把话说得太难听,拉她一下喊道:“玄生?”
丘玄生陡然发力把苍秾扯到身边,苍秾也不知她哪来的巧劲,将人翻得转过面来,从后头伸手将苍秾抱住。苍秾身子一僵,丘玄生在身后紧紧贴着她,苍秾问:“怎么了?”
她微微转过头就能看见丘玄生贴在颊边的脸,丘玄生看她的眼睛很亮,像是有个明确的目的。这样反而让苍秾觉出不对来,很少见到丘玄生露出这么聪明的表情。她试着扭一下被丘玄生握住的手腕,惊愕地发现竟然挣脱不开。
就连岑乌菱也不可能完全制住她,苍秾心里涌起一种不好的预感,丘玄生将她在怀里圈紧,呼吸压在肩膀上,是温热又轻飘飘的触感,苍秾直把肩膀往回缩:“你干什么?”
又跟丘玄生对上视线。她那表情趋于茫然,像是在等着苍秾做什么,明明还在跟苍秾对视,手却悄无声息地摸索到苍秾襟口。苍秾扭头瞪她,她视若无睹伸手进去。
这哪是丘玄生会做的事——苍秾立时挣扎起来,丘玄生不给苍秾任何去路,死死攥住苍秾一边手腕,勒在腰上的手几乎要将内脏挤出体外。呼吸如同潼泷山的雪花飘落在颈边,苍秾闭眼喊道:“信不信我现在就把你打到天上去?”
是什么时候出了问题,莫非是她看书的时候丘玄生乱吃东西误食了神农庄的丹药?亦或者这人根本不是丘玄生,只是个吃了冻梅丸的肖似丘玄生的采花贼?
掌心隔着衣料传来微弱的热度,脑中像装着一锅滚水,热气腾腾沸沸扬扬,叫人不能平静下来。苍秾勉强在混乱里努力思考逃脱的办法,丘玄生抓得死紧,简直无法脱身。
那时轻时重摩挲着的动作越来越慢,丘玄生环着苍秾靠在她肩头,脸贴在苍秾颈侧,又有带着热气的呼吸吹过来,她望着苍秾的侧脸轻声问:“你怎么不骂我?”
“骂……啊?”苍秾脑中的思绪陡然刹住,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她的话,哪有人上赶着找骂的?苍秾侧头往回看,丘玄生是极为认真的表情,她的手还伸进一层布料压在苍秾腰侧,苍秾深吸一口气说:“你、你松开手我就骂你。”
丘玄生眨眨眼,还真把她松开了。苍秾气个半死,当即骂道:“亏我还把你当朋友,亏我刚才还救你,那两个人还真是做错了,你就该来神农庄,正好治治你的脑子!你哪来的脸面做这种事,就该让你在牢里被关一辈子,如果我能穿越时空就回到过去说服你娘出家,免得你再出来害人!”
不带停顿说完一长串,苍秾累得快速换气,丘玄生像是沉浸在她的华丽辞藻中不知归返,苍秾后撤时她才反应过来,抬手要解面前扣子,苍秾大惊失色:“你脱什么啊?”
不管这人究竟是不是丘玄生,眼下这情况还是赶快跑路为妙。苍秾抬脚就想走,身后丘玄生立即跟上,一探手准确扯住苍秾袖子,整个人往苍秾身上凑。
只能给她一巴掌了——被纠缠的苍秾劈手要往回打,一道疾风掀破房门,带着比雷电还迅捷的速度猛击在丘玄生身上,霎时间将毫无防备的丘玄生打飞出去。
被气流掀倒在地的苍秾本能地看向门外,立在门口挡住阳光的正是岑乌菱。她抬手指向丘玄生,几缕纠结缠绕在一起的厉风在她手边蓄势,将头发袖摆吹得上下翻飞。
不是吧,那个人这么快就把岑乌菱叫来了?苍秾赶紧从地上爬起来,看出这是个瞄准丘玄生准备下手的手势。
那边的丘玄生从几案屏风的残骸中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她现今的状态太诡异,不知道能不能躲过岑乌菱的攻击。眼看岑乌菱就要动手,苍秾当即喊道:“停下,不要杀她!”
说完这句才觉得奇怪,刚才丘玄生毛手毛脚,是该让她吃点苦头——但也轮不到岑乌菱来吧?这时容不得多想,苍秾转手想去阻止岑乌菱,岑乌菱却弹指射去一线疾风,裹着万钧之力擦过苍秾脸颊,吹开丘玄生原就扯松的领口。
风把轻薄的布料掀到左右,没了衣物遮挡,苍秾终于看清丘玄生脖颈间圈着一条浸过鲜血般醒目的红线,松松垮垮地躺在锁骨上。
那红线系在紧要之处,稍歪一寸就是血管筋脉,岑乌菱却精确地在其被强风吹得颤动摇摆时找到一个被风带到空中不会触及丘玄生的空隙,没有半分迟疑地将绕颈的红线冲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