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些年几乎在世上销声匿迹的神农庄在岑星咏的带领下焕发生机,那时沈飞雪就给神农庄送过信件。想在世间立足盟友必不可少,岑星咏十分欢迎外界的友好问候,但她忙于事业经常无暇回信,就让家里最没事干的苍姁代为回话。
在苍姁负责回信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戚彦都反对苍姁如此向外炫耀自己聪慧的头脑。岑星咏不以为然,认为苍姁也是神农庄的一份子,只有接纳了苍姁的人才能接纳神农庄。
许多人未能经过苍姁的考验,也有不少如沈飞雪一般与苍姁智商同频的侠士坚持与神农庄往来。如今发生的种种,都在提醒殷南鹄戚彦是对的,苍姁真的不适合写回信。
雨势连绵不绝,白天在雨里追逐一阵,众人身上的衣裳都或多或少地被雨淋湿。留在房中的几个人架起火炉,搭帐篷般将沾湿的衣物支起来凑在火炉旁烤干。
捧着楼下沈飞雪差人送来的枇杷,殷南鹄顺手带上房门,听见响动的岑既白回头问:“殷大娘,你回来了?我们在说沈寨主女儿的事,你打听过了吗,她家有几个孩子?”
“我问清楚了,沈寨主家里唯有一女,叫做露痕。”殷南鹄随手递出剥好的枇杷,一看岑既白脸色铁青,便问,“这个表情是什么意思,你们怎么得罪了沈露痕?”
“谁说是我们得罪她,明明是沈露痕来欺负我!”苍姁一把抢过她手里枇杷塞进口中,口齿不清地控诉道,“她把我的炒面抢走了,你和沈寨主都不帮我说话,还说我是痴呆,等我回去告诉岑星咏你们就死定了!”
“她一个四五岁的小孩,怎么欺负得了你?”殷南鹄习惯性不信苍姁的话,她转向丘玄生和岑既白,问,“你们两个同我说,是不是苍姁故意找沈露痕不痛快?”
“错的不是姑母,是全……”意识到说错话的瞬间险些咬到舌头,岑既白找补道,“全家,是沈寨主全家。天知道沈露痕怎么饿成那样,连姑母丢了的东西也抢。”
殷南鹄疑惑地看向苍姁:“姑母?”
“别看我,跟我没关系。”苍姁挥挥手,说,“她们不是也叫你殷大娘嘛,我看这三个人怪怪的,不像好人。”
自以为表演天衣无缝的岑既白傻眼,丘玄生帮忙找了个借口:“她的姑母和苍姁前辈一样是宇宙超人,一见到宇宙超人就觉得亲切。殷大娘,殷大娘是……”
不会说谎的人的词汇量到底不够,苍秾接话道:“我们也有个朋友姓殷,殷大娘叫得太顺口改不过来了。”
苍姁脸上的疑云还没散去,殷南鹄拍拍她的手:“戊窠城终归不是风平浪静之地,还是先让她们跟着吧。”
“你别发疯,搞不好这三个人就是掀风起浪的呢?”苍姁差点跳起来反对,瞄着岑既白和丘玄生说,“你们两个跟着我我就遇上了沈露痕来抢吃的,肯定是你们不吉利。”
这话说得蛮不讲理,殷南鹄唯恐苍姁给自己树敌,打圆场道:“别听苍姁胡说。是这样的,我在外稍稍打听了一下,戊窠城表面上安宁祥和,内里却不法横行官匪勾结。”
“对对对,销铁寨没一个好人。”岑既白帮腔,“沈寨主的女儿穷得连饭都吃不起,就能看出戊窠城有多穷。”
“你傻啊,都说了官匪勾结,沈寨主家里的日子怎么会过得差?”苍秾白她一眼,望着烧得通红的柴火出神道,“我跟殷大娘去看了这里养狗的地方,若是我们来这儿的那趟戚红喂的是那种狗,没被咬死就算福大命大了。”
岑既白啊一声,问:“那些狗很凶?”
“岂止是凶,那牙跟刀尖似的。”苍秾思忖着说,“狗舍里喂的都是上好的新鲜羊肉,不至于喂不饱寨主家女儿。我看我们还是别和销铁寨扯上关系,尽早离开这里。”
“喂,你怎么装得和我们很熟的样子?”苍姁把枇杷核咽下去,清清嗓子道,“要我说,沈露痕饿死活该,沈寨主做得对,就是不给这种死小孩饭吃。”
对这人简直无话可说,苍秾转过头去:“殷大娘,你有没有抓住戚彦的计划,我们可以帮忙。倘若你们都相信戚彦是无辜的,那就和她面对面地说清楚。”
被她当做空气的苍姁心头火起,坐直来说:“你怎么无视我?知不知道我是谁啊,还敢这样和我说话?”
那一长串名号过于响亮,苍秾冷漠道:“知道啊,你是真夜之魔女、炎狱的主人、以下省略。”
“什么叫省略?”苍姁气得吐血,“你们都不帮我,就知道自己装得很深沉的样子,我最讨厌你们这样了!”
她喊完还嫌不够,就地一滚发泄不满。动作间衣摆差点沾到火堆,丘玄生阻止道:“苍姁前辈,会被烧到的。”
她的话苍姁向来不当回事,准确来说不论是谁的话苍姁都不会当回事。苍姁边滚边喊,看着她几次擦过火边的衣袖,苍秾福至心灵道:“大家,我有特别的话想说。”
先前她说过戚彦的事,这次又主动提出要抓戚彦,背后一定另有原因。殷南鹄问:“汤浓,你有什么主意?”
苍秾答:“我在江湖小报上看过一则消息,说是可以从人们穿的袜子上看出那个人的性格,我们也来试试吧。”
“看袜子?”殷南鹄一脸震惊,刚才还在撒泼的苍姁警觉地坐起来,厉声喝道,“我们又不是在说袜子的事,看你人模人样的,难不成是有什么特别的癖好?”
“不是,我真的会袜子占卜,”苍秾一阵心累,转头看向同样被戚彦威胁的岑既白和丘玄生,那两人也是一副大受冲击的模样,苍秾怒道,“怎么你们也是那种表情啊!”
“袜子和性格有什么关系,谁会好奇别人的袜子啊?刚才还在说沈露痕,转头你就要看袜子?”岑既白面露嫌恶,讥讽道,“跟你认识这么久,没看出来你这么变态。”
丘玄生捂嘴道:“苍秾小姐……你……”
“够了,不要用那种眼神看我啊!”苍秾尖叫着挥手打断众人的遐想,把丘玄生和岑既白抓到身边来背过去低声为自己声明,“你们为什么也误解我的意思,我问了殷大娘,她完全不知道梅花散是什么。戚彦让我们偷这两人的袜子,不然就不给我们解药,你们是不是不想活了?”
“这样啊,我还以为你是……”岑既白欲言又止,她故作镇静地坐回原位,小心翼翼配合苍秾的计划,“听你这么说我有点感兴趣了,要怎么从袜子上看出性格?”
突然问这个苍秾也没编好,只得说:“你们把自己的袜子拿出来,我一一看过之后再给你们答案。”
“我不要,好恶心。”苍姁压根就没经过取舍权衡就第一个提出拒绝,扯过殷南鹄说起苍秾等人的不好来,“我早说了这三个人不对劲,你看看,还没多久就原形毕露了。”
“不是,都说了不是!”苍秾百口莫辩,在屋里环视一圈抓起个小竹筐说,“你们把袜子丢到这个筐里,就不怕我碰到了。”苍姁鄙视的眼神还是过于夸张,苍秾赶忙辩解道,“当然,我也不是很想碰到,这都是为了占卜。”
这个话题起得太突然,苍姁和殷南鹄都没彻底接受。丘玄生挺身而出,说:“我先来吧,正好戊窠城天气潮湿,在火边烤一烤也好。”她借着衣袍掩盖脱下袜子放进筐里,“怎么样,苍秾小姐看出了什么?”
这样果然太奇怪了,还不如等晚上去偷袜子呢。苍秾完全没看,情势所迫张嘴胡诌道:“你是一个做什么都很积极的人,不管身边出现什么事,你都会果断地上前尝试。”
另外几人不置一词,苍姁直白地说:“就知道你是骗子,我们也看出来了,她是第一个给你捧场的。”
“还有还有,”苍秾慌慌张张地搜寻起有关丘玄生的回忆来,最初是在据琴城见面,苍秾想起主动叩访的假扮游医的丘玄生,说,“你是一个很善良的人,只要看到有人需要帮助,不管那个人是不是好人都会施以援手……”
岑既白真心称赞道:“没错没错,玄生就是这样的。”
还用说吗,这根本不是占卜。苍秾装出街边骗钱神棍的样子,捧着竹筐闭眼回忆道:“虽然有时候对旁人的心意不太敏感,但对别人的宽容也是一种优点。”话是这么说,要是能离乐始那种危险分子远点就更好了。
越是回忆想起的细节就越多,丘玄生的身影在脑海里愈加明显,闭着眼睛也能很清晰地看到她。苍秾接着说:“为人乐观友好,很擅长鼓励身边没有动力的同伴,总是给身边的人带来能量,长出猫耳的样子很可爱,”她睁开眼睛偷瞟一下丘玄生,低头道,“能和你做朋友的人非常幸运。”
丘玄生定定地看着她,似乎很高兴。细想下来才觉得这番话像学堂每年结束时老师写的评语,苍秾正准备润色一二,身边的岑既白迫不及待地扯下袜子丢进筐里:“这也太长了,什么时候才轮到我?你先别夸玄生了,也说说我。”
被她打断的苍秾顿了顿,缓缓转头看向她道:“你是一个很怕你姐姐的人。”岑既白脸色一变,苍秾看着别处说,“遇见你姐姐你就会被追得像老鼠一样到处跑,非常胆小怕事,但是有忍不住想去出风头。太容易相信别人,所以老是被人骗,对姑母的执念太深,容易影响智力水平。”
听到这里岑既白不能再忍,腾的一下站起来跟苍秾争论:“凭什么玄生可以被夸,我就要被骂到这种程度?你这个占卜到底是什么原理,我看你就是个骗子!”
当然是骗子,不然难道是真货?岑既白说出口才发现又说错话,连忙婉转道:“嗯,你说得挺对的,可是……”
“她也说你是骗子了。”苍姁依旧反对苍秾,“快把你这个占卜的原理说出来,不然你就是心怀不轨的变态!”
“我不是!”苍秾涨红了脸争辩,又发觉自己刚才似乎陷入了话本里的无我境地,只知道自己和丘玄生的事,左思右想没编出谎话,最后小声说,“这个,原理就是看袜子的新旧和颜色啦,比如打补丁的人比较节俭什么的。”
“是吗?”苍姁扬起手来,一双红色袜子落入苍秾身边的竹筐中,“你说说,殷南鹄的红色的袜子代表什么?”
殷南鹄终于发现不妙,惊愕说:“你从哪弄来的?”
“红色的袜子说明,”苍秾编不出来,“是本命年。”
殷南鹄还懵着,苍姁惊叫道:“神算啊!这双袜子就是殷南鹄二十四岁的时候买的!”她飞快从包袱里翻出自己的袜子来,问,“那你看我的白色袜子代表什么?”
苍秾闭眼说:“算体育生。”
苍姁拍桌:“啥?”
糟糕了,这时候不应该吐槽——苍秾忍辱负重道:“算你魁梧有力强壮矫健,身体素质很好,擅长运动和武斗。”
这和苍姁根本没关系,殷南鹄更加迷惑,苍姁兴奋道:“太神奇了,强壮矫健魁梧有力,这说的就是我。”她扑到苍秾面前抓住苍秾的肩膀大力摇晃,无比激动地说,“我收回前头的话,你算得好准,可以去摆摊了。”
“哈哈哈,谬赞谬赞。”苍秾被她晃得摇来摇去,手里暗暗捡出苍姁和殷南鹄的袜子,借着苍姁的力道碰翻竹篮,剩余的袜子尽数倒进火炉中,苍秾一边推开苍姁,一边踢走那两双袜子,假意指挥道,“不好,快去打水灭火!”
苍姁还没反应过来,殷南鹄就伸手把她拽出房门。被她扯着一路跑到楼下,苍姁气还没喘匀,殷南鹄便兴师问罪道:“你怎么回事,为什么把我的袜子给别人?”
没料到她会气这个,苍姁犹豫着说:“我就是想快点戳穿她的阴谋,没想到她算得那么准,真的有点东西的。”
跟她同行这么久,早该知道苍姁犯蠢很正常。殷南鹄哽住须臾,又说:“你先前说那三个人不对劲,记不记得?”
“记得,”苍姁攥住拳头,“准得不对劲啊。”
“别管占卜准不准了!”殷南鹄气得要死,抓住苍姁义正辞严地说,“你快用你的全新脑子想想,那个叫汤浓的问了我有关戚彦的事,那时我就知道她不简单。我们追截戚彦的消息为何走漏得如此快,非亲非故的她们为何贴上来?”
她的话将沉浸在占卜玄机中的苍姁点醒,苍姁顿悟道:“她们也问了我戚彦的事!那个爱捧场的说戚彦偷了我的梅花伞,她会不会是来挑拨我和戚彦的关系的?”
眼见她意识到情势不对,殷南鹄松开苍姁,探身越过栏杆看向那间点着灯的小房间,说:“我去打水,你回房监视她们的一举一动,我没回来的话切记别和她们起冲突。”
就算是苍姁也知道此时不容怠慢,应一声便三步做两步冲上楼去。殷南鹄目送她的身影消失在楼梯转角,快步往楼下走。还没等她跑下楼,迎头就看见准备上楼的沈飞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