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手忙脚乱把邬丛芸打捞上岸,拧干多余的水分抬回房间里。丘玄生等人慌得跟真死了人似的,班瑟怕事直接借着庭中树杈逃走了,苍秾心生迟疑,不知该不该跟过去。
初次见到丘玄生时苍秾也是这样的心情,只觉得对方所有行为都牵强。这样荒唐的人还有一群,住在辅州山野间破落荒芜的庭院里,经年耳濡目染,很有可能也变成这样。
还是早点跑路吧,苍秾想。瞧见丘玄生从屋里探出来示意苍秾过去,苍秾压下疑虑走到门边。房间里褚兰正拿着抹布给满身滴水的邬丛芸擦脸,石耳着急忙慌地站在旁边,一个劲伸手给她按人中。苍秾问:“三队长没问题吗?”
“估计没什么大碍,邬队长不能碰太多水,”石耳用力掐邬丛芸的脸,邬丛芸缓缓睁眼,她跳起来兴奋地叫道,“开了,开了!邬队长醒过来可以和你们说话了。”
丘玄生挽住苍秾的手,像是要和苍秾一起上前,可真等苍秾迈出脚步,她又留在原地不走了。褚兰似乎想把照顾人这一要诀运用到极致,跟石耳在箱柜里翻出干爽的衣物。
害得众人如此忙碌的邬丛芸不骄不躁,半倚着桌案看向苍秾:“你就是苍秾小姐?”苍秾点头,她才笑道,“最近总是担心玄生不能把你带回来,幸好这次任务没出意外。”
“意外是有的,只是眼下不方便说出来。”丘玄生讪讪地提出意见,又粉饰道,“苍秾小姐,你没见到我们二队的队长也没关系,到最后你都要回辅州与邬队长见面的。”
“不重要的事不必回禀。”邬丛芸伸手拉过苍秾的手,看着很是满意的模样,“太好了,没有辜负主人所托。”
“事先说明一下,我是为了日后能如正常人般说话才跟玄生来了这里。”这里不正常,苍秾想着提前说清方便跑路,“如果你们能教我些修炼窍门,我也是不会拒绝的。”
“说话的事情最好解决,”邬丛芸总带着淡然的笑意,她说,“把玄生带在身边吧,这样你就能如常说话了。”
“或许你还不知道我的近况,神农庄现任庄主岑乌菱传了我娘的命令,说要把我逐出家门。”苍秾挠头道,“我维持生计已是难上加难,玄生跟着我只怕会吃很多苦。”
邬丛芸肯定地说:“汀源负责接管你时太过年幼,以至于你对自身法门一无所知,玄生能带你走上正确的道路。”
养大丘玄生的人,自然和丘玄生一样不正常。苍秾怀疑道:“她是你们家的孩子,你免费把她送给我当挂件?”
邬丛芸不以为然,伸手对丘玄生道:“玄生,来这里。”丘玄生听话地小跑过来,她拉着丘玄生和苍秾问,“你的母亲苍姁,没有告诉过你你的身世吗?”
这个真没有,苍秾摇头。
“当年神农庄庄主身体虚弱无法服众,族中多出叛乱,皆由庄主好友苍姁平定。”褚兰坐到邬丛芸身后一丝不苟地帮她理头发,邬丛芸恍若不觉,径自说,“你母亲当年怀着你只身前往瑕轩原,在那里发生过什么你应当有所耳闻。”
“怀着我去战场上?”苍秾只当是普通的故事,随口说,“那她不得小心点,万一一尸两命呢?我还想活。”
“是啊,可当时岑氏实在无人,只能让你母亲出面。”褚兰用帛带帮她拢好碎发,石耳帮她剥掉湿透的外衣,邬丛芸在这两人的重重打扮下坚定地说,“为掩人耳目她时常藏匿于友人家中,在危机四伏的战场上生下了你。”
丘玄生鼓掌带动气氛,苍秾不吃这套,想着找借口离开这里:“你都开始换衣服了,我应该回避才是。”
“没关系,我并不是寻常生人,只是工巧机关构筑的人偶。”邬丛芸依旧是泰山崩于前而不改颜色,自顾自地说,“若是不信,你可以把我的头摘下来捧着听我说话。”
换成旁人,可能还要质疑一下这番话的真实性。但苍秾见过能开口说话的木头偶人,联系上水里飘着的机油,这个邬丛芸保不齐还真是个巧夺天工的精巧木偶。
她钳住苍秾和丘玄生的手,苍秾几次抽手不得,闭眼道:“这下我有点相信岑乌菱的话了,我娘不会真有这么强吧,难道生孩子很轻松吗?为什么你说得如此简单?”
“那家主人同样分娩在即,生下一个孩子便撒手人寰。她便是玄生的母亲,你们自小就很有缘分。”邬丛芸无视她的挣扎,继续道,“后来神农庄庄主亲自赶来为苍姁医治,离开时本准备带走年幼的你和玄生,但路上遭到了伏击。”
石耳面不改色地替她捆好腰带,邬丛芸语调平静地说完整个故事:“她与侍从带着两个孩子分头躲避,只将你带回兴州,而那位侍从和玄生就此下落不明。我在玄生三岁时收养了她,此前她经历过什么就连我也不曾知晓。”
“我不记得小时候的事,不过隐约知道有个阿姨,她对我很好,说会带我回家。”丘玄生似乎在看,苍秾也跟着睁眼,好在改造邬丛芸大赛已经结束,丘玄生终于问出与自己有关的问题,“邬队长,你是在什么地方遇见我的?”
“正在辅州境内。”邬丛芸松开攥着她的手,有些不能理解地说,“问这个是想寻回你的过去?”
丘玄生连忙点头,她轻轻哦一声,说:“想知道你过往经历的事,可以直接前往辅州境内的尘坡县。那里会有你想要的答案,而我所知便只有这些了。”
她的目光滑向苍秾:“将玄生带在身边,让她引导你完成任务。”邬丛芸的话卡在这里,她上气不接下气地咳嗽几声,身躯突然往后倒下去,“我……我要重启……”
“队长?队长?”石耳用力拍几下邬丛芸的脸,一边掐人中一边冲派不上用场的管筝嚷道,“快拿药油来!”
管筝快速应一声“哕”,扭头跑出去了。
褚兰和石耳把邬丛芸身前的桌案移开,褚兰抬头对吓得呆住的苍秾和丘玄生说:“你们两个不要待在这里,”她掰邬丛芸的眼睛,“班瑟上哪去了?这时候总找不着她人。”
留在房间里除了徒增惊惧再无用处,丘玄生和苍秾仓皇离开,还贴心地带上房门。管筝抱着药油回来,唯有那位不合群的乐始没有再出现,两人回到饭堂,岑既白还在吃饭。
外面乱成一锅粥,丘玄生也搅着碗里的粥。她看起来心事重重,说:“这还是我第一次听说我小时候的事。”
岑既白抱着饭碗含糊不清地问:“你从前不知道?”
“以前?”丘玄生没有过多回想,如实说,“看着别家的孩子跟母亲玩闹撒娇,有时我也会觉得我没有母亲很奇怪。但是队长她们一直鼓励着我,我一点都不会孤单。”
“可能你和小庄主会有共同话题吧,小庄主也是很小便没了母亲。”苍秾意兴阑珊地转几下碗,思索道,“我总有些不能打消的疑惑,邬队长为何会知道这些?”
“大概是她看的书里写着,我的那卷书里也写了很多,只是苍秾小姐看不懂上头的字。”丘玄生瞥向身上挂着的竹简,她用余光偷看苍秾,“苍秾小姐接下来准备怎么做?”
“怎么做,”苍秾望着碗里稀稀落落作为点缀的菜叶点子,根本没有吃饭的兴头,“走一步是一步。岑乌菱把我赶出来,我一时无处可去,暂时在外游历也不错。”
丘玄生没有立即回话,过了一会儿才说:“那你会带上我吗?”
这倒是很难说。现在没有拒绝她的理由,苍秾坦然道:“应该是会的。没有你我就不能像现在这样说话,沟通问题不能解决,路会更加难走。”
丘玄生又不回话,苍秾说:“你有想去的地方吗?”
岑既白跑去添不知道第几碗,丘玄生忸怩一阵,犹豫着说:“比如邬队长说的那个尘坡县?我想回去看看。”
也是,知道那样的过去很难不想着故地重游。邬丛芸所言尚不能辨其真伪,一路上查探求证也好。苍秾伸个懒腰,宣布道:“好,接下来就听你的准备一下去尘坡县吧。”
丘玄生很是高兴,当即站起来说:“我去拿上足够的盘缠,这样就不怕再有戚小姐那样偷衣裳去卖的事了。”
“别急,还能再休整两天。”苍秾探过大半张桌子拉住她,“我还有一个问题。前日看班瑟随便伸手就能掏出一把金子,既然有这样的财力,怎么还屈居在这样的地方?”
仿佛是没想到她会这样问,丘玄生望向门外,说:“这里不好吗?的确比不上苍秾小姐家,但对我来说已经足够了。我们的经费都用在来往车马和喂养一队的那三位上。”
这说法颇为与众不同,苍秾皱眉道:“喂养?”
说到这个,丘玄生又自豪起来,她反抓住苍秾的手,说:“苍秾小姐说想强到赢过小庄主的姐姐,刚好能找她们切磋训练。她们三位都很强,说不定和岑庄主一样厉害。”
之前看过丘玄生从书简里放出一只巨大的手撑破了杨掌柜邻居家,也看过班瑟力战阿蛋把阿蛋打得毫无还手之力,苍秾觉得这趟来对了,跟着这帮人说不定真能学到东西。
但看着班瑟叼着香蕉以庭院中的参天古木为杆,甩手把自己荡进一旁的屋子里时,苍秾又觉得这趟来错了,跟这样的人学东西,在学成之前就会被重塑人生观和世界观吧?
班瑟将自己荡进敞开的房门里,险些再次把邬丛芸砸昏。褚兰和石耳掰开邬丛芸的嘴,臧卯竹和管筝一起给邬丛芸灌药油,班瑟走到医疗团队身边,在病床上坐下:“玄生果然会好奇她的来历,丛芸的计算还真是永远不会出错。”
邬丛芸被药油呛得咳几声:“对生命的起源之地心生好奇是人之常情,主人交给我的说辞运用得可还准确?”
“说得不错,我要是主人就给你一个满分。”石耳把倒空的药油瓶丢出窗外,她警觉地瞟一眼班瑟,靠近邬丛芸耳边悄声说,“队长选定的那个任务对象打算如何处之?”
“她,”平躺着的邬丛芸只能看到天花板,她呆愣着眨眨眼睛,滞后般答道,“在附近没有找到她的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