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早晨不算热,还有徐徐吹来的凉风。鹅黄衣衫的侍女在庭中拔来一株杂草,聚精会神地坐在廊下编草环。
有只手悄然地伸过来,突然把草环抢到手。侍女惊叫一声看过去,那人眼下攒着一圈青黑,神情也呆板沉郁,便掩嘴笑道:“岑庄主,昨天晚上没睡好吗?”
“为了你家小姐的病,我哪天睡得好?”岑既白把草环随手往头上一戴,问,“银翘,这几天苍秾状态如何?”
银翘想了想,答:“很不错,昨天出门逛了一圈。”
岑既白用力搓脸保持清醒,给自己鼓劲道:“姑母云游前把苍秾托付给我,我要还她一个健健康康的女儿。”
“小姐的病是娘胎里带出来的,看再多名医也没用。不用操心,世上没人能近得了小姐的身,”银翘颇为自豪地挥手,身后锦旗如戏台上楚霸王身后的战旗般依次招展,“光是我们昨天出门做的好事,有四家人送了锦旗。”
她亮出第一面,高声宣读道:“一镯一饮,铭感于心——三里地何氏感谢苍秾小姐下水帮我捞镯子。”
想起三里地那潭脏水,岑既白嫌弃地皱起眉头:“告诉她肚里的水务必吐干净,城外河沟水质不过关。”
银翘又展开第二面,念道:“迷路的小孩找妈妈,大善人苍秾带她回家家——赠乐于助人苍府秾小姐。”
说起这个岑既白更是轻蔑,叹惋道:“姑母出门玩现在还没找着呢,我姐姐找好几个人去寻她。”
银翘不甘示弱:“锤流氓脑门一拳,护少女身心安全——谢谢苍秾小姐赶走垂涎我已久的登徒子,村口翠花。”
锦旗随风飘摇,岑既白敏锐地捕捉到锦旗后一行小字:“翠花问她今晚城北别业约吗。”
“垃圾钱庄要钱没有,正义侠士勇斗吞金兽得胜——已夺回财产钱生谨赠。”银翘捏着锦旗左看右看,总算没发现什么值得她挖苦的地方,得意道,“这个你总挑不出错了吧?这些还不够证明小姐有多厉害吗?”
“这只能证明她爱多管闲事,”岑既白从怀里抽出一张薄纸,也不顾房间里的苍秾是睡是醒,猛地推开门道,“我这里也有些字很多的东西,就当着你的面念了。”
伏案写字的苍秾抬头看她,岑既白扬声道:“元正八年丁亥日为苍秾小姐查病病历,点头摇头太频繁,伤脊柱;翻白眼成习惯,易斜视。喉咙口腔无问题,说不出话;身体各处指标正常,力大惊人。建议心平气和,少上火。”
苍秾把刚写好的“滚”字抬起来,被岑既白揉成纸团丢到桌角。见她如此态度,苍秾不得不说:“我这副样子,没有上街乱砍人就算心怀天下的大圣人了。”
“所以你才更要看医生啊,”岑既白自顾自拉了张椅子坐下,空出的手本能地帮苍秾旋几下墨,“今天府上来了个游医,说是在辅州听说你的事迹,专门赶来治你的病的。”
苍秾在纸上写:“辅州人也知道我的病?”
岑既白闲不下来,晃着笔架上吊颈的笔说:“你这病例太特殊了,二十几年多少名医高手折在你手上。”
“别说得好像是我杀了他们一样,”苍秾白她一眼,又在纸上写,“江湖骗子,不足为信。”
即便岑既白一夜没睡,但跟死气沉沉的苍秾比起来,还是显得活力十足。她站起来说:“别这么沮丧,咱们去称一称那个游医的斤两,万一踩到狗屎运她把你治好了呢?”
苍秾又写:“白费功夫。”
“你娘出门前叫我照顾你,等她回来之后发现我把你养得白白胖胖,还治好了你不能正常说话的怪病……”岑既白手捧心口,陶醉道,“姑母会亲死我的,嘿嘿……”
她的表情实在吓人,苍秾嫌恶地开口:“恶心。”
苍秾的话没叫她清醒,岑既白还保持着陶醉的笑脸,一手拉过银翘一手拉过苍秾道:“走啦,走。”
途中苍秾试图逃走四次,银翘试图抓虫子两次,三人饱经风霜行至前厅。岑既白没有直接出现,拉着苍秾和银翘躲在珠帘后,小声说:“就是那个,看着挺像回事的。”
苍秾隔着帘子往厅里看,只见门前端端正正坐着一个行客打扮的人,看着跟她差不多年纪,腰上挂着一卷竹简。
银翘小声问:“她就是医生?”
岑既白点头,正想拉着苍秾走出帘外,苍秾却钉死了似的立在原地。岑既白问:“你不过去?”
苍秾摇头。
“说了让你别摇头,伤脊椎。”医生就在外头等着了,不能不讲待客之道,岑既白叹息道,“我去帮你看看,要是她有能耐治好你,我再叫你出场。”
苍秾侧身示意她去,岑既白从帘后绕出来,向坐在门边的丘玄生行礼:“见过丘医生,我们昨天在驿站碰过面。”
丘玄生立即站起身,她在很短的时间里观察了岑既白,猜测道:“您是神农庄的岑小姐,对不对?”
岑既白颔首说:“神农庄和苍家是世交,苍秾小姐生性害羞不便见客,便由我出面接待你了。丘医生请坐。”
她引着丘玄生在案边落座,丘玄生像是有话想说,她却提前道:“说起这苍秾的病,那可是一团谜云。她从出生起就不方便说话,到了三岁才说出人生第一个字。”
丘玄生好奇地问:“是什么?”
“哇,”岑既白说得面不改色,她在丘玄生疑惑的目光里解释,“她被我丢出去的石头砸到头了,所以哇——”
丘玄生像是觉得有趣,跟她一起笑起来。岑既白继续说:“起初我们没发现苍秾的异常,看她三天两头生病,以为她天生体弱。可后来她卧床昏迷三天,起床时抬手掀翻了在旁照顾的我娘和她娘,我们终于发现事情没这么简单。”
“我知道,这是苍秾小姐得的怪病,说多话会大病一场,并且伴随着能把人打飞的可怕力道。”丘玄生谨慎地往前探身,“那个,请问苍秾小姐什么时候出来呢?”
“很快啦,很快。梳妆打扮需要时间的嘛,”岑既白想着摸清对方底细,便问,“丘医生从辅州来,辅州名医有李黄杨戚四位大家,敢问丘医生师承何人?”
丘玄生没答话,压低声音说:“不好意思,从刚才我就想告诉你,”丘玄生将名帖递到岑既白面前,像是怕被人听见笑话她似的,“这个字念玄,你一直念错我的名字。”
岑既白没反应过来:“呃……对不起?”
“没关系,我不在意的。”丘玄生诚恳地说,“我的老师不是辅州四大名医,我也籍籍无名。我听说兴州据琴城有一位苍秾小姐不能言语天生奇力,想来见见世面。”
岑既白往后一仰:“合着你不是医生啊?”
“我是玄生。”丘玄生忧郁地挎下肩膀,嘟囔道,“如果苍秾小姐肯见我就好了,我只想和苍秾小姐说话。”
“为什么对苍秾这么执着,”想起那堆锦旗,岑既白揣测道,“是不是你曾经受过她的恩惠,想来找她报恩?”
“不是,我与苍秾小姐从未有过往来。”丘玄生看上去很失落,但她很快振作起来,郑重道,“我知道能让她正常说话的办法,我想当面见到她。”
岑既白怀疑道:“非得当面见不可?”
丘玄生点头:“我要与患者面对面交谈,以免误诊。”
神农庄医者云集,岑既白犹疑道:“可正常医生不应该第一时间问患者的症状,再进行把脉诊断吗?”
“这……把脉也要苍秾小姐亲自见我才行。”丘玄生笃定道,“我一定会治好苍秾小姐,我有这个能力。”
岑既白觉得麻烦:“丘医生。”
丘玄生立时纠正她:“我叫玄生。”
桌下的手攥成拳头,岑既白几番好言相劝才没让自己一巴掌扇到她头上。丘玄生没注意到她的怒气,还是拘谨地坐着,不时回头看着门外,想着苍秾什么时候出现。
岑既白心理工作做到一半,听见珠帘波动的声音。她循声望去,藏在帘后听完全程的苍秾竟然出来了。丘玄生还愣着,银翘介绍道:“她就是你要见的苍秾小姐。”
丘玄生不敢懈怠,下意识坐直来。苍秾在岑既白身侧坐下,只瞟丘玄生一眼:“你是医生?”
丘玄生赶紧说:“没错没错,我是来给你治病的。”
“怎么不纠正她啊?原来你知道丘医生是在叫你?”岑既白愤恨地一抓头发,只想赶快翻过这篇,“好了,苍秾就在你眼前,现在可以开始治疗了吧?”
丘玄生哦一声,望向苍秾道:“请让我搭脉。”
这人行医很不讲究,为了防止在中人面前让她下不来台,苍秾还是把手递出去。岑既白在旁边像是自己在看病般紧张,没几秒就盘问:“感觉出什么了吗?”
“苍秾小姐最近,”她心虚地停顿,“心情很好。”
“心情也能被你把出来?”岑既白问,“还有呢?”
“胃,”丘玄生含糊地说,“胃口也很好。”
傻子都看得出不对,银翘怒道:“你是骗子吧?”
“我不是骗子。”丘玄生心慌意乱连连摇手,她比划着说,“我怎么会是骗子呢,我对苍秾小姐的诚心天地可鉴,我会变成光守护苍秾小姐!”
“我从辅州赶来这里,身上的盘缠都花光了。”丘玄生急切道,“我真的可以治好她,你们要相信我。”
苍秾不适时地问:“如何治好?”
“只要你跟我回辅州……”丘玄生话还没说完,就被岑既白拍桌打断:“我看你是想搞人口拐卖,谁会让你带苍秾走?苍秾答应我也不答应,我答应银翘也不答应!”
苍秾从袖里摸出那张被岑既白揉皱的“滚”字。
银翘一脸义愤填膺地走上来,丘玄生心乱如麻,磕磕绊绊地说:“不是,你们听我说……”
岑既白气得不轻,姑母把苍秾托付给她,难道随便来个自称游医的人就能把苍秾带走?她不给丘玄生丝毫辩解的机会,下令道:“银翘,把她赶走。”
银翘早已蓄势待发,拽住丘玄生的衣服就把人往院外赶。丘玄生没她力气大,百般挣扎无济于事,被银翘推到门外,丘玄生不想放弃,说:“请你放我进去,我真的可以治好苍秾小姐,只要你让我试一试……”
银翘不想听她的话,冷着脸把门合上:“抱歉了拐带犯,是垃圾在哪里都不会发光的。”
被丢出府外的丘玄生不知所措,门上的小窗忽然伸出一只手,丢下一袋碎银子。她观望一会儿才敢捡起来,布袋的封口处夹着一张纸条——归还路费。
又是这个梦幻的时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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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上门被退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