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摆了三菜一汤,看上去滋味不差。
清月先抿了小一口盘子里的肉块。
老板娘的眼神满怀希冀∶“怎么样?”
清月捂嘴咳嗽∶“我口味清淡,吃不了辛辣的。”
老板娘眼里的光瞬间落下去,她把脸转向另一边∶“试试这个呢?”
清月夹起一块豆腐,吞了下去。
豆腐是怎么做到硬得跟石头一样的?
清月生咽下去,思量再三,委婉地说∶“许是放得久了,有些凉了。我喝口汤吧。”
老板娘殷勤地盛出一碗褐色的汤,上面飘着白菜和葱花,清月接过,闷头咽了两口,淡得像水似的。
她挤出一个笑容∶“还行。”
已是午间,清月问∶“今夜能住人吗?我方才到城里,还没地方休息呢。”
老板娘笑容僵了僵∶“真是不好意思,我们这儿没有多的房间。城东客栈环境好,价格也合适,姑娘不如早些去那儿看看。”
哪有放着生意不做的道理,这家客栈里里外外都透着古怪。
她想了想,端着剩下一半的汤碗,伸手要去碰汤中的勺子。
老板娘热情地把碗抢过来∶“姑娘,我来吧。”
清月手指贴在碗壁上,稍稍用力∶“不劳烦了。”
老板娘手紧紧扣在碗底∶“哪有让客人盛汤的道理,您这样照顾我生意,算是我的恩人了。”
“哎呀,这……”
老板娘还以为她捧着碗,加重力气夺过来,却不料清月悄悄地松开了手。
就汤洒在了桌上,老板娘的衣服上,也沾了一点在清月袖上。
清月佯装吃惊∶“你的衣服……”
老板娘移过视线,自己衣服上张狂地开了一大片深色的花,实在狼狈。
“不好意思客人,弄脏了您的饭菜,我去重做。”
清月拦住她∶“不了,我饱了。你赶紧去换衣服吧。”
老板娘犹豫间,才发现清月的衣袖也湿了,老板娘又自责了∶“客人您的衣服也弄脏了,若您不嫌弃的话,暂时先穿我的吧。”
老板娘小跑上了楼,清月紧随其后。清月走过那间紧缩的门,里面好像有人在自言自语。
老板娘推开旁边的房间,在衣柜里翻衣服∶“裁缝店老板跟我父亲是故交,他最近送了我一件漂亮的,我还没来得及穿,你待我找找。”
清月站在门外∶“多谢了。”
清月依稀听出另一边门里说的字∶七月初七,刘什么桥,待佳人归。
老板娘抽出箱底的一件衣裳∶“找到了。”
那是一件淡绿色外衫,袖间绣了几朵粉色小花,用的丝线也很好,很是清爽。
“姑娘快换上吧,你穿上一定好看。”
老板娘替她脱下原本的外衫,披上这件淡绿色的,系好扣子。
老板娘眼前一亮∶“真是好看,清丽脱俗。”
老板娘挑了套衣服换起来。
“老板娘。”
“怎么了?”
“隔壁怎么有说话的声音?”
老板娘穿衣的动作迟了一步,她连忙解释道∶“哪是说话声,隔壁房间窗子年久失修,风一吹就呜呜响,怕吓着客人,所以给锁上了。”
老板娘匆匆穿好衣服∶“姑娘的丝绢还在桌上,要不要替您洗洗?”
清月冷冷笑了一声∶“真的没人吗?”
老板娘抬头一只手背在身后∶“你要干什么?”
清月看穿她背后的动作∶“只是好奇,为什么你要藏起一只妖?”
“我劝你不要多管闲事。”
蒲霏甩出几只灵力凝成的飞镖,清月向后弯腰避开。
蒲霏看准时机,左右手各攥了一把匕首,向清月刺去。
清月起身,一跃而起,踩上蒲霏手里的两把匕首,锁住她的臂力。
“别急,我们聊聊。”
蒲霏正准备向下撤力,清月脚尖勾起她右手的匕首,匕首飞起。清月落到地上,裙带生花,她伸手一捞,匕首柄稳稳落在手中。
“我们没什么好聊的。”
蒲霏右手一挥,一个东西登时弹了出来。清月用匕首挡下。
蒲霏会用灵力化生灵器,而灵器之间可以作用,譬如此时清月便用手中的匕首切断蒲霏突然甩出的鞭子。
清月甩出匕首,蒲霏避之不及,右肩渗出血痕。紧锁的门内突然怒吼起来。
蒲霏慌了神,撇下清月,在门上敲了两声,似在试探什么。
清月捂住耳朵,看着对面的动静∶“他好像彻底丧失意识了。”
蒲霏眼神锐利直视她,并无所动。
“你不想他永远这么痛苦吧,我有办法。”
蒲霏心中有一刻的动摇,她焦虑地背过一只手。
“你到底是什么人?你要干什么?”
“我不是来救他的,也不是来伤他的,我既不是捉妖师,也不是普通人,今日路过此地,觉得很不一般,便想探求一番,仅此而已。
先提个醒,他现在失控,释放大量妖力,很快会引来捉妖师,届时穷途末路,你私藏妖祸,恐怕也不能为世间所容。可若你愿意相信我,我替你救下他,从此你二人性命无虞。报酬是你需要告诉我全部实情。”
蒲霏的眼神在门锁上游离,内心充满矛盾和挣扎。
“快点想哦,捉妖师来了可就麻烦了。”
“信你一次。”
蒲霏用灵力融化了门锁。开门的那一刹,巨大的吸力将她卷了进去。
里面的妖形体似人,然而面目可怖,双目无神,脸皮下坠,肉皱皱缠在一处。
清月趁蒲霏开门之际,便捡起了她所有灵器。当看到那样面目的妖时她心里还是一紧,九天人都爱好美丽,保养起自己的脸有一套,樊域人虽疲于生活,但五官正常,面前这个妖,实在不入眼。
清月扔出鞭子,鞭子缠上蒲霏的身体。清月沉住一口气,脚紧紧踩住地面,才让蒲霏摆脱吸力控制,卷了回来。
清月失去灵力,她的锁灵只有普通鞭子的作用了。
“阿遇!”
“别过去,他已经失去意识了,会伤害你。”
清月比她高一些,挡在她身前。
那面目丑陋的妖见不到熟悉的脸,更加发狂,直扑过来。
清月也向他跑去,在二人相近之时,妖伸出爪子,清月以迅疾之势踢开他的爪子。
妖扑到墙边,清月趁机重击他胁下的穴口,那妖吃痛跳起,猛虎般加速朝下捕食猎物。
清月往那妖右处闪去,点了它腰间的穴,它便落空坠下地面,蜷着腰看向她。
还差一个眉心的穴。
不知是不是极度生气的缘故,那妖的身体突然全身抖动,眼睛里突然兴奋。
蒲霏扒在门边紧张地看着里面,忽地她觉察到阿遇的不对劲。
妖身子朝着清月,然而头转了过来,紧紧盯住她。
蒲霏吓得捂住嘴。
妖张开嘴,伸出舌头,鲜红色的舌面源源不断从嘴里吐出来,只是一眨眼的功夫,铺满了半个房间。
从清月站的地方看,门那边已经窥视不到了。
“麻烦你把头转过来。”
妖伸展肢体,四肢变得有了弹性,无限伸长,手脚二十指都指向清月。
“有病?”
清月退到角落,本想点了他的穴,哪成想还有这种恶心人的妖。
清月飞身绕过两双巨长腿,跳上两双长手上滑行。
那妖的两双手脚不断延长,而今折了回来,也以极快的速度回抓清月。
两双手脚上蹿下跳,顶上房梁,又抵下地板,到处交叉,将房间围了个密不透风。
清月屏住呼吸,额上渗出一滴汗。没有灵力的她,对抗一只小妖都如此艰难。
背后的东西穷追不舍,清月使出鞭子,将那妖的头部拉近。鞭子缠上那妖头,也仅仅是动了一下。
背后的手距她只有两步,她飞奔向前,跳过那妖的头,踩上他黏糊糊的舌面。
那妖的双手双脚愣了一会儿,清月抓住时机,握紧匕首,不重不轻插进他眉心正中,再往下一划,划到鼻梁位置。
虽然辨不清那乱七八糟的五官的具体位置,但依直觉也大差不差吧。
妖的四肢和舌头渐渐无力,裹成一坨从空中滑了下来,渐渐缩了回去。
墙面,地面、清月的鞋底都湿腻腻的。
收服了,暂时的。
清月转身,一个头戴流苏斗笠的男子与她擦肩而过。
他经过清月身边,带起一阵微风,额发随之舞起。
夏侯明霄穿一身明黄色的衣服,腰上系一把带红绳的银剑。
马尾用发带束成高高一个,额上四六分刘海,很是招摇。
他潇洒地从衣袖中抖出一堆画满符箓的黄纸,一张张贴在那妖的身上。
那妖的身体触碰到黄纸,就冒起一缕缕白烟,炸油般滋滋作响。那妖感受到刺痛,想要挣扎却又无力,把自己蜷成了一个团。算是控制住了。
“别杀他。”
男子不明所以地回身,这时才注意到清月的样子。
攥紧符纸的手缓慢凝滞了。
夏侯明霄心中涌起一股难言的惊喜和激动。
如松柏轻摇枝头,心中慢慢泛起涟漪。
紧接着,他鼻尖泛起一阵酸涩,眼里闪瞬而过一种遗憾。
“为何?”
“他不是妖。”
明霄回头认真地观察起那玩意儿,鬼不会出现在白天,魔有意识,怪数量少,灵力高。
他看她,语气变得小心翼翼∶“不是妖,是什么?”
清月平静开口∶“人啊。”
“啊?”
清月颦颦一笑,望向一楼的蒲菲:“真想请教一下是何邪术,能把人改造成这样。”
蒲菲的眼神躲了一下,她攥紧拳头坐了下来。
明霄醒悟过来,妖食天地精气而生,哪有这般怪异。
他愤愤道∶“什么邪术,分明是毒术。”
适才他途经此处,见大堂之外妖气冲天,便冲进去想拿下妖孽,却见有人差点被妖邪整个吞下,他便上前救下。
听觉二楼有响动,他本想伺机而动。没成想里面已有了高手,凡事要讲求个先来后到,见妖邪被打退,他才上前帮忙。
清月:“你叫什么名字?”
他嘴角绽出两个小梨涡∶“我叫夏侯明霄,是个术士。”
“术士?”
这世间,人、仙、妖、魔、鬼、怪各有气味,但仙与魔最难分。
此人身上的气味可不像人族的。
她笑了笑。
二人相望,时间凝固了。
清月:“这个时候你不该问点什么吗?”
明霄醒悟:“敢问姑娘芳名?”
清月坏笑∶“一月山二月门,青衣道人是也。”
“好气派的名字。